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马跑得很快,跑过繁华不眠的集镇,踏过月色微凉的山峦。
天亮了。
清晨的气息很清甜,露珠在绿叶上辗转。
“我的这匹马怎么会同哲弋所乘之马齐头并进?”肃玉忽然想到,“借马的人,本就是哲弋相识之人。马知道奔向何方。”
肃玉踌躇间,哲弋轻轻一挑,肃玉从马上飞起,落到了另一匹黄马上,哲弋则骑到了另一匹黑马之上。原来的两匹马迅速掉头,跑得无影无踪。
哲弋笑嘻嘻得:”肃玉姐姐,马也要歇息的。”
新的马向前疾驰,林荫渐渐浓密,人烟渐渐荒芜,终于只见林木,不见人烟。
“你要带我去哪里?”肃玉终于能说话了。
“现在还不能说。”哲弋摇头,极为严肃。
黄昏了,也终于穿过了这没有人烟的森林,两匹马一前一后停下。哲弋大指,名指一扣,柔丝纷纷散开,肃玉从马上跃了下来。
“到了。”哲弋指了指前方。
白墙黑瓦,高门漆朱。
无数凌霄花不知是从墙里蔓延到墙外,还是从墙外蔓延到墙里,蝴蝶随花而飞。
肃玉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一转头,哲弋已不知去向。
也不见蹄印,不知两匹马又是去向何方。
一个女子,从凌霄花中缓缓行出。
手中没有兵刃。
黑丝碎红的萝烟纱衣裙,一支流连戏蝶的步摇上垂下几行珍珠。眉眼处皱纹叠叠,丝毫也没有影响她的端庄与优雅。
如若是女子,遇见她,总是会感概一句:“我若是到了她的年纪,也会如她,看淡岁月,不惊浮华吗?”
肃玉猜测她应该坐在花下很久了,就等肃玉到来。
是敌是友?
女子先开头说话:“肃玉姑娘,老身晚妤。寻雪公子羁押着芷茜,我只好请哲弋这孩子带来了姑娘。寻雪公子也许今日,也许明日便来,她若放了芷茜,我们便放了姑娘。”
张扬霸道的“诚恳”,看来她的性子与她的相貌,完全不一样。
其实早该想到此着,武夷门风平浪静得与武夷山相映成趣,真的只是旁人想象的风平浪静。
晚妤按了按自己手腕上的飘花翡翠,“老身今年六十七,从不打诳语。我们与武夷门并无瓜葛,我孙子对芷茜一见执恋,只好出此之法。”
她说自己不打诳语,潦潦活了几十年,实际如此看不透!
高门次第开启。穿过连廊,花园,及至到了一处水榭,畅意阁。
肃玉之所以跟着她走,是觉得与一位老夫人动手,未免显得长孙家毫无城府。
几位仆妇,掌事姑姑依次而入,躬身施礼。肃玉回礼:“不必多礼。”晚妤轻轻一抬手,这些仆妇,掌事姑姑分向两侧退出,连廊上留下两行蓝黛橘黄的身影。
“肃玉姑娘,请坐。”晚妤临空一点,珠帘生碧,婉转如少女歌喉。这珠帘是在晚妤身后几尺处的,这样一摇,由轻及重,汇集而来,势如银刀横亘,挟月乱云。肃玉向左闪避,珠帘如浪翻腾,打向肃玉后背。肃玉向前跃,晚妤握住一条珠串,碰向肃玉膝弯。
肃玉陷入珠串的桎梏之中。任何一粒圆珠弹起,都能破她大穴。
“这两条珠串离我最近,我一定要在它们打到我时,先反攻过去。“肃玉余光落在飘花玉镯上,美得娴静柔和“晚妤前辈必定珍惜这只飘花玉镯,我打她镯子。”肃玉手背一斜,一颗樱桃核从袖中滑落到她手心,这是不知何时落进她袖中的,果实已烂,只余果核。
樱桃核一落,晚妤心中一畅,“长孙未平的女儿,打我手镯,让我顾及心爱之物品,不得不分心回护。她什么都不像长孙未平,单单承袭了他的良善。我故意在珠帘上留下三处破绽,都藏在相邻的玉珠之间,只要以此对折,就能反攻我玉枕,太乙,中府。不知这姑是没有看见,还是故意避开。”
晚妤抬腕,飘花玉镯故意挡在了她胸前。樱桃核几乎就要碰到飘花玉镯时,四散在肃玉身侧,对其围而不攻的珠串,上跃下沉,似有无数双手直抚肃玉周身大穴,力道不重,方位极准。
几股暖流在肃玉血脉骨骼间流淌,她后背,膝上隐隐作痛,正是被那两条珠串击中。
晚妤快了一着。
又一条珠串贴着肃玉手背绕回去,轻轻一拍,樱桃核掉落在地。
“我输了,不过,我再练几年,一定能胜了你。”肃玉败得并不气馁。晚妤双手如无数初生之蝶,翩翩幻影于明媚间,掠花舞风。珠帘在晚妤掌影间跳跃回旋,圆润之音渐轻,回至门框之上,将肃玉从桎梏中放开。
肃玉第一次见一个人,能将武学与舞蹈的刚柔形成一种境界,不见攻式,不见守式,只有爽心悦目之态,又绵密到没有可破之处。晚妤果然很好得诠释着,女子如何何时,都是最好的年纪。只要你有一颗不断进取之心。
晚妤已行到了珠帘后的连廊上“你先乖乖在此处,你本就是寻雪妻子,这也没什么。我毕竟是个女子,只有女子的方法。”
天光黯淡了下来,水榭里的烛光很柔。他们家的蜡烛都是雕了银花银伞的蜡烛,精致得像一个一个灿烂微笑的少女。肃玉吃了仆妇送来的饭菜,都是江城的美食。她斜坐在躺椅上,想着如何应付。那道珠帘,微微摇晃着,与水色,月色低低吟唱着。
“肃玉。”一个很轻的声音,明显是一个男子在说话。
“你是谁?”肃玉神色一凛,这个声音,他在哪里听过,有记不起来是哪里。
“怡羽公子,自武夷山一别,已有数日。”
“是皓冉。”
连廊上远远立着一个男子,飘花发带,长衫上浅绣一行松枝。
男子的背影就是他的气质,他一定是一个仪和靖严之人。
皓冉知道肃玉在看她,缓缓转过头:“我师父想到了此处,我所识女子,只有你这个长孙肃玉没有想到。这样傻的寻雪夫人,不用你交换,用什么。”
“你怎么来的此处?”
皓冉推开珠帘,并不顾及世俗之见:“我想来,自然能来。”
“那我们一起走。”
“不,不妨在此看看,寻雪是否真的会来。”
“他来不来,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