昶洛给箫错送饭。珊瑚食盒,丝线点缀螺钿工艺的海星海贝,光影下,透出许多颜色,美食也增色许多。
饭是岚箬做的,刻意不做箫错爱吃的,鱼饭,柠檬虾,腊肉山芋蒸饭,泥螺片,葱花蟹,豆腐烧海鱼。
“你老婆做的?”箫错问得颇有一番审讯之味。“你敢审我,我先吓吓你。”
“是。”昶洛目光落在锁龙扣上。“你这性子,这链子根本锁不住。”
他不像江湖人,对什么都淡了,也许是经历过风浪,也许是在意的得不到了。
“我那两个朋友呢?”箫错思索如何抓住这屋子里的东西,甩给昶洛。可除了纱帘并无他物。杯子太远,他够不着。连身下的床都是矮床,铺着玉簟。
昶洛还是摇头:“我真的不知。”“你告诉我也没什么,必竟你关着我,我出去了,也会将你锁着。”
“你动不了锁龙扣。”
“我走不出这屋子。”箫错指出锁龙扣的独特之处,左右两条铁链各有一端牢牢焊在箫错身后的墙上。箫错神色中透出的随遇而安,也不是随遇而安,而是卧薪尝胆。
“我给你带了些杨梅酒”昶洛倒是大方。
酒在琉璃瓶中,不似寻常酒的无色,或者黄酒的醇厚之色,这是海棠色的。星月楼的杨梅酒都有一个旖旎的酒名:千家暗、歌楼上、听红雨。。。。。
箫错的酒虫蠢蠢欲动,反问:“是你老婆酿的吗?”
昶洛道:“杨梅酒。特意在廊州取的酒曲,再往寒洲酿酒。三年后,取酒来江南酿杨梅。”他说话时坐在一张竹椅上,拨弄椅上机括。这竹椅是他今日一起带来的。
杨梅酒入口。
甜味已入了酒韵,清冽清澈,酒香如一位红衣少女,坐在白纱前,拨弄琵琶。
“这是廊州廊江的大彻泉水,未央雨这般盛世民安之酒,便是从此取水。”
竹椅机括弹了出来,是椅背上一团竹丝,可嵌入椅上人脊椎。
“这机括我抽掉了大半竹丝,你要坐可以坐。”昶洛家主的客气丝毫不缺。
“这床我躺着舒服,椅子坐不坐问题不大。”箫错想着这人试探我呢。
“随意。”
“大彻泉不隶属天子,是怀章门私产,你能从那取水,想来你给那酒窖装过机括啥的。下次我想去,我带你一起去。只看看,不偷。”
“我没给他们装过机括。”昶洛不知何缘由,苦笑。
“这人怎么像那些总要往官场挤的文人,文章很好,诗词很好,还去提什么狗屁朝靴啊。”箫错心中嘲讽,被杨梅酒浸过的血液,该记住的更刻骨铭心。
“杨梅长于江南,廊江地处西北、九州河流的源头都在西北,流到江南,水蕴藏了一路雨雪风霜,老了。你用寒洲雪水酿被老水滋养的杨梅,你是懂了死水,活水,喝酒人徘徊在现实与幻想间。水自上古而生,去往未来,不息不灭,我们看到的生与死则是人相我相。”
箫错并非酒中君子,这全是听了瑶瑶之言,刻意揉捏。
昶洛并不在意这番酒中事,他说道:“少侠被我如此困住,丝毫没有沮丧。”
“我挺好,没有什么不自在。”箫错也回复他,心中想着:“关着我,想让我求饶,还是想利用点什么。”
“我让少侠在此参透生死。”
“好,我现在生不如死。”箫错对着人笑着,他们都未参透生死,一个只知道愚忠,一个忘记了太多。
瑶瑶在沙滩上遇见两个人,比她大些的哥哥姐姐。
正是容若,意涵。
瑶瑶在做爹爹留给她的作业,沙滩上布置一个机括,敌人来时,陷入流沙中,走不出来,待涨潮时,随海水而去。
她拉了四根绳子,绳子下放了一块木板,丢出大块些的石子,不是被海水冲走,就是碰碎了木板。
“我先玩一会。”瑶瑶在沙滩上堆起了九曲桥,城墙,屋舍。
容若,意涵辗转换了数艘船,才到的这里。下了渡口,四处寻找箫错几人。
“前面沙滩怎么那么好看。”意涵指着瑶瑶堆砌的城池,她撑着伞,站在屋舍前。“这房子还有名字,畅然居”
畅然居自然是瑶瑶写的。
瑶瑶把四根绳子剪成一截一截,系在沙子堆的果树上,海风穿过,她也有了一树硕果。见过的,没见过的,还有戏文里说,天上才有的,她现在都有了。
“这还有个卖樱桃的店铺。”容若在树下,遇见一间三尺高的店铺,瓦,花窗,楹联,胖胖的老板,圆圆的樱桃,泥沙所堆,形态可爱。
“这是谁堆的?”意涵问道。
“一定是个很有趣很聪明的人。”容若行到了一处舟前,泥沙堆的一盏灯,立在船头,寻航,觅渡。
走着走着,容若,意涵离海越来越近了。这些沙子堆的城池,高山,原野,河流,春花,秋月,硕果,大大小小,是一个人走过的路的样貌。
一道长瀑突然袭来,是海水倒灌而来。
“这沙子中有机括。”容若接过意涵手中的伞,长瀑冲刷伞面,他旋动伞面,散开长瀑之力。伞骨震了一下。容若握着意涵的手,向旁跃去。
