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风顺水到了长宁阁,盖板打开。两枝锻打得极为寒光凌冽的钢锏审直滑过来,藏声藏影。
这是上阳宫的功夫。
暖暖左手上揉,右手下托。两钢锏笔直刺入她两手间的空隙处。
“你们是何人?”持钢锏二人带着商贩驱赶乞丐的口气厉声呵斥。
“你们以为这两枝钢锏能困住我吗?”暖暖双手互为轴心,指腹指背时触时分,拈花弄叶。钢锏碰不到她,她也碰不到钢锏。
肃玉眼光落在钢锏银星上,闪了几下:“任旭弟弟,你的内力将他们蕴含在钢锏上的内力都吞噬干净了。于它,你是静的,于你,它时静的。这便是止动为静。”
持钢锏两人,他们心中恐惧沿着血脉侵袭到了脸上,“什么止动为静?”他声音渐次减弱,两枝钢锏柔得像两缕麻,缓缓栽种在绿茵上,无音无吟,似乎生根发芽了。
无数无形柔丝攀着钢锏向上牵引,缠裹住持锏两人的手。
这位年岁小些的少年,不,小些的少女,她的手明明离开了钢锏,内力却还盘桓在钢锏上。
暖暖左手拉着肃玉,右手在两枝钢锏依次一拂。
持钢锏两人清晰得听见自己瘫倒在地之音与两位少女踩踏楼梯之音,重?轻?孰重?孰轻?
暖暖回头看着他们二人:“你们这三个时辰是起不来的,歇息下,不碍事。”她数着阁楼的窗,长宁阁是座三层楼阁,在湖心一个小岛上,栽满相思子。相思子层层叠叠,漫无目的得望向天涯。楼阁是白色的,相思子偏又是红色的,残雪瘦春风,相思近美人,血泪红,楚天阔,张郎孤巷觅芳踪。
比起方才的热闹喧嚣,此处却更显幽静,唯有流水潺潺。栏杆上空空荡荡,不见鲜花着锦,只有相思子。台阶越来越高,不知是不是相思子缠住了窗,或者是相思沁入了窗,窗也成了相思子的颜色。这是豆蔻少女才有的明媚。
“是谁?”一个女子从转角现出,立在台阶上时,右手执帚,左手是一个瓷盒,盒盖打开,盛了半盒凋零的相思子,颜色发黄发暗。
这个女子,约莫三十岁,很淡的蓝色纱裙,发髻上是几枝相思子,可相思子早就枯了。她的眉很细很长,很薄的脂粉,眼中神色枯槁,因此,她看上去毫无生气,像个瓷像。
但她一眼就看见了肃玉手中的长屿笛,眼角不由自主得流下泪了,她痴痴傻傻得立在台阶上,直到泪水把瓷盒中的相思子打湿了。
不等肃玉回答,她便道,“是,是公子让你们来找长宁先生的吗?”她喜极而泣,帚斜依在墙角,攥紧了长屿笛,呢喃哽咽,“先生,公子,他派人来接你了。”
阁楼的珠帘被扯开,这道珠帘是珍珠做的,在风中飘来荡去,缠在了一起,阁楼内的人,嫌它挡着她的路,便一把扯断了。白色的珍珠落雨纷纷,在台阶上嘀嗒作响,触动了长宁阁许久未弹的琴弦,只是这曲调,无人和声,无人和音,寂寞,凄凉。可白色的珍珠跳跃,旋转散入红色的相思子丛中,白得心酸,红得凄楚。
她才是长宁。
长宁是个苍白瘦弱,凄美绝伦的女子。她的眼里,相思子开成了血,血又凝成了相思子,周而复始,沧海桑田。
“是相公的长屿笛。”她把长屿笛贴在心口,看看笑笑,笑笑看看,“相公,我相公,怎么没来,他好不好。张泠,你还没见过爹爹呢,泠儿,泠儿,你哪里去了?”她忘记她的眼前,站着活生生的人,也许,她一直活在回忆中。
“两位公子好。”先前那位女子温和得问着安。他们星月楼的女子,即使是执帚的侍女,也是规矩妥帖。她喊人的时候,先给肃玉行了礼,又给暖暖行了礼。她的神色告诉肃玉和暖暖,她早就认出了她们是姑娘,因此她的笑容里便少了些风情。但恰恰是这少了的风情,让她显得更为平淡。
“奴家嫣然,我们先生是张公子明媒正娶的正妻。”嫣然说到张公子的时候,眼角不由自主得看了下长宁。长宁的手指一遍一遍抚摸着长屿笛上的长宁二字,白玉的长屿笛,红色的相思子带着明媚的阳光,光晕落在笛子上,一圈一圈,像张贤和长宁割舍不下的缘分。
暖暖刚要开口,肃玉拦着她,说道:“在下复姓长孙,名肃玉,无字无号。这是我的弟弟,长孙任旭。”
“张贤大哥,很好,我们是来看长宁先生的。”
长宁听得长宁先生四个字,突然发笑了,笑得颇为荒唐。在星月楼中,是不允许歌姬笑得这般荒唐的。长宁道,传道授业解惑者称之为先生,我们烟花之地,也称之为先生。这些男人,不知谁讽刺了谁?
