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山庄的夜，眠得很晚。
那些路过的人，似乎从陌生人那里找到了无关爱恨情仇的放肆，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喝酒的喝酒。这已然不是旅途，是一个终点，一个纯粹的终点。
蘅语从掌柜处买来冰糖，还有石榴。她将冰糖放在泥炉中慢慢煨着。石榴用糖杵捣成汁，再用细纱布清洗晾晒茉莉花。
闲汉还是见谁都嬉笑的神色，早早送来了橘皮茶：“我们这没有什么上好的茶叶，就喝橘皮茶。止咳还清肠。”橘皮切成很细的细丝，浮在陶盏中。蘅语想了想，将橘皮茶水浸入了冰糖糖浆中，最后慢慢晕上石榴汁，点上茉莉花。
冷夜是闻到茉莉石榴的清甜才推开房门的。蘅语已做好了石榴茉莉糖。切成石榴的样子，茉莉花像一颗一颗雪，落在红妆妖娆里。
“这糖叫什么名字？”
“叫知多少。”
“知多少，这有趣，有什么解释？”
“糖里有多少酸甜，多少花语”
几位厨娘闻着甜味寻了出来，蘅语将糖分给几人，问道：“这好吃吗？”
石榴和茉莉花，甜中藏了盈盈的舞姿，清音中又婉转出一丝一丝秋日橘黄的丰腴。糖慢慢化在几人唇齿间，厨娘纷纷夸赞蘅语手巧。住店的客官，睡梦中被甜味所摇，披衣起身。
“各位喜欢，我便送给你们。”蘅语将糖放在一个竹筐中，微风过，满院香。
一位芦苇色衣衫的男子从连廊处缓缓行来，簪了一个草编的簪子，四十不到，俊朗中不失威仪，看模样是此处东家。他问道：“钱相公，早啊。”
冷夜觉出此人武功不俗，作了个揖，回应道：“早啊，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就是这庄上人，旁人称呼我老扒皮。”
这位老扒皮说话时，慢条斯理。厨娘和住店的客则四散在院中，喝茶，闲聊，也有一边嬉闹一边吃早饭的。
“原来是东家，失敬。”冷夜站在一片树荫下，也慢条斯理得说着话。
老扒皮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碰到了井沿，这井口约莫三尺宽，布满了青苔。一片青苔被碰飞，朝冷夜双眼处贴去。冷夜微微侧身，坐在一张竹椅上，青苔也跟着下沉尺余，跌向他双目。蘅语手心握着一枚“知多少”糖，向青苔弹去。
糖碎
青苔幻雾
明明是晴好时日，雾气中飞沙走石之音不绝。这并非蘅语掌力有多大，而是老扒皮的内力与糖互抵互斫。
“国色天香不能受此掌风连击。”冷夜摇着折扇，起身说道：“东家的功夫，春风可化，我们父女佩服了。”
雾气笼到了蘅语身侧，她长发飘拂，已无法从雾气中破除。
一位厨娘在廊檐下和面，将面团切成细细长条。她抬头看着，笑着，笑起来时像朵牡丹，“心有杂念之人，想来也到不了空空山庄。是你家姑娘先出的手，这便要你家姑娘自行收掌。”明明是老扒皮先故意打落青苔，厨娘却说是蘅语先动手。她说话是柔的，可又是霸道的，这显然是要看看蘅语武学境界。
“我姑娘这学武嘛，学得不多。现在有我这个老父亲护她，以后有她夫婿护着她，武功好不好，于我于她就不是什么问题。”冷夜答得似是而非。蘅语掌法已乱，青雾在她衣衫上划出一道一道摺皱。似破将破，似碎将碎。
这般内力恰好，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只在衣衫上打出摺皱，也不刺破衣衫，不伤及肌肤骨骼。冷夜扇面打开，清风徐徐，点点向青雾。老扒皮缓缓垂下木桶，从井中打水，他一直念着井水清冽，实则根本就不把蘅语放在眼里。他的掌风内力是先点到木桶上，再从木桶和井沿，井壁之间回弹向蘅语。至于青苔，不过是他的让招。让蘅语能通过青苔动向辨清出掌方位。
木桶上荡起一层一层青色涟漪，是冷夜折扇拨动了一缕青雾。老扒皮掂了掂井绳，手心一松，任凭水桶向井底坠去。这下坠的速度越快，冲击之力就会越大，水浪就会越高。冷夜抛开折扇，“墨雨红花”轻柔之势拨动青雾。青雾凝而不散，闪避有序，贴着冷夜手指间舞动。蘅语眉间发梢落上了几道浅浅的青色印记，不痛不痒，无声无息，她看不出这是从何处飘散来的。
木桶底触到了井水，水浪飞溅，回声在井壁间，如笛声悠悠。
“我这桶啊，没有拿稳，都掉井里去了。”老扒皮摇头，井绳很长，再往下掉一寸，木桶就会沉入水中。
冷夜知老扒皮此招，是为了破开自己方才那一扇。这满满一桶水，一扇之下，不仅水会反扑向老扒皮，也会将他掌风彻底大乱，青雾不灭自灭。老扒皮变掌为拳，放脱井绳，实则是以自身质朴，浪叠石立之力，从冷夜掌风余劲中格开一个口子。冷夜第二掌推出，只触到了老扒皮围城坚固的后劲，这才没有打碎木桶，而是听着木桶坠落之声。
青雾并无削弱消逝，老扒皮又提起井绳向上提，青雾同时快如流星，绕着衡语双肩流转，颜色也更浓了。这是他内劲虽运在井绳上，实则是井绳，木桶，井壁间形成相交回旋之势，依靠井沿回弹在青雾上。“东家，你这桶是我给你打落的，自然我将它拉起。”冷夜按箫一般按着青雾，笑盈盈中露出了一丝不在乎。“我姑娘看到青苔向我飞来，出手相助是人之常情，她哪里懂什么江湖。”既反驳厨娘谁先动手的言语，也点名此处的江湖实在不是他冷夜想要的江湖。
“哈哈，钱相公如何做？”厨娘已煮好了面，炒好了豆干腊肉，青葱腊鱼，豆腐鲜虾的浇头，几位看客依旧兴致盎然。
他的那把折扇是不见了，难道是奥义在折扇？
有人高声叫嚷，要寻折扇。
砖石微微碎裂之音，这不是院中砖石碎裂，是青苔上所发。
老扒皮已将木桶拉高了几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