端午节前三天,新任应天巡抚朱瑄在南京官衙接见了江南富商范家老爷子。
朱瑄到任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除了参加按察使宴请之外,是足不出户,待在衙门里整整看了一个月的各种资料。
他这样务实的态度,着实让很多人意外不已。
作为皇家的旁支,他能来南京任职,也是费了很大的力气的。
要说哪里的官最难做,那就是南京,想要做出成绩很难,哪怕出一点错,就会有无数的弹劾等着。
这里的官员还都是惹不起的人,朝中的那些重臣都不敢明着动,只能远远打发了事。
他也不想来趟这个浑水,可是确实没人,江南现在又是重中之重,只能来。
这一个月来,可以用废寝忘食,夜以继日这些来形容。
他也想快速的推进,帮着刘公稍微缓解一下朝堂上的质疑。
鞑靼小王子又南下了,朝堂的压力很大,特别是粮草,打不起仗。
自从一百多年前,土木堡之变发生到现在,大明也就是这几年好过一点,但是鞑靼这一南下,又要几年才能恢复了。
江南可是重地,如果江南不稳,大明又是一场危局。
两江是经济非常稳定的,田地,产量,赋税,应天发展的都很好,跟两湖和四川有很大的区别。
朱瑄从屋内出来,院子里凉爽多了,现在房子,窗户都是纸糊的,屋内还是有点闷。
五月到了,这是一个美好的季节,作物有了更多的营养,生长快速。
这时,一个小书吏快步走进院门,垂手禀告。
“大人,顾师爷让我禀告大人,江口那边范家老爷来了好一会了,跟顾师爷聊了一会,范老爷提出想拜见大人,顾师爷问您见不见。”
“顾师爷怎说?”
“顾师爷想请大人去听听,范老爷在应天商界很有分量。”
江口位于扬州东南,也是靠江,在扬州辖内是数一数二的县城,一个县城的赋税顶的上边远地方几个府。
江口范家又是扬州首屈一指的大户,占据江口的半壁江山,即使放在整个江浙地区,那也是举足轻重的存在。
范家最主要的生意是南洋贸易,把明朝的茶叶、瓷器、丝绸贩卖到南洋,再由南洋本地商人转卖到西方。
同时又把南洋的香料、珠宝、金银工艺品还有大米、水果运回国内,这些物品大部分都是暴利,所以短短的百年时间,范家积累的财富听说已经到了惊人的地步。
范家当家人亲自登门,这个诚意已经很足了,见还是要见的,面子要给足,范家在未来可能起到非常关键的作用。
朱瑄点点头,先吩咐书吏告诉顾师爷,安排在后院正堂会面,又回到房中换了正装。
他估摸着顾师爷应该已经把范老爷子带到了后堂,这才紧走几步,脚步蹬蹬的迈入正堂后门。
朱瑄刚进入正堂,屋内站立的两人听到脚步声,赶紧转过身来,拱手致意,抢先开口。
“失礼失礼,对不住范老爷,俗务缠身,让您久候了!”
“不敢当,不敢当,是老朽唐突了,本来应该早就来拜见大人,就怕打扰了大人,早几天不经意听到一个消息,老朽觉得还是有必要禀告大人,这才贸然登门,失罪的很。”
范老爷一边施礼,一边把来意说了一下。
几人谦让一番,分宾主落座,等书吏上茶完毕,朱瑄满面笑容。
“这是本季岩溪白茶,请范老爷尝尝。”
“大人客气,您知道老朽做的也是茶生意,对于茶呢,虽然了解一点,但是要说品茶,就不能跟大人比了。我们是当作生意做,就看哪个品种赚钱,利润高,当然还不能量少,否则,不能往外运,怕后面断了货,生意黄了不说,路还断了。”
范老爷不但低调谦虚,还很老道,顺势把自己的生意经说了出来,可谓诚意十足。
“范老爷谦虚了,我刚到扬州,现在对民生、政务治理等事务均是茫然,不知范老爷有什么教我!”
朱瑄私下叫了一声老滑头,看着范老爷非常又诚意,可是另一方面又显示了自己在扬州的重要性。
言下之意,如果范家停了对外贸易,受损最大的不是范家,而是官府。
朱瑄也是一个老口子,哪里会让这个老狐狸得逞,根本不接招。
“大人言重了,老朽之人,对于民生大事哪敢置喙,只是老朽前几天偶尔得知一事,恐于扬州有碍,所以赶紧前来禀告大人。”
范老爷停顿了一下,看着朱瑄笑吟吟的看着自己,没有任何表示,知道没有实质性东西,今天就白来了。
“小二月底刚从海外归来,从松江入江口,发现有一拨人趁黑沿江进到泰阳,小儿船上有人偶尔听到倭鬼话语,很是奇怪,就告诉了小二,小二准备让人探查时,那些人散入周边江道,不知去向。小二怕有人对付范家,回来后将此事告知老朽,老朽揣摩,此事非同小可,只能贸然前来打扰大人。”
听着范老爷的消息,朱瑄的脸色也渐渐凝重,确实是大事。
海匪祸乱本来在扬州不是关注重点,只是通海边缘地方会有少许涉及,其他地方海匪很少登陆抢劫。
如果按照这个消息,海匪如果进到泰阳,不但泰阳、江口、通海会遭到海匪劫掳,就连后面的金阳,周港,甚至扬州城都可能遭到海匪攻击。
朱瑄猜测,范老爷子应该是有所隐瞒,什么偶尔听到,无法跟到。
最大可能就是范家已经正面遇到了这伙海匪,应该还付出了一点代价,最后看着这些海匪往泰阳去了。
目前没有泰阳的报告,最有可能是这些海匪目的不是到泰阳劫掳,而是有更重要的目标,现在不知隐藏在哪里。
“范老爷,不知此事发生多久了,可有其他人知道此事。”
顾师爷看了一眼朱瑄,知道大人的意思,直接问道。
“小二是前天晚上回来的,昨天老朽知道此事,马上又跟伙计确认一下,今天这才来禀告大人。”
“老朽不知道此事是否属实,不敢乱说,也吩咐了所有伙计不得声张,否则一律打死无算。”
这个老狐狸,朱瑄又在心里骂了一声,应该是昨天在家安排好了,也对好了口径。
不让伙计们乱说,防止对范家不利,又不能不告官府,万一出事,供出范家知晓此事,那对范家来说可能就是大祸临头。
范老爷子的老练在此时体现的淋漓尽致,既然卖了,就要卖个好价钱,当前来说,最大的价值就是由此卖好新任巡抚,讨个好印象。
范家能挣到这么大的家业,确实不是随便能做到的。
朱瑄心底也是很佩服,这个老家伙看着老迈,确实不简单。
这个人情还真要加在范家身上。
一旦海匪筹划完成,突然发起攻击,应对不及,那扬州受到的危害不可估量。
看着朱瑄已经无心寒暄,范老爷明白此行的目的达到了,应该说收获也不错,起身告辞。
几人又客套几句,朱瑄送到二门外,一路嘘寒问暖,让范老爷保重身体,又嘱咐顾师爷送到大门口,这才回转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