一个无忧无虑的孩童身影,轻快活动,从楼阁二层跃下,在廊柱上,在相思子枝头点了几下,瞬间已立在栏杆上了。他开口便道,“姑姑,你找我?”他手里拿了一只笔,衣衫被墨染得一块一块的。嫣然忙拉着他的手,想要将他从栏杆上拉下来,但他不愿意下来,约莫高的地方,能看得更远。
“娘。”他冲着嫣然喊了一句。算是拒绝嫣然抱他下来,然后嘟嘟囔囔,“这书有什么好看好读的,我要是没本事,那些杂碎,能让你和姑姑安生。”他把笔竖着含在嘴里,点了点嫣然,又点了点长宁。
长宁说这孩子是张贤的儿子,可他又喊嫣然做娘。肃玉和暖暖满腹狐疑。
歌姬擅以乐声,歌声,淡去男人的不安,可现在,长宁身边,没有她的琴,自然,她也不曾准备唱歌。她在相思子中寻着过去的岁月,说道,“子非我,焉知我之愁,我之乐。”她想起了,她第一次看见张贤的时候,相思豆开得比今日还要妖冶。漫山遍野,好像人的眼。要把这一世的欢乐,尽收眼帘。
长宁的声音其实是很好听的,不管她愿不愿意。一个女人,可以蓬头垢面懒梳妆,可以乱拨琴弦,却很难掩饰她的歌喉。她的声音里,看淡的人,自然看淡了,想醉的人,自然醉了。落魄的人,自然消沉了。但不管哪种男人,都愿意在她的声音里,为所欲为,他们抗拒不了这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在你面前,低吟浅笑。哪怕她在嘲讽你。
孩童的目光很快落在肃玉和暖暖身上,肃玉抬头一看,这个叫凌儿的孩子,竟是方才在渡口遇见的那个孩子,只是换了一身衣衫。
孩童也知道肃玉,暖暖在关注他,开口说道“原来是你们两个姐姐,你们能找到这里,说明你们两个至少比那些怂包强。”
“怂包,什么是怂包?”暖暖故意问道。
“怂包就是想逃逃不开,想留留不住的。我爹就是这样的。”
“泠儿,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爹爹?”嫣然脸色一变。
箫错露出一丝笑:“我爹爹,不知在什么地方,被什么东西困住了。不,是被他自己困住了。”瞬间,嫣然更加凄楚无依,似乎沾了离人泪的杨花。伤感也是来自别人的。
“我叫箫错,我不喜欢张泠这个名字,箫错是奶奶给我起的。”箫错再次纠正,他对张泠二字,分外鄙夷。孩童都喜欢别人叫自己名字,爹和娘叫自己名字,是荷花糕,是糖莲子,是新衣裳,是老虎鞋。
“奶奶?”肃玉问道。
嫣然双手在箫错脚边张开,摆出时刻准备接住箫错的样子。她毫无武学基础,旁人如若轻出一剑,便能将她撩拨开,但她聚精会神。她乐意为箫错做一切,她怕孩子掉下来,她抬头看着箫错,回道,“便是我们星月楼的当家妈妈。她对箫错是疼爱的。也放任他行走。只是这孩子,因此愈发淘气了。好些浪人,好不容易见我们先生一面的。这孩子,看几下,竟也能学个一招半式。后来有人,便趁着酒劲,随意教了他几招,他居然也能融会贯通。”她心疼孩子,至少箫错在武学上继承了张贤的聪慧,这是一种传承,也是她的骄傲。这个孩子,不论相貌,品格,天赋,都和他父亲一模一样呢。
“我带你们三人离开这里吧,再也不回来了。”肃玉说道。
“离开?”长宁和嫣然同时震惊了一下。
“我们根本走不了。”长宁将肃玉和暖暖请进阁,留下嫣然在台阶上对箫错寸步不离。
长宁的阁楼,比方才那小歌姬的阁楼,更为堂皇,堂皇到让人不自觉得落寞。屏风上是巨大的相思子,生得像极了眼泪。楼外的相思子可以疯狂肆虐得活,可以肆虐疯狂得死。这里的相思子,却被框在屏风架上,只能踽踽独行得生,不能一了百了的死。相思子下,是张贤和长宁,面朝相思子,却背对红尘。
两樽酒置在几案上,是星月相辉酒。这酒在此地声名喧嚣,却无人知道是用什么酿的。星月楼只有长宁才有星月相辉酒。酒的声名和它主人的声名,交相辉映。
白鹭为伤糕,此去经年松茸,逐鹿天下鹿肉,月出皎兮葡萄,长宁一一向肃玉和暖暖报菜名,这是歌姬待客的规矩。菜的名字,男人听了,名和利更放不下了。他要大醉一场,轰然离去,然后再到这里,乐此不疲。
“相公最喜欢这此去经年松茸,我还打趣以后去他家,拿松茸做松茸饼。我做好,让他在店堂叫卖。”长宁声音憔悴。
“相公是怎么死的?”不等肃玉回答,长宁说道。“我想大哭一场,她出神得望着相思子,那是我绣的,是我的嫁妆,我们那,姑娘出阁,总是要带一架屏风的。我娘不在了,我便自己来绣。”
“你们不必再骗我了,他能把长屿笛给你,只有他死了。他是来告诉我,他死了,他无牵无挂了。”长宁握住了肃玉手中的长屿笛,她食指点在第一个笛孔上,竹笛横转过来到了她手上,在她的手心里。肃玉看清时,她已落在了楼后的相思子前。
她的长屿笛刺得很快,力道从笛孔中散开,所及之处,相思子散了,散成一场无根的雪。染红了长宁的路。
原本肃玉以为长屿笛是以笛为剑,但长屿笛的奥义是内力从笛孔,笛身中倾斜而出,声如丝竹。在乐曲的悠扬中,招式变化间,敌手节节败退。
“我的长屿笛,远远不如相公。”长宁坐在相思子丛中,“我和他,终究是错过了。我们被算计,被利用。这一生,我们早已无可奈何。”
算计?利用?
