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后山十方殿乃掌管衡山派一应用度、统辖杂物杂役之处,看似不紧要,权力却是不小。
那陈管事乃衡山老祖火凤燎原烈云子陈观泰的远房侄儿,武功不高,为人却甚是精细公正。当下给萧平安派了个担柴担水的活儿。
这倒不是故意刁难,其实他与萧登楼关系甚好。十方殿名下,分为“食、器、医、杂物”四支,不过三十七八人,却要管全派五百多人的吃喝用度。
那“医支”要懂医药,“器支”和“杂物支”皆是收管财务器具之处,经手财物,自然不宜让新人接手,且这三支也不缺人。
“食支”管五百多人的吃喝,却是只有七人,天天叫喊缺人。山上的烧柴米面用水都要从山下运来。只是这些大半是山下的店铺雇人送到山上,也不须他下山去挑,只待山下送来,他清点便是。别看只是收些柴火清水,实是个有些油水的肥缺。
萧平安也不在意做什么,他身材高大,也有力气,更是吃苦耐劳。他流浪多年,突然有了个家一样的地方。衡山派盛景不再,山上空房甚多,陈管事特意给他选了个不小的屋子。
每晚睡在自己的床上,盖着崭新的棉被,萧平安只觉所谓天上人间也不过如此,当然“天上人间”四字他是说不出的。
如此匆匆一过便是数月,眼看树木凋残,檐挂冰霜,已是深冬。
十方殿极少衡山派的内门弟子,都是附近山下的村民或是门人亲眷,多是朴实憨厚之辈。萧平安与这些人甚是相得,他本性纯厚,踏实肯干,每日挑水担柴,不叫他干的活也干了。旁人有事叫他帮忙也是从无二话,十方殿上上下下对他都是交口称赞。
山中无杂事,天黑的比外界还早,萧平安倒是有大把的时间。他也不爱乱跑,没事就呆在后山,或是自己屋里。每日仍是坚持练那紫阳所授的心法,他不知有何妙处,但若一日不练便觉浑身不舒服。
萧登楼和洛思琴一直不曾来看过他,倒是洛思琴叫人给他送了不少吃穿用物,他虽也时有想念,却也不敢擅自去找,衡山派这般大,他连他们住在哪里也不知道。
转眼冬去春来,这一日,时值正午,萧平安从山下扛着一副担子走上山来。这日乃是十五,是山下送米面蔬果肉蛋的日子,他下山盘点,见东西众多,挑夫却少了两个,原来一对兄弟家中有事,临时找不到人。
他本是耿直性子,更没有雇主佣人的心思,当下帮挑了副担子。这几个月来,他只觉吃的饱穿的暖,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将那两人的挑子并作一副,挑了就走。
那送货的账房连叫:“使不得,使不得。”那挑子一副就不下百五十斤,这两副并作一副,怕是不止三百斤,就是寻常平地,一个壮汉也走不了几步。这登山而上,如何使得。若是摔伤累垮了衡山派的主顾,自己如何担待的起?
萧平安却似没听见,只顾埋头上行,他步伐仍是轻快无比。这三百多斤的重量压在身上竟然浑若无物,不多时,已将那些挑夫并账房远远甩开。那账房啧啧称奇,心道:衡山派果然名不虚传,一个做杂役的小厮都如此厉害。
不知不觉已过了南天门,他离了大路,转头朝右,去往后山。道上却是多了不少弟子,这条路前方是望日台和后山十方殿所在,平日倒没有多少人来往,怎知今日如此多人,竟连山路也堵上了,他挑着担子,行动不便,只得跟在身后。
他身前之人行的不快,他这一副担子巨大,甚是惹眼,身后便有弟子不满,道:“哪来的野人,把路都堵住了。”其实堵路的是前面众人,他却是不管,自管埋怨萧平安,身后弟子倒是齐齐称是。
萧平安也觉不好意思,好似自己真堵了路一般,一迭声的道歉,身后那弟子见他言语客气,又穿的是本门十方殿的衣服,心中倒不好意思,忙道:“无妨,无妨。”
萧平安也觉好奇,问道:“各位师兄这是要去哪里?”
那弟子道:“你不知道么?七师叔的弟子林子瞻要和二师伯的弟子秦晋在望日台比武,大伙赶着去瞧呢。”
一弟子道:“秦师兄入门多年,堪称我们八代弟子的第一高手,”
另一弟子道:“我看还是林师弟厉害,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林师弟把王剑飞师兄也打败了。”
先前那弟子道:“王师兄如何能和秦师兄比。”
萧平安心念一动,林子瞻这名字好生耳熟,突然想起,不就是那日带自己到后山的弟子么,那人对他甚好,可惜此后一直未曾见过。
心中思想,不知不觉跟着众人上了小路。这是登望日台的路,再想回头却是晚了。身后都是衡山弟子,也转身不得,心想,此际时候还早,去看了比武再回十方殿也不迟。
望日台是衡山观日绝佳之处,地势平整,能容纳千人,上建有一十丈余宽的高台,是衡山弟子聚会习武的所在。
此时望日台上人头攒动,门中弟子怕是来了一半还多。人群大多拥在比武台前,只有少数人不愿与争,远远站在高处,或是直接坐在周围树上。
萧平安不懂规矩,只知道小时候在街上看戏,需得挤到前面才看的清楚。众人见他挑着这么大一副担子,虽不知装的什么东西,多轻多重,也怕他碰到,纷纷让开,倒让他轻轻松松挤到了最里面。
到了台边抬头去看,台上却是无人,想是比武的两人还未到。他也不着急,放下担子,周围众弟子议论纷纷,都是猜那两人谁能得胜。
萧平安不知秦晋是谁,也不知他们比武为了什么,只想林子瞻对自己不错,也盼他能获胜。
身旁一弟子突道:“不知他两人为何突然要比武,还弄的如此兴师动众。”
一弟子道:“听说林师弟切磋赢了王剑飞师兄,门里有人夸他是八代弟子翘楚,秦师兄就不爱听了,想是要教训教训他。”
又一人道:“你们知道个屁,大师伯和二师伯关系好,三师伯四师姑是一对夫妻,七师伯也和他们交好,可二师伯和三师伯不对付。本来二师伯徒弟最多,三师伯四师姑一个徒弟没有,这两年七师伯倒收了不少徒弟,如今他弟子如此风光,二师伯如何开心的起来,师傅不高兴,徒弟能干看着么。”
身旁一人冷哼一声,道:“胡言乱语,这些事情是你能说的么?!”
