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上面,原来镌刻了武夷门三个字。楚靖即便背对着它,也知道。
牌匾上沾满了武夷门弟子的血,血又渗透到楚靖衣衫上。这些血渗透到楚靖肌肤上,骨髓中,蔓延成一道血色深渊。他向前行,深渊渐渐广阔,武夷山色也成了血海,他坐到了地上。
他很吃惊,自己怎么会坐在地上。
他更吃惊,武夷堂上的血,静谧无声,将吹过,路过的风都黏住了。偏偏这静是毁天灭地的静。不需狂啸,不需故作深沉。凤凰经上有,静为动止,动为静行的口诀,静和动是相反,又相成的。
一声清脆悠长的炸裂之音。
武夷堂的牌匾盖到了地上,没有碎,有字的一面反扣在了砖上,灰尘如雾。朝上的一面,爬出一只硕大的老鼠。
肃玉陷在生死边缘,她看见了爹,娘。他们徜徉在十里琅嬅,春风过,草长了,莺来了,樱花开了,粉色,白色,浓淡相宜的颜色。肃玉还不是现在的模样,她穿着樱花一样的纱裙,裙上绣了草,草上落了五颜六色的星星。他们一家人,说不尽的话,看不尽的花,肃玉等着樱桃来占樱花。
楚靖没有兵刃,他捏住老鼠的尾巴,将它倒垂下来。
老鼠很重,比猫还大。它被吓得吱呀乱叫,浑身打颤。
恶从心生,胆小如鼠。
老鼠叫声,一声比一声凄惨。它使劲最后一丝力气,咬住楚靖衣衫。衣衫上现出一道极长的口子,老鼠幻做一道黑烟,奔驰而去。
不,是楚靖将老鼠抛了出去,它没死,可落地就会死。卑微如它,死了也许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肃玉知道老鼠是一件十余斤的兵刃,是朝她抛来的。这老鼠会在她身上砸出一个窟窿,这个窟窿不管在哪,她都必死无疑。
“一个有窟窿的鬼,如何开心得做鬼?”肃玉无法闪避,将发簪握在手心,尖锐的一头向上。
老鼠尾巴扫在了肃玉脖颈上,腐臭之味,让她分不清人间还是地狱。一点一点白,一点一点黑,老鼠闭不上的双眼,瞪得很大,它是被吓死在半空中的。
发簪一偏,从老鼠腹部通到了后背,向前方反弹而去。
老鼠没有落在楚靖身上,而是被重重钉入武夷堂的牌匾上。
楚靖脸上流下几行血泪。
长魂赋的内力与凤凰经内力本就无法相容,准确来说,是楚靖压制长魂赋,但不知如何扫去长魂赋飘荡的余劲。两股势力,针锋相对,反噬到他自身,无法向外释出,似乎一束烟火,烧得最热烈的时候,就是死的时候。他头颅上的穴位脉络,首先被上涌的内力撕裂,血从眼眶里溢了出来。
楚靖死了,他双眼闭上了,整个人缩成一团,骨骼在体内支离破碎,刺破他的肌肤血肉。牙齿咬掉了嘴唇,露在外面。
夜很深了,武夷门,今夜无人点灯。
山下的灯火也照不到山上。
肃玉是被一个人轻轻唤醒的。
“长孙姑娘,长孙姑娘。”
是行舟的声音。
“你伤得重。本来,本来,皓冉公子要来,可他伤得更重,又被诗韵前辈看着,我就自己来了。
行舟卑微的样子,肃玉想笑。
“我们在什么地方?”
“这是我家在武夷山的别院,我带你来了。”行舟指着这处久无人居住的卧房。四处都是灰,看不出颜色的珠帘在月色下,晃晃悠悠。一张画上,特意露出了苍劲肃飒四方的几个字:“老茶阁”。不过肃玉身下的床是干净的。被褥是行舟从茶农处借来的,透着清苦无为的茶香。
“行舟,你为什么不做原来的自己。”
“还是撑筏子,更自在。”
“我没有别的好谢你,十里琅嬅的樱桃,你看中哪里,便是哪里。”
“我一个人,几颗足以”行舟就站在肃玉身侧。
“你伤得很重。暖暖说不见了你,我猜你是到这来了,就马不停蹄得赶来了。”
肃玉运转了一下内力,残缺不全,四处都是裂痕。凤凰经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个一个障碍。她还需花很大的努力冲开障碍。
“是你救了我吗?”
行舟露出一丝窘迫的笑意,他在撑筏时,别人问他,为什么不去做其他营生,他不回答,也是这样窘迫得笑着。
“我所学内力与长魂赋完全不同,只好用疏散之法。”
“什么疏散之法?”
“便是不停拍,按你几处大穴,将其中的异常内力除去。不过,我不是直接用手拍按的,我将这里的玉石,砸成一片一片薄片,将薄片放在手心,透过薄片发力。”
肃玉顺着行舟所指,几案下,窗台上,一片一片碎玉,像温和醉人的星夜落在武夷山。
“我怎么从不知道这样的方法?”
“这是,这是当年我父亲一位好友告诉父亲,父亲告诉我的。玉养人,以玉疗伤,玉受了你的痛,挡了你的灾。”
行舟轻描淡写,肃玉知道这方法,需耗废很大内力和心思,其中奥义,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参详。
木鱼声声。
经文渺渺。
武夷山有了一种离红尘苦难很远的幻象。
天亮了。
是个雨天。
行舟说道:“其实,你睡了九天了,你想吃什么?”
肃玉并不奇怪自己睡了九天,好奇行舟如何烹饪。
“我不知道想吃什么,我,我想吃面。”
“好。你等着。”
行舟走了出去,即便是自己家,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不像个家主。
肃玉缓缓下床,不去想如何运转内力。从阁后溪中打了水,这里没有可盛水的,她只寻到一个三足两耳的瓷鼎。
瓷鼎中的水轻轻泼洒在灰尘上,五颜六色的水花。
“我也有彩虹了。”
肃玉小时候,闹着要彩虹,长孙未平无奈,以内力激荡清水,生出彩虹水花。
肃玉一次一次汲水,一次一次遇见彩虹。
她一个人,高高兴兴得玩闹着。
太阳有些刺眼了,生出的水花,一会儿就消失了。
肃玉将瓷鼎放回,老茶阁也被她洗干净了。
珠帘是茶根雕刻成茶叶的形状,一片一片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