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怡和骆夫人隔得远，线似弓弦射来时，随风飘荡，没有了锋芒，谈不上是杀人利刃。悦怡指尖在线上剔挑几下，线断了一截，掉入污泥中。骆夫人一双手，是不沾阳春水的手，柔和白皙。她手心虚招实招互连互拍互卷，似摇非摇，似握非握，线不断从她衣袖间旋出。
线上依旧没有力道，悦怡指尖力道轻削，数截断线像春花坠落。
破狼阵虽已威力大减，但此时并非突围的最佳时机。雪淡和星月的方位恰好是两翼，两人伸臂可形成双峰对峙之势。
“这位姐姐，皓冉、冷夜好心用他们以数十年内功修为救你，你却趁机以乱拧正，或灼或钳，将自身内力倒砸向他们。此计谋歹毒，将自己性命都赌上了。若是他们救你时有稍微保留，你现在恐怕比这乾旦还狼狈。不过，你这岁数内力也不至于能同时重创两大高手，定然是有人在之前想你灌输而来一些内力。”骆夫人指责悦怡罪状。线在她指尖鹤舞鸾飞，羽翼浮云，掠中有刺。悦怡一双手，扫去前一段线，又遇后一截线埋伏。左肩处的线缠向右肩，右肩处线捆向膝弯。四面八方无一处不是长线影子。
一截断线笔直扬起，是悦怡小指勾缠住线，以线卷线。
碎白芦花一片。骆夫人飞来的线，被悦怡切成无数细小碎屑，飘落在长草间。长草上，堆叠出一层一层雪，这雪又将它们压弯了腰，坍塌了数簇。
蘅语伤口很痛，这位悦怡不仅心机谋略高深，武学应变同样敏捷。悦怡语调很柔，歌女弹着琵琶的羸弱：“骆夫人，我看你线囊中还有多少线。”骆夫人答得爽直：“我永远比你的内力多一缕。”
乱飞线影上，所蓄掌力越来越强，越来越锋。切断长草，割破衣袍。
冷夜心中悠然，想道：“这位夫人究竟是谁，珠帘遮面隐瞒身份。看她招式，又不是皓冉门中人。她这缕线，刻意不是笔直飞刺，不断耗去悦怡残余内力，是为了让破狼阵重新发起。”
“盈亏，月从来盈了亏。”不知是哪位厨娘，望着渐晚天色，念出两句月。
这其实不是说月色，是破狼阵暗语。
五人中只有雪淡和星月伤势轻些。
这女子使破狼阵，没有多么凌厉招式，倒也使敌手无法再逼近寸步。
骆夫人、悦怡此时“线”上较量，已成见骨见血厮杀，仇怨需命来偿。
线影幻星，长草污泥四溅。破狼阵中似乎长出了无形羽翼，星月，淡雪一招一踢之间的力道，在线影中互相撞击互相驳斥，又凝成更大阵势杀向悦怡。她们两人，从左向右，从右向左，本身防守大于攻击的破狼阵，攻守兼顾。两个人的阵，比四个人，八个人合力更威仪肃正。
“这阵法缺少兵刃。并非几位厨娘自己功力不及，应是这个女子熟谙皓冉门中招式，想到了打乱兵刃进袭之法。骆夫人的细线不是她们门中的，正好是这位女子所未考虑到的。”
悦怡招式被冲乱，渐渐失去了防守之式，阵中杀气凛冽而迅捷。明明只有一缕线，可兼具长刀、长枪、长矛、长戟之锋和优。她不断将反夺来的线，在手心攥着。
悦怡手心触到了一颗草，草很快掉落在地，她双肩骨骼处乱戳乱撞的痛。痛牵引她血脉神经，手中线击出的速度迅速慢了下来。
雪淡，星月一左一右扣住了悦怡。
碧歌、宁远、蘅语分处三个方位，没有路可以让她走。
碧歌将悦怡发簪取下：“这些簪子什么的，我就怕有毒，回去放灶膛里烧了。”悦怡长发披散，凄美疲惫之色，她极为不甘。明明我刻意破开这阵法，又冒出来一位骆夫人。
碧歌谢过骆夫人，骆夫人走近皓冉，伸出手，却又不敢放在他身上。“许多年未见，你老了。你想来不知我是谁，这无妨，以后自会知道。”她转身没入长草中，很快不知所踪。
“你是女子，我们也是女子，你被我们擒住，不算败在男子手上。我们想到你能假冒长孙肃玉，又熟悉沼泽中的路，自然也知道我们几人兵刃优弊，为了探你明细，所幸也不用兵刃了。你身上没有了自己的兵刃，我想是陷入了沼泽中吧。”碧歌在悦怡脸上狠狠打了几下。“这样，你和这个乾旦就在这长草中，爱做什么做什么，生死由命。”
碧歌言语中更透出一层意思：“我们不用兵刃照样能擒拿住你。”
“你要杀要剐，随意。”悦怡并不屈服。碧歌指了指长草：“我们阵法刚开始困住你，你和我们打了个平手。后面你内力回复了，打了我们中的三人，自以为能破出，结果还是败了。你钻研我们阵法破绽，想来花了不少精力吧。”碧歌丝毫不避讳，“我们便没打算让你们出去。”
天黑了，长草中渐渐冷了。
两个孤单单的人影，在沼泽中极为突兀，像稻草人披了人皮。这里其实并没有机括，只是一场雨，踏实和松软的地方都变了。谁都出不去，也进不来。悦怡试着踩了一块略微平实的地，泥浆翻滚，裙衫也被撕扯掉一角，她退了回来。她来时留下的记号，都被雨水冲得无影踪。
乾旦还未醒，悦怡连踢数下，骨骼破裂之声比爆竹还刺耳。
不知从何处吹落的果实，很酸很苦。
空空山庄灯火阑珊，隔的远，听不清人声。
一艘小舟漂在河中央，皓冉道：“白天那两人，是为了牵绊我们。”
“所以，我们尽快去十里琅嬅。”蘅语给两人煮了药。
皓冉点头：“那几位厨娘我让师伯带他们回门中。师伯请的神医高明，治好了他们的骨伤。但是我们这前面不肯定伏了不少敌人。”
冷夜望向星天沉沉：“那一定很有趣。”
皓然敲了敲船篷：“冷夜前辈你一定在想，为何从未听闻我师伯名号。”
“你的师伯，什么名利都抛了。他自有他的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