长宁神色哀伤,暖暖道,“是被谁算计,利用。”
长宁的泪水落在相思子间,妹妹,你还年轻。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肃玉道,“长宁姐姐,张贤大哥,走的时候,一直记挂你。呢喃着你们初次相识的场景,很多年了,他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我根本出不去。”长宁指了指湖面上,船鳞次栉比。
“看到这些船了吗,那是来催命的。我逃了一辈子,冷夜还是来了。”她叹了口气。
“你说的冷夜是谁,不怕,我去教训他,让他不敢来。”暖暖好打抱不平。
“你倒是个率性的姑娘。“长宁看着暖暖,风尘尽收,像个姐姐。如若人人都能姑娘这般率性,那么,也许便不会这般身不由己了。
“我爹爹本是武岳峰的一名小小香主,我娘去世早。我爹给我许了人家,便是冷夜。爹爹死了,我走投无路,又不愿跟随冷夜,便在星月楼安身。”
“后来,相公离我而去,妈妈,愈发看管严格。你看见的那些船,如果我敢走出阁楼一步,船上的弓弩,不会让身首异处,可会让那些不听话的小歌姬身首异处。”
肃玉有些冷,她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一个女子的狠辣。这个女子,是星月楼的王,没有法度,她自己就是法度。
“我和相公分开后,就越来越消沉。我知道他肯定伤得很重,所以没来看我,有没有人照顾他?我托了很多人去看相公,他们,他们还没走出长宁阁,就被妈妈杀了。”长宁的哀伤落寞,与她无暇的容颜,形成极为强烈的反差。这会让人疑惑,她这么美,怎么还有这么多愁?
“再后来,江湖上关于长屿先生的信息,越来越少。谁也不知他去哪里了。”
“这七年来,他伤得重,一直在长屿岛外的一处别院里养伤。有瞎眼的婆婆照顾,他有很多仇家,常常有人来寻仇。他的师父死了,他的师弟伤得比他还重,也没有足够的能力走到江南。所以,他们谁都没法来看你。”肃玉撒了谎。行舟落魄至此,星月楼的人如何能让他进来。
“我们彼此牵挂,谁都看不到谁。他是长屿先生,我是长宁。我们这一世,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长宁的泪,一滴一滴滑落下来,似乎一颗一颗星,一点一点陨落在天际。
“我们两个人来此,怎么没有人阻拦?”暖暖发现了问题所在。
“你们是一任江花闲的人,这里的江湖人都忌惮长孙先生。”长宁解答暖暖的疑惑。
“忌惮?”
“是的,长孙先生当年曾横扫嵩山宗,嵩阳宗,妈妈早早就派人暗中察看了。他们会让你们离开,可一定不会让我们三人随你离开。”长宁哀叹哀怨。“这位是暖暖姑娘吧,你方才格挡上阳派那两人的功夫,好得很。现在,这里的人,应该都知道了。”
这里有秘密,有好像没有什么秘密。
“长孙姑娘,暖暖姑娘。你们快些走吧。那位不好惹的冷夜,就在这里。他是个和张公子完全不同的人。”长宁的命,似乎从来不是她的命。
“前些日子,冷夜终究还是找来了。给了妈妈足够再造一座星月楼的金子,定了日子,三日后带我走。“
”他拿着婚约,傲气十足,底气十足。“
“相忘江湖,是不在记起曾经的旖旎。我的张贤,我何曾忘记。”
“那冷夜太自私了。”暖暖本想说霸道,很坏,可那时的女子,信守婚约,便是皇帝的女儿,也需依婚约。
“长宁。”相思子丛中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这个声音,霸道,却对长宁情深意重。
来人三十五六岁,眉眼轮廓极为深邃,穿了读书人的白袍,衣角上却绣了金色的马。白色的玉佩在金色的马背上颠沛,玉佩一路走来,沾了相思子的香味。他小心翼翼得避开相思子---他的手指撩拨开相思子,左左右右,尽管他很小心,还是有很多相思子掉在了地上。他低头,捡起相思子,放在手心里。
他也看见了肃玉和暖暖,客气中是请人远避的威仪,“他们是谁?”
