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一张竹筏,在一片尘雾中,缓缓而来。
水涨
竹筏渐高
乱石崩落,风浪不绝。
竹筏闪避,打转,在风浪中穿梭,时疾时缓。
一团白浪从远处泛起,撑筏的人,竹篙向水中一点,向后退去,敏捷如一尾鱼。这里不是汪洋大海,这白浪是巨石跌落水中所激。
白浪很高,追竹筏而去。很像高手以高制低。
竹筏踪影不见。
“是行舟。”肃玉不知行舟时如何寻到这里来,又是如何打开机括的。
“肃玉,你忘了,我还有个名字,赵旭熹”
他的声音出没、湮没在风浪里,模糊得只听见“旭熹”两字。
老婆婆枯瘦的手按在肃玉手上,她们萍水相逢,现在竟然互相扶持:“长孙山长,这位侠士能打开机括,必定平安。老身没有读过什么书,那些宽慰的话也不会说。现在我们过了最危险的时候了。而且,老身方才隐隐见竹筏上还躺卧这两人,应是箫错、宸和。”
一丝一丝从内向外溃散的浮动之力从肃玉站着的断木下传递而来。断木从中间再次折断,露出惨白,枯黄的树芯,利刃般斜刺上来。肃玉带着老婆婆向旁闪避,先落在一方极细的尖石之上。这尖石之尖不到一寸,其下陡,肃与不久留,又跃到了一面石鼓上。石鼓朝上一面是弧形,老婆婆站不稳,直往下坠。肃玉在她腰身上一点,她衣衫沾水而出,身轻如十几年前少女模样。
是肃玉救了她。
她现在被肃玉稳稳环住,不惧囚我居坍塌和风浪。肃玉知她的惧怕在一点一点减少,说道:“我没有什么大本事,也未曾经过江湖的风浪。今日这风浪,我这人生也算历练了。”
言语之中,肃玉内力涌动方位一变,似鹤追云,已与老婆婆坐到了一张门板上。
“长孙山长,这门板受不住我们两人重量。”老婆婆隐隐听到了门板之中的水流声:“我们晚上舍不得点灯,听得反而比看得远。”
门板猛然下沉,肃玉、老婆婆随之下陷。水下很冷。窒息之感几乎要将老婆婆吞噬成一具枯骨。
明明灭灭,生生死死,前世是谁?今生是前世的灿烂轮回,还是宿命重演?
身下似乎是尖细的石,老婆婆吐出了呛入的水。她在光明与黑暗分界点上,肩生双翼,向彩虹飞去,原来,又是肃玉救了她。
可这片水,何处是尽头。
一支竹篙点出涟漪,荡漾而来,一个木讷却又要努力迎合渡客的语气,带着天水间摆渡的淳朴:“肃玉,穿过那么多风浪,终于找到你了。下次可不许一个人悄悄离开十里琅嬅。”
这支竹篙很长,肃玉衣衫扬上,老婆婆一双旧鞋也踩上了竹篙。她心中惊了一下:“这,这。如何能站人?”
她担心还不知落在何处,自己的旧鞋已踩上了竹筏。肃玉就在她身后,她们都平安。
“那两个人也在。”行舟指了指身侧的箫错、宸和。箫错半梦半醒,呢喃着:“这是哪位大侠救了我。”宸和昏睡着。行舟道:“我给这位姑娘服了些药了,她痛楚倒是消了,但必须寻个地方,给她接骨。”
肃玉功力不惧这湿水后的寒气,她担心老婆婆,嘱咐道:“老婆婆,您盘腿坐好。”老婆婆正冷得不知所措,但依旧盘腿而坐。肃玉在她后背数处大穴处推拿,助她祛除寒气。
这片水域很大很阔。风浪并未止歇,竹筏数次遇险,行舟退、转、绕,化险为夷。
到了天黑,竹筏才泊在一处渡口。
箫错还未醒,行舟按了按脉搏,说道:“箫错并未骨折,只是这般内力损了不少,睡会就好。”他上岸去寻借宿之处,也好让肃玉为宸和接骨。宸和身侧有几个药箱,肃玉打开,尽是助骨骼愈合之药,她点弹按拿,上药绑缚,未及便已将宸和衣带系好。
“这位大爷可真细心。”老婆婆在岸上生了火,红色,金色,一丝一丝光亮渐渐点缀了寂静。“老婆婆,您一直喊我长孙山长,我竟然忘记问你芳名。”肃玉有些窘迫。老婆婆笑了笑:“我姓楚,丈夫在我过门前就死了。旁人都喊我楚嬷嬷。”
“那您这么多年,都是一人的吗?”
“也不是,有小鱼小虾,小猫小狗,小鸡小鸭,热热闹闹的。我种菜看花,农闲时就撑船。这船是我父亲留下的,他和我娘,也是种菜看花,农闲时撑船。”楚嬷嬷说着自己的日子,有自己的得意和欢喜。
“那您现在高寿?”
“高寿?”楚嬷嬷就着火,端详着自己的双手,只有一层皮了,她一日一日,数着自己的苍老,却什么都改变不了,其实本来就一个人,也不用改变了。“我今年正好八十,老天爷说,我的命还长着,还有二十年。”
谁也不知,楚嬷嬷心中的泪,淌着,流着,不知怎么去月离魂。
渡口的风,很凉,很惬意。
肃玉听着老婆婆说那些她没见过的东西,“我自己做过对联,我去山上采了很多红花,捣出红红的汁,将白布染红。我本来也想买纸张的,可卖纸的看不上我这老太婆。我就买了零碎布,缝一缝,也一样好看。这白布要染几次,才够红。可我不会写字,我就用烧火后剩的炭,在上面画鱼,画花。。。。。。”肃玉并没有见过这样的对联,可她想,这样的对联,贴在门上,福是自己给自己的。楚嬷嬷八十高寿,求神,谁是神,拜佛,谁是佛,她比谁都透彻了。
“娘,娘。”远远得,肃玉听到容若在喊母亲。她回应道:“容若,娘在,你看到这篝火没,娘在这等你。”
容若站在肃玉身前时,衣衫上数处是灰尘,脸上也有碎草。他平时可不是这个样子的。意涵、暖暖就在他身后。
“娘,箫错,宸和怎么了,怎么睡不醒的样子?”容若并非一个只顾自己的人。
“他们睡一觉就好了。没有伤及脏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