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功越往上练,差距越是明显。但斗力境下段却是差距最小。正如当年萧登楼教导萧平安所说:内功越往后越是难练,下段内力,差个一两层,差异并不明显,到了中段,差了一层差距已经拉开,到了上段,一层之差便是天渊之别,判若云泥。
中段之下,差了几个层级,有招数、兵刃、地利等变数在内,都能打上一打。到了中段,差了一层,差距已是明显,想要以上犯下,已是极难。
江湖比武挑战,总是少年人居多,也是如此。只因实力相差不大,总有意外发生。
此次比武,萧平安屡屡被人提及,也并非是因为萧平安的内功。
当日宋源宝曾开玩笑说,看年龄便能猜到武功深浅,六七岁练功,十年破障,斗力境下段两到三年一层,二十岁能有一层功力,三十岁便能成为斗力境中段高手。
实际上,幼儿心性不明,修行内功风险极大,寻常十岁之前能够开始炼气的都是凤毛麟角。能在二十岁之前破障,都是绝顶资质。而玄门正宗的内功更是难练,萧平安二十四岁破障,他若不是衡山派弟子,修习的乃是仙霞劲,也不会叫人如此惊讶。
过了破障关,内功修炼更为严苛,是急功冒进,还是精雕细琢,日后的成就天差地别。名门大派很多严师,为叫弟子根基打的牢靠,甚至不许弟子过早突破,打开气府。
此次三派论剑,能代表师门出战的弟子,基本都在三十上下,除却几个特别年轻的,十之八九都是过了破障关。
而萧平安去岁刚刚过了破障关,就算勉强开辟气府,养成气海,功力在这些弟子中也算是垫底。
但年轻一辈,少有如费云翼一般,能将内功练到如此境地。斗力境下段之间,内力差个三两条经脉,虽有优势,却非绝对。比的仍是招法应对,若是招法精湛,功夫老道,大可越级一战。
当日萧平安刚过破障,与那山东虎头山的贼寇高宗元较量,高宗元内功已练到斗力境下段二层半,打通了五条经脉,可依然不是萧平安对手。当然高宗元的家传内功也是烂的出奇,否则他五条经脉之助,怎么也不该输给萧平安。
真正叫天台、点苍弟子忌惮,叫场上观者有兴趣的,乃是萧平安在峨眉与广玄子比剑的传闻。
广玄子浸淫剑道数十年,那是何等高手,不管此事水份多大,人人也是不敢小觑了萧平安。况且先前还有林子瞻珠玉在前。
林子瞻也是刚刚开辟气府的功力,剑法却已是练的炉火纯青。适才若不是费云翼内功实在太强,林子瞻说不定已经获胜。
萧平安举步离了方阵,几步上了擂台。那擂台管事的衡山长老立刻不渴了,高声道:“下一战,天台派常风,对衡山派萧平安。”他说话时运起内劲,声音远远传出,便是最后排的人也听的清清楚楚。
台下众人本已等的有些焦躁,忽然听闻出战的竟不是钟元奎,而是那个被传了几日的萧平安,先是一阵窃窃私语之声,随即竟是掌声雷动,喝彩声不绝于耳,将萧平安也吓了一跳。
原来萧平安晚到两日,一直不曾露面,反吊起众人胃口。此际终于露面,好事之人当即大声鼓噪。当然这喝彩之声,绝非都是善意,更有很多人觉得他徒有虚名,等着看他笑话,反是叫的更加响亮。
那常风已经等的心焦,见上来的不是钟元奎,又听台下人声鼎沸,望望眼前之人,笑道:“你便是那萧平安?”