他的神色告诉肃玉,暖暖,他知道她们是谁,之所以发问,是展示他的威仪。因为,长宁是他的女人,是他一缕明媚骄傲的魂。
“这么自以为是,画城为王,怪不得没有女人喜欢。要缠着长宁。”暖暖打抱不平,若不是肃玉制止了她,她便要抬手打人。
他手中长剑挺起,剑是一把好剑,叫做寒光刃。
长宁答道,“他们能上得这里来,我也好奇他们是谁。”
肃玉猜他便是冷夜,“阁下冷夜。”
他点了点头,“我是冷夜。”
寒光刃光芒凌冽,若出鞘,满院相思子尽碎。
肃玉道,“阁下声名,早有耳闻。想不到对长宁一往情深。”
冷夜将相思子放在长宁手心里,又呵护着她的手心,“这里冷,早些回去了。”长宁漠然,“我想再看一会,我不冷。”
“让这两个姑娘走吧,来这里,成何体统。”冷夜对着长宁,却是命令的语气。
长宁道,“冷夜,她们是来和我告别的。”
“告别?”冷夜有些愤恨和猜忌。命中注定本该是他的女人,他爱了一辈子的女人,从未真心相对。但这样的屈辱下,他还是爱长宁的,他握着长宁的手,不愿放开。说道,我知道你喜欢相思子,家里栽了满园的相思子。你可以缓缓得看。深红,浅红的都有。
原来,他对长宁这般细腻。
“是,我们是来和长宁先生告别的。”肃玉说着,有些哀伤。哀伤那位叫离沧的张贤,也哀伤寻雪,他以后也会这般待我吗?
“那你们现在可以走了。冷夜直截了当,下了逐客令。”丝毫不客气。
肃玉和暖暖退后几步,长宁立在相思子下,她的命,握在别人手里,一个霸道自私的人的手里。她挣脱不开。
长宁说,珍重。
长宁转过头去,不看肃玉和暖暖。
冷夜很得意:“泠儿和嫣然以后还是和我们一起。我会教泠儿武功。毕竟他是离沧的儿子。我也要好好待他。”
“不必了,给泠儿和嫣然一个安身之处便好。他们母子,闲散惯了。”长宁第一次对着冷夜笑。她藏起了她的无奈和心酸,她小心翼翼看着冷夜:“泠儿,不懂规矩,会给相公添麻烦的。以后,我们也会有孩子的。”
歌姬,都把买醉的人叫做相公,她们是得心应手。买醉的人,在这一声声娇柔的喊声里,忘却了曾经的此去经年。
相公,成了她们安身立命之点。
长宁嘲笑那些歌姬,出了这楼,喊他们相公的,恐怕给你提鞋,你都不要。
只是,原来,相公,也可以是牵绊。牵绊了自己,委屈了别人。
“你喊我相公。”冷夜在长宁额间亲了一下,长宁无处可躲。他的心绪在那瞬间,在相思子丛中,潇洒策马。
“肃玉,暖暖珍重!”长宁被困在冷夜怀里,她朝这两个素昧平生的姑娘,喊着。眼泪忍不住倾泻。张贤说,她哭的声音,他想起了他们家灶膛里噼里啪啦烧得红彤彤的柴火。长宁一下就笑了,别人形容她哭,是梨花带雨,是玫瑰清辉,是满天星辉坠银河,他却说像柴火。
她是身不由己。她对张贤,一眼万年,小心翼翼,卑躬屈膝,呵护着他的孩子。
“我要救她。”肃玉暗自道,长屿笛快得像一道闪电,挡住了长宁和冷夜之间。长宁从冷夜怀里挣脱开。肃玉扶住她后心,将她拉了过来。暖暖护着长宁绕过栏杆,与嫣然和箫错汇合。
放肆!冷夜一声怒喝,抬手便来拦长屿笛。
暖暖,肃玉喊了一声。暖暖应声接过长宁,肃玉半空转身前进几步,长屿笛直攻冷夜肩头。冷夜虚虚握拳,寒月刃一振而起,剑尖和长屿笛对斫,响声清脆。
寒光刃极为锋利,剑气扫荡中,相思子簌簌得掉下,肃玉招未使完,便已居于下风。长屿笛横握,寒光刃像白色闪电,劈向长屿笛。冷夜从来是个骄傲的人,今天也不例外,遗憾的是,这个丫头不是长屿先生,使不出真正的长屿笛。
冷夜的这门剑法,已出其不意制胜。他今日不过用了几招浅显的招式,出剑时,留了肃玉一条命。“肃玉,下落黄泉,君未笑。自古秉风照少阳。”长宁朗声对肃玉念着。
“长宁你干什么?”冷夜不开心妻子竟然帮着一个外人,他可不敢不满意。
