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倒是有些意外,方才在“自力社”中,众人都夸此事剑大师也出力不小,派了不少徒弟前来帮忙。本以为是众人奉承,不想封万里在这城中口碑着实不错。略有些惊奇,问道:“光中兄不是武林中人,也知道此人?”
纥石烈光中道:“大师不仅是铸剑高手,也是收藏名家,藏有数把古剑,我也曾登门拜访,一睹为快。”
花轻语也来了兴致,问道:“他有些什么好剑?”
纥石烈光中道:“大师手中古剑数十把,最知名的有四,离吴去楚的仁者之剑‘湛卢’,伍子胥所得高洁之剑‘龙渊’,专诸刺王僚的勇者之剑‘鱼肠’,王莽篡汉之邪剑‘乘胜万里伏’。”
这四把剑都是当之无愧的的绝世名剑,花轻语也是惊呼出声。沈放听到“鱼肠”二字,心念一动。醉仙楼封万里求书,自己说了归元剑来历,避讳“飞卢”之事,随口说了把“鱼肠剑”,想那鱼肠剑不过尺余,方好隐藏,谁知结结实实撞在人家门槛之上。想到当时封万里毫无异样,越发觉得此人心机深沉。
竹林寺也在城东,在开远坊和显忠坊之间。到了竹林寺,庙门却是紧闭,有僧人道:“今日寺中有事,不方便待客。”
正想说自己几位师兄就在里面,就见一人笑着迎来,道:“沈兄弟,你可算是到了。”竟是林怀风。
沈放恍然大悟,风危楼这般的高手与人比武,岂会大肆宣扬,想来是林怀风有意知会。听说林家在燕京府生意也是遍地开花,没想到自己昨日进城,人家就知道消息。
随林怀风入内,一处庭院之中,一旁长廊之下,林怀玉与莹儿端坐,正与几位师兄师姐闲话,旁边一人,看见沈放就瞪眼,不是战青枫是谁。
侧面一间禅房半闭,房内谢疏桐仍是一身白衣,与卫北狩相对而坐,正在下棋。
沈放、花轻语见一片宁静,奇道:“已经比过了么?”
林怀风笑道:“风先生还未来呢?约的午初一刻,这都过了两刻钟了。”
花轻语格格一笑,道:“原来高手过招也会迟到。”
战青枫冷哼一声,道:“这定是他玩的花样,要叫谢先生心浮气躁。”
花轻语道:“都像你一般无赖么。”近前与诸葛飞卿几人招呼。林怀玉见她进来,一双眼便跟在她身上,倒是对沈放一眼未看。
沈放问林怀风道:“听说林兄失陷玄天宗之手,可受了什么委屈。”眼见林怀风、林怀玉兄妹还有莹儿都是安然无恙,也算真的放下心来。
林怀风神色一凛,旋即回复如初,道:“还好,玄天宗倒也算客气。不过这口气我可忍不下。”
花轻语道:“这便是林家妹子,果然长的好看。”
林怀玉面上一红,不敢作答。她也是爽直的性子,遇到花轻语却似个小女儿形状。
沈放见她与林怀玉搭话,越发不敢上前招惹。
诸葛飞卿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沈放,道:“师傅来信了,你大叔也给你写了一封。咱们都不在,多亏七姑娘帮咱们带来。”诸葛飞卿只道沈放会在林府养伤,与师傅通讯,留的地址却是林家。
沈放大喜过望,伸手接过,小心翼翼揣入怀中,此处人多,打算回去慢慢细看。
忽听一人道:“谢疏桐,出来吧。”
闻声看去,大殿屋顶白雪之上,站着一人,一袭灰袍,萧疏轩举,正是风危楼到了。
谢疏桐长身而起,未见作势,人已到了院中,摇头道:“约你午初一刻,你足足要迟半个时辰,又是睡过头了么。”
风危楼道:“你隔不了几年,就要找我比武,你不烦吗?”他乃是惜字如金之人,见了谢疏桐,却开口就是一通牢骚。
谢疏桐也一改冷冰冰的模样,道:“你若是不喜,作甚还要来?”