此次比武,三派都是重视,事先自然都会调查对手。萧平安横空出世,声名鹊起,自然也在调查之列。但他独斗广玄子之事,实在是太过耸人听闻,天台、点苍两派听在耳里,倒是不信的居多。
这常风也不例外,此际见了萧平安,反是欣喜。心道,不想这个好彩头,倒是落到我的头上。萧平安名气越大,打败他自然更有殊荣。
萧平安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更不知就因为自己晚来两日,这衡山望日台上,早已是各种谣言满天飞。见常风面带笑容,也是报之一笑,抱拳道:“衡山萧平安,见过天台王师兄。”衡山与天台本就交情匪浅,如今又是三派会盟,门下弟子都是师兄弟相称。
常风看似粗壮呆傻,心思却细,更是个多嘴的,见萧平安相貌寻常,也无出奇之处,更是不见少年高手应有的锐气精神,道:“萧师弟不必客气,人人都说,我还当你真赶不及前来。”
萧平安点点头,道:“是啊,路不好走,我道上又不熟,还走错了两回。”
其实萧平安为何不见踪影,就连衡山派也不是人人知道,这常风本是随口一说,不想萧平安回答的如此老实,更不知他是从贵州千里之外而来,听他说走错路,再看他衣衫污烂,风尘仆仆,更觉此人有趣,道:“如此说来,萧师弟寻来衡山不易,也是辛苦了。”
萧平安本就是衡山弟子,这“寻来衡山不易”六字,怎么听怎么不顺,场下有人品出味道,忍不住都是发笑。
萧平安只道他是好意,道:“还好,不算辛苦。”
这下场下发笑的人更多。
常风心下更是得意,又道:“萧师弟莫要客气,若是累了,再休息一会比试也是不迟。”
萧平安摇头道:“累倒不累,就是有些饿了。”
此言一出,台下众人再无人能忍得,满场尽是哄笑之声。一人忍不住低声笑道:“衡山这位弟子,倒是憨直的可爱。”
身旁一人道:“憨直个鬼,我看分明就是个傻子。”
周围几人笑的更是大声。
衡山派阵中,卫雾阁摇头笑道:“平安这孩子,还是如此单纯。”
洛思琴一旁笑道:“幸好比的是武,不是嘴皮子。”
陆秉轩也是跟着一笑,几人都是老江湖,什么风浪没有见过。萧平安此际看似出丑,其实不然。只要接下来打赢了,人人都会说他乃是赤子之心,反是常风要加倍被人嘲笑。
奚章台摇摇头,道:“你们几个倒都是心大,那常风手底下也有些真功夫,岂是轻与。”他乃是陈观泰二徒,如今大师兄江忘亭做了掌门,他便是一众长老之首,自是将胜负看的更重些。
场上喧闹声愈烈,忽听一人怒道:“孽障!比武就比武,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声如炸雷,震的人耳朵嗡嗡作响。
那常风正说的得意,冷不丁被人大声呵斥,吓了一跳,侧脸望去,更是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发怒之人坐在东侧前排,云阳道人身旁,正是自己的师傅正阳道人。
此际正阳横眉立目,显是真的动了火气。去岁,泗州郊外,他被一众黑衣人莫名伏击,若不是萧平安舍命相救,只怕早已性命不保。每每想到那夜凶险,萧平安血战不退,都对此子分外感激,更是看重。
此际自己徒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抽疯,居然当场调戏萧平安,气得他是火冒三丈,若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只怕早冲上去啪啪两个耳光。
常风吓了一跳,不敢再说,抱拳道:“萧师弟,请。”退后两步,右手持棍,随手舞个棍花,忽然棍尖一压,随即向上挑起。
这一式叫作“饿虎拦路”,乃是杨家枪法中的一招。古有“三分棍七分枪”之说,意为棍法之中,其实有七分都是枪法。枪扎一线,棍扫一片。枪法圈点伸缩扎刺,挞、抨、缠、圈、拦、拿、扑、点、拨。棍法捣劈扫砸,也有挞抨缠圈拦扑点拨。棍法练到精深,必是枪棍一体。
棍四尺到一丈皆有,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常风手中镔铁棍长逾七尺,棍尖一立,萧平安浑身上下,已尽在他攻击范围之内。
萧平安手持长歌剑,也未拔剑出鞘,见常风起个架势,脚下动也未动。
常风起手一招,摆个门户,本是试探之意,见萧平安竟是毫不理会,随随便便站在原地,剑也不拔,大大咧咧,心中登时不喜。正待出手,忽然身子一僵,目中惊现诧异之色。萧平安站在当中,似是破绽百出,但细看之下,竟是无懈可击。
常人动手过招之先,都会先摆出架势,半是防御,半是为进攻预留先机。身经百战的高手,但看对手架势,便能知对手强弱虚实。可此际常风看去,萧平安初看浑身上下似都是破绽,却叫他心中大起不祥之感,但觉不管攻向何处,都是陷阱。这种感觉,他只在自己师傅身上见过,怎不叫他心惊。
常风面沉似水,脸上再无一丝戏谑神色,双手握棍,脚下敲没声息又退一步。他手中镔铁棍是萧平安长剑的两倍长,自是越远越占优势。
萧平安却仍是站在原地,并未跟进。
常风心中狐疑不定,但他自是不信萧平安能到他师傅正阳的境界。深吸口气,心道,这小子倒会装神弄鬼,今日叫你后悔莫及!双手一抖,棍梢抖个圆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