这是长屿笛的几句口诀,长宁不懂武功,不知该用长屿笛的哪一招与敌人过招,便从长屿笛的起始式说起。“承山飞阳锁平川,西风一夜催断肠。”长宁不慌不忙,却攥紧了暖暖的手。
这几句口诀是什么意思。肃玉暗自想着,心知长宁这是有意告诉她,长屿笛的奥义。
“公子,你把长屿笛丢了,使我们自己的功夫。”暖暖朝肃玉喊着,她马上又明白过来,肃玉是这帮离沧完成一个心愿。用他的长屿笛护着他最爱的人。
冷夜的剑已在肃玉肩上刺了一下,他的招式多变,一阵剑花便已让肃玉看得扑朔迷离。他攻中有守,守中有攻,将自己围得严谨,也让肃玉的笛刺不进去。剑在他的手里,前一招上挑未老,后一招却已变成下扫的招式,变化之迅疾,招式之鬼灵,江湖,无人能出其左右。
“小姑娘。”冷夜从来正视每一位敌手,何况对方是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小姑娘。“我和一个小姑娘打,便该用适合小姑娘的剑法”寒月刃剑花一散,剑法转为轻灵。
“这些招式并不致命。前招枯,后招荣,前招残,后招齐,前招长,后招缺,这些衔接处,看似是破绽,空隙,其实暗藏了无数杀机。就像冰雪最靠太阳处,最容易化成吞噬人的湖。我若是攻击的方位不对,就致命了。”肃玉了然空明,这是冷夜有意考验自己。
“长宁,你一定要与我抗衡吗?”冷夜眼角余光还是长宁。他对他的长宁,没有心机谋略,没有韬光养晦,只有一片赤诚。长宁却辜负他这么多年。
花影红,剑影白,几招后,肃玉被困在了相思子丛中,准确说,是冷夜一剑一剑,将她陷了进去。她若是不陷进去,多进一寸,少退一寸,都会死在冷夜前后招的衔接处。
一种剑法上,竟然能同时蕴含两种不同的剑意!肃玉从未见过,也从未想到过。
“你们以内力牵引我那不成器家人的钢锏,他们现在还瘫软在地。”冷夜带了些玩笑的口气“他们是奉我之令,护卫长宁的。忠心的家人受了戏弄,我总不能置之不理。长孙先生必定也是这样的风骨。”
冷夜的剑,透穿相思子,剑尖与长屿笛像抵,剑变成一条蜿蜒的长藤,相思子在藤条上,被剑花震得漂向肃玉周身,一片殷红倾泻--那是破碎四散的相思子。
“你以为你懂长屿笛吗?你还太天真。”冷夜语重心长,没有张狂的模样:“所有武学都是日积月累的结果,不是指点几下,就能速成。你尽可用你所长之学。你打不过,换你爹爹来,亦可。都算你长孙家赢了我。”
冷夜本来有是恃才傲物的性子,剑斜中藏弯,已将长屿笛格挡开。剑上余招扫向肃玉,将她后退了几尺。肃玉再出招时,寒月刃已变了进攻方位,剑身横过,从下往上,再去上挑长屿笛。
肃玉手腕一动,将长屿笛换到左手,对准了冷夜右肩。冷夜剑柄在半空旋转了几下,人已在肃玉身前方位再换,剑未落地,已横过挡在了竖起的长屿笛前。
长屿笛成了群山间的一座桥,荡荡悠悠,脱不开群山峙岳的险。
“长宁,你给我过来!”冷夜柔中藏戾。
“不要过去,”暖暖低声道。
“泠儿,你喜欢那个叔叔吗?”长宁低声问道。
箫错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因为姑姑也不喜欢。”他双臂一振,大步迈开,人已横越过栏杆。踩在相思子枝头,双眼却望着肃玉手中的长屿笛,伸手向下握拳,“这笛子给我。”
肃玉无法格挡箫错出拳的速度,他的手几乎就要触到长屿笛,她又惊又怕:“这儿危险,快去找你娘和长宁姑姑。”因为肃玉,冷夜两人互相并未完全抵消的内力,剑气还在厮杀,再靠近,会让这个孩童筋骨断裂。
冷夜名指在寒月刃上轻轻一点,剑上内力即消,泥下,沟壑纵横。
长屿笛前方,空,寂,肃玉只要轻轻一刺,就能刺穿冷夜。
她不会这么做!敌手好意救这个孩子,她如何能趁人之威?
