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外大雨滂沱,道路泥泞,显然不是好走的样子。
“雨天路滑,不带伞怎么行。”
是酒馆里的那人,此刻拿着两把伞追上来,给了夏希然一把。
雨水见二人皆是避让开来,包括脚底的污泥,两人的身份自然心照不宣。
“朋友境界看起来比我还低上那么多,却不知山中有虎、浅处卧龙之理?”
“酒水喝的恶心了,心情自然也不好了,没想到这里也能碰到修士。”
“修道之人嘛,喜怒哀乐乃是外物,一看朋友的境界都不会太高啊。离这华秀城四十里的大金龙寺,那方丈乃是一尊金身佛陀转世,好不厉害哩。”
“与我何干?”
“我还以为你会感兴趣呢,在下看人眼光特准,那方丈见了你肯定迫不及待的把你收为弟子,毕竟如此有佛性。”
夏希然不理会男子的胡说八道,只管朝驿馆走去,那男子便没头没脑的跟着絮叨了一路,直到最后,留下了句:“咱俩有缘,不如你再请我喝杯酒,我给你介绍一下华秀城啊?”
夏希然面无表情回答:“没钱了,有机会吧。”
男子嚎叫几声,只得离去,倒是没有忘记要回夏希然的伞,溜得很快。
迎面走来是刚刚小解之后的南宫方仪,见到夏希然跟县令在一块,不免有些疑惑。
南宫方仪毫无痕迹的撇了夏希然下方一眼:“夏小先生可认识祖县令?”
“县令?何出此言?”
“刚刚那位撑伞男子,便是华秀城当地的县令祖茔,夏小先生不认识?”
这话把夏希然问住了,县令?刚刚可是在酒馆里被个小二指着鼻子骂的,那么不要脸的一个酒骗子是县令?
“六爷,可是真的?没有看错?”
老人点点头,脸色也有些疑惑,“的确没有看错,这条官路上每个场镇的官员我们南宫家都会结实。这位祖县令十分不好相处,脾气奇怪,在县令的业绩一塌糊涂,骂名无数啊。”
夏希然苦笑着摇头,表示自己确实不认识,只是刚刚在一个酒馆里喝了些酒罢了。
“邱遵仪可回来了?”
“比夏小先生快些,应该是找好客栈了。”
“好。对了六爷,您可知这当地的习俗都有些什么嘛?我看这家家户户的,好像都是信奉佛教的,每家每户都供着佛像。”
毕竟是中唐地界佛教盛行之地,可每家每户都供奉,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刚才在街上溜达,可不光溜达了。
“华秀城地处沙漠与富土的交界处,本身有来自绵阳山的水源供给,水是不缺的。可粮食是不多。而因为这里山脉起伏,最好的耕种地便是城外的近水平原一带。两年前,这位新县令刚刚上任,供给平原的水流就切断了,还有好些地方即便是有水禾苗也活不过来了,于是这位县令就被冠之以祸患之名。
好巧不巧,大金龙寺的高僧前来查看,说了当地有祸患妖邪作祟,做法之后,果真是不少禾苗活了过来。自那之后,家家户户都把大金龙寺的供佛请回家中祭拜,相传这样就会交好运,呵呵。”
大金龙寺,似乎那县令也提到那大金龙寺还说了什么佛陀转世?
“大金龙寺的供佛是哪位?”
“东方净琉璃世界之教主,药师佛。而且大金龙寺似乎是这片唯一一个供拜药师佛的寺庙。”
夏希然点点头,抱拳谢过。
要去大金龙寺看看才好放心,没准那方丈对杀身佛陀能有什么线索。
客栈找好,二人一人一间房,夏希然入定进入心境继续练剑。
宁曦所居心境,应是根据她万年前所在时代所构画而出,其中那万丈青藤之上居住的腾鸟在浩然天下早已绝技,还有身高数十丈的巨人族,大海便摇曳歌唱的人鱼。女子常着一身淡黄色长衫在这天下最高的山峰桃林处休憩,看日升日落,观云卷云舒。
不像是宁曦所说一个神灵的表现,纯粹的神性对于景色往往是不屑一顾的,她俞渐被夏希然的人性所感染了。
今日见到宁曦,她趴在桌上不知做什么,见了夏希然也没提练剑那回事,只让他也坐下。
“三清一气可曾融会贯通?”
