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错嘻嘻笑笑,院子里擦洗一新。老婆婆不说好,也不说好。
“老婆婆,这是哪?”
“这是我家。不是我家,我会在这?”
“看这样子,像个岛,不知什么岛。”箫错抬眼看见远方海天相接,云深雾白。
“我哪知道这是什么岛。我从小就在这,也没离开过。这岛就是我大千世界。”
“那我两个朋友,淅儿,宸和在那里?”
“什么朋友,不认识。”老婆婆哐当几声将茶水饭菜丢在一张石桌上,“吃。”她说这个吃字,俨然是管教淘气孩童的口气。
箫错喝水吃饭,水微微有些苦,饭菜是腊鱼肉咸菜炒饭,红色,黄色,葱花的绿色的,辣中有酸爽之感,味比色更绝。那碗盛汤是豆腐鱼骨汤,糯得很。
“老婆婆,今日是初几?”箫错也不客套,吃饱后去水缸拿洗了碗筷。老婆婆正在串珠鞋,斜眼看他:“我怎么知道初几?反正中秋不到,过年还早。”
“那是谁把我送到这的?”
“我哪知道?风刮来的。”针串上珍珠,鱼骨珠,金珠,丝丝声响穿透蓝绸鞋面。
“那老婆婆贵姓?小后生方才该当先问候婆婆的。”箫错并未觉出老婆婆有什么恶意。
“我姓什么?我哪知道。我们哪里需要姓名?大些的管我叫妹,小些的喊我姐姐,婆婆,姨姨,你看着喊。”
老婆婆避而不答,一脸嫌弃,“你这孩子,做什么营生的?”
“营生?”箫错语塞,一直被冷夜管着,从未操心如何像个寻常人生活。论起谋生,他以前只砍过竹笋卖钱,还被冷夜拎着到山民家中道歉。
“我卖茶的,茶摊小伙计。”箫错猛然想起。
“卖茶啊、好好的水里加茶叶是为了什么?不加茶叶不解渴吗?”老婆婆问到了本质上。箫错哪里是深谙茶道的人,淅儿说的他都忘得一干二净。一转眼看见老婆婆手中鞋,华丽灿烂“就像这鞋,不串珠子也能穿,串了珠子,那就可以卖好价钱。”
“好了,别吵我,那有两个桶,你自己挑上去山上担水。”老婆婆指了指水缸后的两个木桶,都是半人高。
“您不怕我提桶跑路?”当时这般水桶都是家中重要资产。
“你跑哪里去?你要跑了,等大风起,还会刮个人来的。”老婆婆端详自己做的珠鞋、换上另一色线,开始穿小些的珊瑚珠子。
她怎么讲话有些颠倒?筝雨吩咐的吗?箫错望了望山,去山上看看这岛也好。他跳着空水桶向山上走去。
行人并不多。
“哪里能担水?”箫错遇见一个挑水回来的男子,开口问道。男子与他年纪相仿,抬头看了看一个方位“在那。”箫错侧身让过,待男子走远了,再往山腰处行去。
是一条溪,不知叫什么名字,清清浅浅。箫错尝了一口,微微有些甜。他刚要浸入木桶,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头。劲道是不带内功的蛮横之力,因此这个人并不会武学。这一按,箫错其实轻轻一带,就能将他带倒。
“你这水桶,这个月都来第六次了,要交钱。”极为刻板。箫错回头看他,那人松开了手。是个书生模样的人,瘦,长衫方巾穿戴整齐。
“这是哪里的规定?”
“你是哪家的亲戚还是来提亲的岛外人。我们这,一家一对水桶,每月挑五次,第六次开始,一桶水五文钱,两桶十文。“书生指了指刻在岩壁上的字迹。“我们这里,哪里那么多能喝的水,不立个规矩,岂不浪费了?你不想花钱,下面海里,海水随意。”
“我一拳给你打海里。”箫错骂还是没骂出来。问道:“你怎么说我这桶挑了几次水,有凭证吗?”男子转身,指了指石几上的一个大箱子,又说道:“你这水桶上写着串珠鞋老婆婆。别问了,写在桶底。”
箫错将空水桶抬高,桶底果然是串珠鞋老婆婆字样,字迹陈旧,不是新刻。男子又从大箱子里挑出一本册子,递给箫错:“这是串珠鞋老婆婆的,你数数,几个正。”
册子是很厚的不知什么纸做的,一个月一页纸“老婆婆年纪大了,她这本自然也厚。”男子帮箫错翻到一页,“你看,这月的。左边是正,右边是挑水的日期。”
“老婆婆上次打水是二十七,那么今天是什么时候。”
“二十九。”男子不耐烦。“你不想付钱,后天就是下个月,重新计算正字,不用付钱。”他指了指山道上:“那边来担水的,都在排队了。”
“十文就十文。”箫错猛然想起,换了衣衫,这身上什么银钱都没有。“我忘记带铜钱了”箫错第一次这么窘迫。“我回去取了再来。”他挑着空桶往回走。
“小后生,铜钱。”身前一个老妪,掌心十枚铜钱,正是那位老婆婆。老婆婆这小后生可不是叫箫错,她喊的是那位记流水账男子。流水账男子接过,掂了掂,在纸上记下两个横,写上卖水日期。
箫错挑着慢慢两桶水,问道:“老婆婆,我是睡了十几天吗,我的伤怎么都好了。”老婆婆摇头:“我是个孤老婆子,要活下去,就要不停做珠花鞋,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我总是要回家去的。”
“你要回便回。”老婆婆摘了几朵野花,粉的,紫色,不知什么花,她极为喜悦“我回去找个小罐子开起来。”
回到老婆婆小院中,箫错将水桶中的水倒入水缸,两桶水也只装了半缸。
“老婆婆,你一定知道怎么救我的两个朋友。”
“不知道,不知道,你爱上哪里上哪里。”老婆婆摆着水,又取出了珠花鞋。箫错也不顾她,自顾往外走。这是个小渔村,咸鱼,呛蟹,泥螺,家家都是忙碌的景象。出了村,木桩上,渔网结成“桐花村”三字。
“桐花村没有桐花。”箫错对着三个字,一个人笑着。散学归来的孩童,念着今日新学的功课,有人念错了,其余人大笑。
又经过鱼米庄,大横村,似乎是到了一个集镇。
“这是什么镇?”箫错问一个过往的货郎。
“你是哪里来的,这里叫什么都不知道。”货郎白了他一眼,挑着担子,起敬得吆喝。
箫错往前行,店铺招牌一个比一个怪异:李记夜行衣、泰丰毒镖、柳下发捆仙绳、老癫爪钩。。。。。。
“难道我到了仙人岛,这个集镇是蟠桃仙街?”箫错算是明白了,筝雨将他们都带了回来。“我赶紧去找筝雨。”他并不清楚筝雨为何将他交给老婆婆,也不明白为何要将他们三人分开。“那两个,不知伤势好没好。”
筝雨在什么地方?
箫错凝神寻找那些宽敞华丽的石头屋,又往人多的地方去,探寻消息。
或贫穷或富裕的人,或谋生或享乐的人,仁潮拥挤成一束会流动的云。
天快黑了,箫错也未曾听到一句筝雨的讯息,似乎这里的人,都不认识她。
灯火阑珊、歌姬唱着娇滴滴的歌。箫错随意拐入一条巷子,尽头是一座很高的墙。箫错翻墙入内,落在院中。
一片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