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玉醒来的时候,她舒活了一下筋骨,并没有中毒,这才舒了口气。
光阴在窗外与水鸟嬉戏,水流声不急不缓,她是睡在一条船的绣阁里,是仕女出游时的排场。暖暖并没有在她身侧。但这不是当日寻雪送她们离开星月楼的船。
“长孙姑娘,这是冷夜大爷让我们送你回家的,暖暖在另一卧房中。”一个年老仆妇的声音,极为富态圆润,是掌事姑姑的做派。打消肃玉顾忌和猜疑。
“现在什么地方,还有几日到江城?”
“这是拙城,还有七日就到江城。我们已修书给了你爹爹长孙先生。”
“有劳姑姑费心了。我想见暖暖。”
肃玉说话的时候,穿过数重屏风,数幕纱帘,推开了长窗。
迎接她的是一个着幽蓝色绸裙的掌事姑姑。圆髻菊花银簪,玉镯沁水。
“姑姑好!姑姑如何称呼?”
“老身容见,问姑娘好!”
肃玉知道这位姑姑,武功底子不弱,况且她也并无恶意。
“你们是从昨日开始睡的。现在是早饭的时刻。长宁先生,嫣然夫人都过世了,星月楼的大火还烧着。其实,星月楼也没有姑娘挂念的人,这般的地方,还是烧了的好。”容见果断利落得阐述着,告诫肃玉,红尘中的人,不管男子,还是女子,都不该和星月楼牵扯。星月楼可是和星月没有任何关系的,星月见证了万古沧桑,无瑕无争,星月楼脏污纳垢,见证了江湖最航脏的东西。
容见从肃玉眼神中,明白她对暖暖的牵挂,指了指另一间卧房。肃玉推开了雕花镂空的两扇门。
与肃玉方才那间卧房,差不多的装饰,只是纱帘,屏风上的图案有所不同。
暖暖就睡在浅桃色丝衾里,脸色明润。肃玉放心了,轻轻推着暖暖。
暖暖醒了。她做了梦,梦见她们两人在常州城游玩,买了好多糕点。
肃玉转述容见所言,她们还有多久到江城。
“既来之,则安之。”
肃玉安慰着,她怕暖暖担心。
容见送来了早餐,细细柔柔的银丝米线浇了厚厚一层腊鱼鱼羹,笋,葱,豆干,咸菜,菌菇,扇贝,虾仁点缀其中。还有两盏玫瑰桃胶羹。
两人吃了早饭。
“肃玉姐姐,这前前后后,看得见的船有几十艘,就这条船怪怪的,可我又觉不出怪在哪里?”暖暖了指窗外。暖暖所指是一艘小些的货船,比起这艘画舫,落灰着垢,又简陋又脏。
一个少女,旧衫发黄,裙沾炭屑,就倚在窗前,用一支细芦苇杆拨弄水花。
水花长短间隔,生的快,逝得也快。
像一个人,在撷花,葬花,惜花。
江上渔女家贫,不习诗书,偶以芦苇弄水为乐。若说她真的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是她容颜在江天间,像一滴泪。
红尘本是聚散,泪是归宿遐想。
“这是武夷门的撷歌剑法,她不经意间将武学底蕴露了出来。这门剑法一招长,一招短,严密无隙,长招补充短招,短招又守护长招,就像长城上有许多关卡,很难破。”肃玉点出撷歌剑法优势。
“那这位姐姐就是楚芷茜。我觉得她是故意跟着我们的。”暖暖问道。
“我们这是冷夜的船。现在没人知道我们在冷夜船上。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冷夜的性格,自然会对前后左右的船都做一番考察。也许冷夜是想看看,我们发现了她,会做些什么。”
暖暖给肃玉绾发,“在水河上的人,可能与武夷门有关,现在他们的大小姐又这样跟着,不如我们去他们船上看看。”
肃玉点了点头,“你胆子可真大。就算那些刺客是武夷门的,我们现在不能武断芷茜与此事有关。”她的心里,长得美的姑娘,总是无瑕的,不至于谁都是坏人。
“那也是。我看芷茜姐姐这么漂亮,就算他爹爹是个坏人,她心地善良,就是好姑娘。”
江上风光旖旎,肃玉,暖暖开开心心得玩了一天。
夜深了,新月悬在空中,今夜没有风浪,容见吩咐船夫泊在新塘镇的渡口新塘渡。
肃玉,暖暖熄了灯火,悄悄就跃了出去。
轻轻踩上了楚芷茜的船。
楚芷茜和衣卧在一张木板床上,一盏豆油灯昏黄黯淡。
她没有睡着,正念着一首诗:“新月愁,一竿一壶酒,宿醉白鱼中,晚风敲骨,江水濯足。人生何须觅玉笏,撷歌就花与山柔。庭院炊烟疏,蓬门霜华孤,荣枯几行碧绿银朱。”
她念诗的间隔,说明她已经发现有人进来,是装作不知的。
“这位姐姐,你好。”暖暖开口问道。
芷茜缓缓坐了起来,不需假装的怯意:“我姓楚,是此处船东,你们是谁?为何深夜来此。”
“我们是前面那条画舫的奴仆,偷偷跑了出来。”
“你们主家既有画舫,为何还要逃跑。”
冷夜之所用画舫掩饰身份,无非不想招惹江湖人,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
“我们是姐妹两个,姐姐是阿玉,我是妹妹阿暖,主家他不务正业,老家主给的家业都快败了,我们就悄悄逃了。”暖暖撒起谎了,可没有破绽。
“你们到我这,不怕主家抓你们回去吗?”