“给我就给我,哪里如此絮絮。“箫错已握住了长屿笛,立在肃玉身侧,与冷夜对过。
“你松不松手?“箫错右手握着长屿笛的上端,左手折了一枝相思子,相思子握紧松开,冷夜的剑上,点点殷红。
“你走吧。”箫错神色厌恶,将光秃秃的相思子树枝刺入了冷夜的手腕。他方才折下时,削尖了树枝。冷夜想看看这孩子的心思,就不去回避。
箫错左手刺冷夜这一下的同时,右手竟忽然从长屿笛的上端移到了笛和剑相交的支点上,握着这个支点,剑和笛同时为他所控。
寒月刃吟声柔和,冷夜将剑向己方一顿,剑气绕过箫错,注入相思子中,起起伏伏。
长宁朝肃玉点了点头,肃玉松开长屿笛,闪向一侧。暖暖分外担心肃玉,肃玉却吩咐她,好好保护长宁姐姐。长宁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只是,人需要“进退有度”,尤其是一个一不小心走入江湖的女人。
“你这孩子,怎么要刺冷夜叔叔”冷夜左手拔去相思子树枝,语气里却不知怎得生出了一丝惋惜。但他却不曾恼怒,这么点伤,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留着血的孔洞,树枝并未穿透他的手腕,只是留了个小孔。
“这疤痕会伴随我一辈子的。”冷夜低声笑了一下,笑声中莫名现出一丝洒脱。算是对箫错刺伤他,做了一个回应。
“泠儿,泠儿,不要,不要伤他。”长宁哭了,她摇着头。她担心张贤的孩子。她望向冷夜的眼神,祈求他不要伤害箫错。嫣然和暖暖一左一右扶着长宁,长宁用力挣脱开她们,转身已步入相思子丛中,站在了箫错身后。
箫错不抬头看她,“我说过,我不喜欢别人叫我泠儿。我不喜欢张泠这个名字。“他眉头皱了一下,长屿笛如杨柳向前。
冷夜问道,“是谁告诉你长屿笛的握法?”他瞬间又恍然大悟,“难怪,你毕竟是张贤的儿子。”
“我压根不喜欢长屿笛,如若不是长宁姑姑,我方才便碎了这笛子。”箫错也不屑回答冷夜的问题。“是你自己走呢,还是像赶其他人一样赶走你?”箫错干脆利落。
“你以为你能左右我?“冷夜哈哈大笑,相思子在他的笑声中,由一个清清白白的明媚少女变成了期期艾艾的苍老妇人,他和她们,都不知在笑什么,亦不知在期什么。这样的笑和这样的血,自相矛盾。
箫错正视他,“奶奶对我好,娘对我好,长宁姑姑也对我好,我不想离开这里。这里都好。“孩子的好,是粥可温,衣可暖身。
冷夜眯眼看着他,“你的长宁姑姑压根就不觉得这里好。她根本就不喜欢这里,你爹也不喜欢这里。“
箫错迅速反驳,“长宁姑姑喜欢这里的,奶奶说,她在这里很多年了,她又没绑着她。我爹,我从没见过他。奶奶说,歌姬看男人,不会看走眼,只有长宁姑姑是个糊涂人。有爹没爹,没啥区别。这儿的孩子,难道还指望认祖归宗吗?”
箫错说得如同背书,这些话,明显是奶奶所教,他根本不知其深意。大概孩子的心里眼里,奶奶教得多了,会背了。是一个孩子,听到“爹”这个字眼的本能反应。
“快走。”箫错傲气十足。
行走江湖师几十年,第一次一个孩子对他发号施令。
箫错双手紧握住长屿笛,长屿笛竖起,重重拍向相思子枝干。他脸上的神色,很简单,也很复杂,简单到要一个孩童要砸碎一件陈旧的玩具,可偏又复杂到看不清他要什么的结果。
“泠儿,助手。”长宁右手按住心口,她心很疼,也很失望。歌姬那种娇柔病态的美在她身上,随着她的一声呼喊,烟消云散,她是一个严厉的长辈,要纠正晚辈的错误。
但她哪里及得箫错一二,长屿笛碎成几断碎片,雨点一般坠入相思子丛中,决绝。碎片里倒映出长宁绝望的眉眼和失魂落魄的神韵。碎片划碎了她的衣衫,裂缝越来越大,就像她和张贤,被隔在这方水的两侧,越来越远,终于天涯不见。
“奶奶说你,疯疯癫癫,你果然疯疯癫癫。还有你,简直就是疯子。”箫错鄙夷的眼神依次扫过长宁和冷夜。
“一个歌姬,这般疯疯癫癫,是想沉塘吗?”箫错有些不耐烦。
“这些都是奶奶教的吗?肃玉问道。”
箫错没有回答,是或者否,手掌拍向冷夜,算是默认。
他对准的是冷夜心口的大穴!