“学会了。”
“给你的剑谱可曾全部看完?”
“之前不是练过了吗?”
“嗷,记不清了,如今可有回忆武夫的修行法门?中五境凝练金身,实则是跟武夫差不多的道路,只不过金身凝练是需要众生念力,而武夫....”
夏希然笑着打断了女子,“你昨日刚交代过的。”
女子干脆不说话了,便趴在石桌上瞧着夏希然。
二者共享一个灵魂,她可得知夏希然一切所想,而夏希然却不能得知她的,这很不公平。
“宁先生,有心事?”夏希然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毕竟从小到大宁曦都如同神灵般烈日高悬,这等表现实则很不寻常,若是换成正常人,这确实人之常情无所非议的。
女子嗯了一声。
夏希然嘿嘿两声,“宁先生可是想找道侣了....”
话音刚落,一道璀璨的剑光自夏希然衣角斩过,随即便是这半座山峰直勾勾的被劈开一道裂缝,一时间,众多鸟兽的哀嚎声四起,赶紧飞离了这地界。
夏希然目瞪口呆,深吸了一口气,自己刚才....是不是就开了个玩笑?
“我也和你开了个玩笑呢。”对方露出了一个笑容,动人心魄。
他吞了一口口水,对道侣一事绝口不提。
凭借刚刚那一剑,夏希然便能断定,肯定是了!
宁曦才不理会夏希然这无厘头的想法,只是近来人性渐多,想起许多当年登山时的事情。不知不觉的想起了自己当年的大道初衷,变得更强?说话更有分量?还是千里之外取人首级?似乎都不是。
“我当年接触修行,天赋其实一般,为了修行到五境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可知我当时最想做什么吗?”
“御气飞过我家旁边最高的一处山峰,便是你我所见的这座天一峰,只为从其上飞过看看这山上的风景,我花了两百多年的时光。因为这家宗门不允许任何人随意飞越山门,于是我就进了这个宗门,然后熬了两百年当上了个宗主。封任宗主当天,我御风而过,丢了掌印便离开了。”
女子说起此事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笑意,夏希然是第一次听宁曦讲起自己的事。
“嗯.....我比较关心这个宗门啥反应,肯定不会就这么放你走吧?”
“当然不会,不过有人是乐见其成的,我那师姐在宗门九百多年,被我抢了风头,得知我丢了掌印便跑了不知乐成了什么样子。”女子说完,又补充道:“当然,这不是我不负责任,我本来就没想负责人,本来想做个长老玩玩的,那老宗主非要传位于我,也是头疼呐。”
夏希然点点头,“不成想,宁先生当年风采不低。”
讲完之后,女子便沉默了,很长时间不讲话,夏希然便也安静的陪着。
“不知何时起,我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却了自己登山的目的,忘却了所有然后沉沉睡去。这万年来的光阴便如同一场大梦,遇到你之后,我才梦醒。”
夏希然一愣,眼睛瞪的老大。
不久之后女子便露出了嫌弃的眼光,“脑子里都是那些儿女情长,可成不了大事。”
不是啊,刚刚你营造出来的氛围,就像是你要跟我表露情谊一样,我能不误会吗!
“所以当年我说去看星河以外最美的风景,是梦醒了。
我想起我是谁了。
所以谢谢你。”
夏希然听完之后,忽然笑了笑,看向那远处奇绝的风景喃喃道:“想看风景的,可不止你一个啊。你觉得这些年来诸多事情没有压垮过我,告诉过我这不现实,求长生问大道才是真的,我就没有过一丝动摇吗?
当年在岭南,想留下为大越黎民百姓,想为江山社稷,看到那么多前赴后继的人,我就真的没有改变的念头吗?
其实有的,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你是我的一个幻觉,世上本无宁曦,有的只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夏希然,生而知之,通晓万事,而你只是我诸多想法的凝练。
可是你让我知道我的本心为何,到底想做上面,该做什么。”
“因为有你啊,宁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