先前说话那人心知自己说错话,不敢回嘴,慢慢朝人堆后面缩。
再过片刻,已无人再来,一弟子不耐烦道:“怎地还不来。”
一弟子笑道:“子瞻师弟不早就来了么,是秦师兄还没到。”
另一弟子道:“秦师兄架子真大。”
身旁一人冷哼道:“我师哥架子大,你有本事,也可以啊!”却是个女子,原来那人是和秦晋一个师傅,自然帮着自己师兄说话。衡山派流传多年,与后起之秀天台剑派不同,天台剑派人数虽多,却不过三代。当今衡山掌门是衡山派六代传人,收了七个弟子,正合朱雀七星之数,除这七人外还有其他的长老门下,也有十五人,这二十二人便是衡山的七代弟子,其中朱雀七子名声最为响亮。
衡山派这些年日新月异,八代弟子中个别年纪大的已经有人开始收徒,只是多半的八代弟子年纪尚轻,这九代弟子也还没有几个。
一般武林各派,弟子都是分作三个层级。最低的乃是“外门弟子”,也有门派称为“山门弟子”,“入门弟子”。人数最多,来源最广。此乃一门一派未来之基石,择徒主要有三:一为门派弟子血亲,也称“嗣生”;再有门派弟子师傅看中的根骨绝佳孩童,称为“选生”,又因如此带上山的孩童一般都是家境贫寒,也称“廉生”;再有就是仰慕门派风范,带礼金拜师求艺的富庶人家子弟,称作“贡生”也称“礼生”。相较之下,“礼生”择徒最严,人数也是最少。
各大门派广有田产,并不缺少银钱,但对心怀不轨,意欲拜师偷艺的不轨之徒防范尤深。
在衡山派,外门弟子的年龄限制是二十三岁,过了这个年纪,若是不能更进一步,就要被赶下山去。这些人所习都是衡山派入门功夫,真正的镇派绝学都无缘得见。离山之后,可保有衡山派外门弟子的身份,严禁开馆授徒,私传武学,但在外惹了麻烦,衡山派酌情也会帮扶袒护。
能留下来的转为“内门弟子”,又称“登堂弟子”“研修弟子”。弟子能否转为内门,全看资质悟性用功与否。一般而言,入门两三年,基本都能看出高低根骨,不合适的都会被劝退,在派中滞留到二十三岁的,其实寥寥无几。
对于内门弟子,除却少数镇派绝学,已可尽学衡山派武功。外门弟子学艺,乃是统授,虽也是派中长老点拨,却是十数人一组,并无真正师承。内门弟子则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都会拜在一位长老门下,算是正式列入门墙,可在派中典籍留名。
也只有进了内门,才能依照师承,排定门中辈分,列为八代或是九代弟子。入了内门,不管何等出身,都不需再向门派缴纳银两,相反还有例钱发放。
更进一步,便是“真传弟子”,又称“入室弟子”。乃是内门弟子中极优秀者,由其师推荐,半数以上的长老认可,掌门点头,方可列为真传。一派真传,乃是门派未来延续之希望,门派都会倾尽全力培养。
衡山派如今一千多人,外门弟子近七百,内门弟子不过百余,真传入室弟子不过数十。今日的两位主角,秦晋与林子瞻,便都是真传弟子。
众人正等的不耐烦,突然一人朗声笑道:“这位师兄弟,借头顶一用。”一人如大鹰一般从众人头顶跃过,伸足在一人头上轻轻一点,空中轻轻巧巧一个转折,已经站在高台之上。
这人二十岁年纪,一身紫色绸袍,头上同色的束发丝带,剑眉入鬓,目似朗星,仪貌堂堂,一表人才。
台下众人轰然道:“秦师兄来了。”
一人高声道:“秦师兄,明明我头最大,为何不借我的。”
旁边一人小声道:“你头大,秦师兄脚又不大。”那秦晋甚重仪表,不免有些脂粉气,此人话里有话。他小声嘀咕,台上秦晋自然听不见,他看看台下,道:“林师弟还没到么?”
左侧台下一人飞身上台,眉清目秀,正是林子瞻,对秦晋躬身一礼道:“师弟已在此恭候。”他两人都是俗家打扮,衡山派虽也有道观,却不强迫弟子入道,门人中也是俗家弟子居多。
秦晋看了看他,道:“林师弟,最近可风光的很啊。”
林子瞻忙道:“小弟不敢。”
秦晋道:“有什么敢不敢,你小小年纪,已是锋芒毕露,正是我衡山中兴之幸,我派眼下蒸蒸日上,就是要敢上一敢,争上一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