“泠儿,不许对姑姑无礼,不许对冷夜叔叔无礼。”嫣然苛责道。“长宁先生,是我的错,我没教好孩子。”嫣然唯唯诺诺,大概她本来就胆小。
“好俊的功夫。”冷夜叹道。长剑顺势格挡,剑尖与箫错手心,针锋相对。
但箫错竖起的右掌未老之时,手指并拢,在半空向左弯了一下,右臂前倾,人已旋转到了剑的一侧。他身形迅速,肃玉看清他步法和手形时,冷夜胸口已中了一掌。
冷夜比在这处重逢长宁的时候,还要惊讶,但他却不疼痛。江湖风霜雪染,人心,迟钝了敏锐,敏锐了迟钝,疼痛,清晰了模糊,模糊了清晰。
可这掌,伤人伤己。
箫错的右臂,一道血痕。他的冷漠得让长宁害怕。
“奶奶说,江湖上,没人能全身而退,有什么大惊小怪。”箫错对长宁回答道,算是明白她的关心,却不是感谢。他哪里知道长宁姑姑的心早就碎了,聚不起来了。能让她被关在心里的,只有这个箫错了。
“原来你们都在这。”一个女子的声音,带着歌姬久经风月的媚。相思子丛中,缓缓走出一位眉眼妖艳的女子,正是丽娘。而她身后几人,气势凶悍。
她已换了一身衣衫,藕色和蜜色长裙,白玉步摇的簪头镂空一朵夕颜花,长长的珍珠串在她身畔纠缠,打落了相思子。于是,她所到之处,踏践一地血色。她一边走,一边笑,这神色,让男人又爱又怕,让女人又恨又妒。
长宁近前道。“丽先生,我已不是星月楼的人了。”长宁笑得很轻蔑。
歌姬在另一个歌姬眼前,骨子里都是不服气的,喜怒哀乐的美,也要争锋高下。
“这星月楼的江湖,您要如何,便如何。我,不过一介乡野村妇,自然,自然不会再踏足此地。”长宁说这些的时候,眼神停留在箫错身上。那些人都不会再记得我,也许,早就不知道长宁是谁了。星月楼,从来是风光旖旎,一花更比一花娇。
丽娘的步摇太过招摇,长宁停了停,又抬头看着她发簪。“当然最美的自然是丽先生。我从小便想要这样国色天香的发簪,只是我们乡野人家,荆钗布裙便很好了。”她回头,目光遇上长宁阁的栏杆。那里,很多年前,张贤与她倚栏,听风雨,星河入梦。
“只是你们今天都走不了了。”丽娘恨得咬牙切齿。她退后几步,道,“放箭。”
“肃玉姐姐,这个女人疯了。”暖暖握着肃玉的手。
一枝枝箭,在丽娘身后的相思子从中突起,像极荒山中,孤独耸立的白骨。
“回屋去。”冷夜道,将长宁和箫错甩给暖暖,“这位姑娘,劳烦了,带着她们暂避。”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祈求的语气。
暖暖点头,一左一右拉着长宁和箫错,对箫错道,我们从长计议。
“你放开。”箫错左手甩开暖暖,“我不需要一个女子的保护。”嫣然伸手接过长宁,“先生。”她双眼望着箫错,“泠儿,快回来。娘在这呢。”箫错不理不睬,一个起落,人已站到了肃玉身前。
冷夜一只手掐住了丽娘脖子“让你的奴才都给我滚开。”他踢起泥沙,砸在一个弓箭手的脖颈上,那人不及喊叫,已栽倒在地上,他倒下时,头歪向一侧,双眼瞪得很大。手中还张着弓。他从那人的箭囊中取出一枝箭,握在左手,道,“谁敢放箭,一样的下场。”
众弓箭手都有些发怵,偌大的人群中,鸦雀无声,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一个歌姬,能调得动这么多弓箭手?”肃玉暗自道,“这些人,武艺皆不凡。”
“就凭你能制住我?”丽娘冷笑中点了几下手。
“冷夜。”肃玉喊道。丽娘的指尖是一粒小小的珠花,黑色中有些发紫。丽娘的指尖轻轻触到了冷夜手腕。
小珠花沁入冷夜肌肤,冷夜的手动了一下,后退了几步,用方才那只箭撑住地面。丽娘从冷夜手中夺过那只箭,反手插入冷夜背心,又迅速立在一个弓箭手身后,“放箭”
箭如森森白骨。
“长宁,不要出来。”冷夜将箭从背心拔下,箭上的血,发黑。他躺在地上。肃玉和箫错各以一簇一簇秘密密码的相思子为扇,一左一右,挡开乱飞的箭。
“丽先生,你错了。”箫错说得很淡,他手中握住几十枚箭,对其中一人道,“奶奶说,杀了她。”他的手指指向丽娘。
箫错所指是一个身材瘦小的人,在一群人里显得又老又弱,也许对他来说,这是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他有些微微颤颤,咳嗽了几下,吐出几个字“都停了吧。”
话音未落,弓箭手中随即有人应声高呼,“杀。”其中一些人从箭囊中抽出箭,直接刺向了身边人的胸口,一箭贯胸。死去的人,脸上神色各异,死的人里,有很多人在死前出拳出掌抵挡,但杀人的人,更快。