“我们骗掌事姑姑说,出来采买柴薪,过了今夜,她就难找到我们了。”
“半夜出来买柴薪,这我可不信。”
“我们晌午就来了,在各条船上躲藏。”暖暖低头,故作可怜。她可是想好了因果的。
“那好,我是到翡翠渡,只能送你们到前方灵珠渡。”楚芷茜信了几分。这两个人身上,污迹累累,是东躲西藏的模样。
“她说到翡翠渡,也不能全信。”暖暖,肃玉互相使了个眼色。
楚芷茜寻了一间小小卧房,只有一张旧船板,铺了稻草,又送了几个馒头和几碗热水。
肃玉,暖暖千恩万谢。
这条船天亮便启航,他们小船若是不早些启航,与大船便有一番拥挤的。
半个时辰不到,就已能望见灵珠渡。
一个商贩远远朝船夫招手,他是来送米送面的。芷茜吩咐靠岸,缆绳缓缓系向木桩。
一阵风刮来,缆绳断了,船向江心漂了出去。
“不是风将缆绳刮断的,是这个商贩米袋下藏了厚斧,他所含内劲将缆绳劈断了。”肃玉,暖暖,芷茜三人都看得没明白,但谁都没有说破。
灵珠渡上人来人往,常有缆绳断裂之事,谁都没有在意这条破旧的船。
船又荡到了江心,那个商贩是借助断裂的缆绳荡到甲板上的。
可米袋下没有藏什么利刃,他是徒手劈断的。
“楚女侠,主家早知你所图甚远,就派在下前来接引。”
“你是何人?”楚芷茜手无兵刃,她周身防御是在刹那稳固的。随机应变上,她胜过肃玉暖暖几筹。
“在下就是一个卖米的,你称呼在下慕白即可。”
“慕白前辈。”芷茜应和着。
暖暖,肃玉两人故意装出惊吓的模样。“慕白前辈,我们不是坏人。”肃玉眼角是愁,心中是乐。表明自己未做歹事才最重要。
“这两个姑娘是何人?”不管是芷茜还是慕白,他们第一眼就知这是穿了男装的少女。
“我叫阿玉,妹妹叫阿暖,我们都是楚女侠的朋友,是前几日碰到了,就搭了她的船。”肃玉想着,你昨夜“救”了我们,我们不能抛下你。
“你们是哪家的姑娘。”
“我爹爹是个种茶的,楚女侠是我们东家的女儿。”肃玉一边看向芷茜,一边盘算着。谁都知道,武夷门有数不尽的茶山。
“是的,她们和爹爹吵了一架,就跑到我这来了。”芷茜也随之撒谎。
“你知道楚女侠是出来做什么的吗?”
“武夷门家大业大,所谋也大。爹爹说,我们是问茶之人,诚心奉茶便好。”肃玉言下之意,什么都勘破了,又什么未说。
慕白脸露笑意,神色由商贩变成了一个江湖人的模样,“这位阿玉姑,无所谋,亦有所谋。”
窗外几声响,是缆绳系住了木桩,慕白不露声色,将她们三人请到了岸上。
船能重新靠岸,说明船夫都被这位慕白制服了。这些船夫本来就不是什么江湖人,容易控制。
慕白行在三人身后,几位米店长工模样的人,走在前。
远远望去,这就是一行商贩,谁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异常。
灵珠渡所在的衡江镇,与江南其他小镇没有什么大的差异,白墙黑瓦,众生忙碌,豆腐生味,烧鸡有香,自然也有秦楼楚馆的红纱,遮掩不了那份躁动。
三人到了一处大宅,红红绿绿的花草。
慕白道:“这是我们曦宁山庄的分舵。”
原来楚芷茜要到长安山庄夺回神木经,肃玉猜中了楚芷茜的心思。
“没错,我是来夺回神木经的,这本就是我家中之物,我来取回,天公地道。”芷茜不卑不亢。
“武夷门是邪魔歪道,神木经在我们这无数年了。你若是能夺回,我们曦宁山庄在这无数年,岂非成了看护神木经的蝼蚁了。我们当年可是囚禁了神木经。”花草清幽处,缓缓掠过一个桃夭色身影。
也是一位少女,十六七岁的模样,发髻上浅浅缀着点点珍珠。淡淡胭脂轻覆,数枚石榴石镶嵌成一只蜻蜓的模样,双眼中既有水柔,又有物邪。
肃玉是第一次见到她,但知道她是谁,她是曦宁山庄的小弟子,笺乐。
笺乐依次向肃玉三人行了礼,又对慕白道:“慕白师伯,你让我来见几位姐姐妹妹,便是她们几人吗?我看她们不是曦宁山庄的敌手,也做不了曦宁山庄的敌手。”
张弛之道,柔中藏锋。
气度不输肃玉的女子。
肃玉一下子就对她多了数分好感,毕竟,肃玉不是武夷门的人。
慕白笑了笑:“笺乐师侄,楚女侠是武夷门掌门之女,我们的任掌门没有女儿,只好寻个年龄相仿的小弟子来会会她们。总不能我们这些叔叔伯伯来闹笑话。”他说完就坐到了假山前,远远近近看着几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