一座沙子做的屋舍,坍塌下来,堆在容若身侧,接着,一座九曲桥冲荡而起,裹向意涵。伞从左向右滑动,掌力化在伞面上,伞面被打碎了,两人成了两颗在狂沙中摇摆的小草。
意涵长剑刺入沙中,“这机括肯定在泥沙下。”剑尖剑身回传的力道,并无刺中坚硬之物,“这机括够厉害。”
容若不能松开意涵,他掌风斜过,歪歪扭扭,在沙瀑中穿过。点中一处沙眼,沙粒向下跌落,可不知何处来的一阵风,又将它们卷起。容若掌心接住一捧沙,以“远山落雪”这招,挥了出去。
这是以沙制沙,沙粒虽小,凝聚成城。若是同样以沙回击,便是让两帘沙互相抵消对方的力道。意涵剑上沾染了无数沙,她则已琅嬅剑法回击出去。琅嬅剑法是长孙肃玉这十几年来所创,轻盈如雪,默默含风,有意思的是不见任何剑气锋芒。
柔得像雪像雾的剑气,在沙中袅袅升起,沙被柔和之力黏住,飘向海中。
沙是无穷尽的,容若心中所想,力落掌心,远山落雪”不断接住沙,又扬起沙,弹、劈、抽、拍、形成一个一个旋涡,山峰,格挡沙瀑。或将袭来的沙带入旋涡中,或将侧方翻转来的沙,引入两掌形成的山峰后,山谷间。沙粒互斫互抵之音,似筝似琴。容若挥掌的方位换了数个,一招甚至到了中途,便要变招,这是为了破开流沙突然不知从何处耸立起来的“峰尖”。“我们两个人,对战无数敌人,他们人多,兵刃可能砍来的方位千奇百怪,密密麻麻。”
“这机括在什么地方。”意涵的剑始终够不到机括,她以剑气压向沙滩,始终未听到机括运转之音。
“是何方前辈,我们并非坏人。”意涵朗声高喊。
“你们是谁。”瑶瑶见自己机括并未将两人打倒在地,倒是有些佩服两人的聪明,但只是稍稍的佩服。
“我是容若,她是意涵。我们是来找一位朋友,箫错的。”
原来是舅舅的朋友,我先探探虚假。
“箫错是哪里的人?”
“他老头子老家的人。”意涵回应。
“那这位箫错为什么叫箫错?”
“他说他自己周岁时,抓到了这个名字。”
“箫错几岁了?”
容若道:“他说自己与山花同岁。”
“好了好了。”瑶瑶走向沙瀑,流沙中,容若,意涵的身形有些模糊。“你们两个,不要动了。”
“我们不出招,不是会被流沙掩埋吗?”
“你们两个大人,不信小孩的吗?”
意涵停了下来,她身侧流沙果然小了很多,容若收掌时,流沙停了。
是个小女孩,碧蓝色衣衫,白纱裙。
“我叫瑶瑶,箫错是我舅舅。”
意涵握着剑,问道:“我怎么从未听箫错说,有个舅舅。”
“你和我舅舅认识多久,他要告诉你我们的祖宗十八代吗?”
“那你舅舅在哪里?”
“我家,不过我爹关着他,他被乐颜抓来的。”
“那你带我们去找你舅舅,好吗?”
“好。”
瑶瑶左手右手舞动如白鹤,影子落在沙滩上。
“你手上是细线吗?”
“是啊。我得把你们脚下的沙球破开。”
一丝一丝沙子流动的声响。
“好了,你们下来。”
容若,意涵走向瑶瑶。
“这下面是个沙球。沙子覆在一张湿沙子做的筛网上,你们一动,筛网上的沙自然跟着跳跃飞舞向你们飞来。这就是借鉴了农人筛谷子麦子的道理。不过他们筛这些东西的时候,筛子上没人而已。”
原来如此,容若,意涵被瑶瑶逗笑了。
“我刚问你的,都是舅舅教的。舅舅是没有危险的,不如我们先去找宸和,淅儿。”
“她们也被抓了吗?”
“就在我家,就是不知道关在哪里?”
“你为什么帮着舅舅,不帮你爹爹。”
“你也不是帮着我舅舅吗?我舅舅大概是个大侠,虽然我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大事。但他肯定很了不得,要不然也不用我爹爹亲自看着他。”
容若被瑶瑶逗笑了,“可我们肯定无法去你家。”
“我们一起想个方法。”瑶瑶想了想。指了指意涵:“你会做什么?”
“我,我会做糕点。”
“那,你呢?”瑶瑶又指着容若。
“她做糕点,我生火,劈柴,卖糕点。”
“那就好办了,你们做些糕点,我让我娘请你们进来。你们现在住哪里?”
“我们住在前面集镇上。”
“那你们仔细点,我们这可是贼窝,当然自己人不偷的,专偷上岛的陌生人。”
意涵摸了摸袖中,荷包还在,打开一看,内里早已被换成了几块鱼干。“这。。。。。。”
瑶瑶抓住鱼干,看了看:“这是老村八宝家的,他们偷不成大事的。”
“什么是偷大事?”容若问道。“偷什么不都一样吗?”
“大事,就是吕不韦那样的偷国,偷家,偷一个门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