“丽先生,是你教我的。培养那些天赋好的。”箫错将手中箭丢了出去,箭立在丽娘身前,将她的衣衫牢牢钉在地上,她的衣衫碎裂,裂缝弯弯延延,映照她风风光光,坎坎坷坷的前半身。
那些杀人的人,自然是弓箭手里,资历武学更胜一筹的。
肃玉将冷夜扶起,倚靠在一棵相思子树上。他自顾呢喃,“张贤的儿子,张贤的儿子,张贤的儿子。”重复来重复去。肃玉有些同情他,“这是毒虫,不可运气。”冷夜道,“这些年,我什么没见过,只要我的长宁平安就好。”
他望向长宁阁,门窗却紧闭。
肃玉现在可不敢让暖暖打开那扇门。
星月楼的江湖,隔着红尘,也隔着人心。
那个微微颤颤的人,走到冷夜身边,看了看伤口,道,“原来是这些小虫子。”他斜视丽娘,丽娘道,“我们今天谁都走不了了。我们这样的歌姬,进入星月楼的那刻起,命,就交给别人了。男人,女人,江湖上混得好的,混得不好的,他们把他们漂泊的命交给我,可笑的是,我也把命交给他们。到头来,谁笑话了谁。哈哈。”
她脸上的脂粉晕开了,脸色发黄,明日黄花。
“小公子,把她送给我做奴婢。”那个微微颤颤的人,口气贪婪,猥琐无耻。
箫错道,“老七,奶奶说,只要你开口,便依了你。”
老七蛇皮一样的手触到了丽娘的脸。
“滚开。”丽娘一掌扇在了老七脸上。“你是什么东西,也来碰我。”老七呵呵笑了几下,一手将她发簪首饰摘下,丢弃在地,“个婊子,你以为我买你去做正房。你个婊子,以后你就是我的奴婢。给我的瘫子婆娘洗脚。你若把我瘫子婆娘伺候好了,我兴许还能赏你一件好衣裳。”他使了个颜色,弓箭手中随即走出两个人,一左一右要拖走她。
“慢着。”长宁已行至丽娘身侧,暖暖和嫣然走在她的前面,长宁弯腰拔去丽娘衣衫上的箭,道,“丽先生,我们在星月楼里,被人摆布了一辈子。现在有个走的机会,就不必留恋了。这里,什么都有,却也什么都没有。我们自小相识,丽先生想来也想回丽州看看。你的母亲还健在,那么,你的母亲,看见你回来,自然是欣喜的。”
丽娘神色有些凄楚,莫名笑了几声,道,“丽州,我都不记得那是什么地方了。母亲,我的母亲是星月楼的妈妈,黛姬。”她有些慌张,手指上的蔻丹崩落,细碎的残红溅在稍远处。
长宁去握住她的手,手心冰冷,冷得不像一个活人。
“啊。”长宁后退几步,心口一片殷红--她的心口,被插了一把匕首,在她握着丽娘的手的时候,丽娘手里的刀扎进了她的心口
她好痛,通得很模糊也很清醒,她看见,张贤在相思子下,握着长屿笛,描述着他们的未来,他们的未来。在丽州那间贤宁记的饼店。
“夕儿,夕儿。”冷夜将长宁横抱在胸口,喊着她在家中的名字。
长宁低声呢喃“泠儿,泠儿。”
老七很怒,又不敢发作,他在这里低三下四了一辈子,逆来顺受,早就不知道如何发怒“还不将丽娘这个婊子拖下去?”
弓箭手一左一右,各执一支箭,插进了丽娘左右的肩胛骨里。他们的手心,撰着箭的一端。丽娘道,“星月楼的江湖,婊子也要深谋远虑。长宁活不了了。”她笑里带着恨意,也含着她的血。
“滚。”冷夜一只手封住长宁胸口的大穴,他的小指轻轻勾了一下,寒月刃拔地而起,制住丽娘的两个弓箭手,已尸首分家。他们的头颅滚到湖中,泛起一阵带血的涟漪。
众弓箭手,皆鸦雀无声。
“先生,先生。”嫣然跌跌撞撞,脸色铁青,她拉着长宁的衣角,让我看看先生,都是我照顾先生的。箫错,你让姑姑看看,姑姑挂念者你呢。
箫错冷漠得望着他们,“还要收拾这里。”
一个孩童,居然也知道收拾二字,他收拾的不是自己的玩具,还是一场争斗。这星月楼,真恐怖。
肃玉取出金疮药,敷在长宁伤口。她一动不动,手伸向箫错,眼泪落在相思子上,很烫,也很凉。
“来人。”冷夜喊了一声,又凄凉又悲愤。相思子丛中一阵窸窸窣窣,几位身佩长刀的人从天而降。他们,一左一右将箫错架在中间,箫错道,“你们怎么到这来的。你们是谁?”两人不语,但他二人孔武有力,落地时,已在箫错左右肩各击了一掌。箫错一个孩童,如何动弹。
“这两个姑娘,不是星月楼的人,可以让他们走。箫错和嫣然送到我们家,其他人,都杀了。”冷夜抱着长宁,走近相思子丛中,他中了毒,很累,走得很慢。但他不舍不得长宁。
“终究,最后陪着你的人,还是我。”他对着长宁笑了一下,我们的嫁衣绣什么图案好,我娘说,要百子千孙。娘在家里,盼着抱孙子呢。爹不在了,我们去他坟前,拜一拜。。。
相思子如血,长宁如霜。
满地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