风危楼摇头道:“我若不来,你便去家中街上堵我,岂不更是讨厌。”说了两句,又是掩口咳嗽几声。
谢疏桐哈哈笑道:“怎么比?”
风危楼道:“上来,谁下去谁输。”
谢疏桐道:“好。”一伸手,道:“剑来!”
花轻语闻言一震,心道,他已经到了隔空取物的境地了么?却见林怀风从屋中跑出来,双手奉上一把长剑。
谢疏桐一伸手,一道剑光冲天而起。再看人已经到了大殿屋顶,两人已经交上了手。
只见两道白色剑光如游鱼共舞,粉蝶穿花,间或夹缠相绕,间或双双扶摇直上,当真如舞影逐空,说不出的矫健。
两人知根知底,也不试探,一出手便是全力以赴。
那雪停了已过一日,屋顶雪半点未化,反是冻的结实,屋顶又是斜坡,更是滑不留足。两人却似闲庭信步,趋退若神,如在冰面上滑动一般,更似没有一点分量,所过之处,连一片雪花也未溅起。
众人只觉目眩神驰,两人身法太快,几乎连人影也看不清。但两人剑来剑往,却不闻互击之声,剑法都是一触即收,瞬息万变。
纥石烈光中还是初次见到如此境界的两大高手对决,只看的目眩神驰,眼睛完全跟不上,连连咋舌,敬佩道:“人竟能练成这般功夫,当真是神乎其技。”
花轻语一旁轻声道:“风前辈、谢前辈都是江湖少见的高手,这般的人物可是不多。”
沈放更是看的出神,他口口声声说对武功已没了兴趣,可见到如此高手过招,却是情不自禁,不知不觉与自己这些时日的领悟印证,渐渐沉浸其中。
诸葛飞卿、卫北狩等人也是一般,面色凝重,眼睛牢牢盯着两人,一瞬不瞬。
林怀风已经回转,此际面上七分崇敬,三分得意,道:“师傅常说,兵刃乃是手足之延伸,什么时候练到手中有剑而不自知,才算窥了门径。”
诸葛飞卿、卫北狩几人都是微微颔首,屋顶两人出手如风,人剑一体,确是不分彼此。
花轻语越看越是佩服,喃喃道:“这两人剑法好快。”
战青枫也是好奇,道:“花姑娘,令堂也是八奇之一,不知剑法如何?”
花轻语道:“我百花谷武功讲究灵秀多变,却不以快见长。”
沈放忽道:“他们其实不快。”
花轻语皱眉道:“这还不快!”
沈放道:“快的是招法,不是剑意。”
林怀风看看沈放,惊奇道:“沈兄弟真是剑道奇才,这也能看的出来。我师傅这套‘悲秋’剑法有八字真诀,叫做‘一叶知秋,一梦十年。’叶落一瞬,一梦刹那,看似极快极短,其实却又漫长。师傅常对我说,何时我能领悟到快中有慢,方算是得了秘要精髓。”
一旁卫北狩也是惊讶,道:“华山剑法以险峻著称,势如雷霆,但五岳何重,其剑法看似凌厉,一往无前,实则也是稳如泰山,度不中而不发。你见华山弟子与人比武,少有受伤见血,便是此故。小兄弟,你这见识当真不凡。”
战青枫一言不发,几个年轻人中,除却不会武功的林怀玉和莹儿,应是他武功最高,但若论剑法,他自觉已不是沈放对手。他也能看出两人招数中快慢变化,但这“慢”字的真谛,却是体会不出。想到沈放“烈阳”和“天地囚笼”两招,顿觉有些泄气。
沈放看的入神,全未注意他人惊讶神色,皱眉道:“那日我见谢大侠的意境功夫,似猛兽伏击捕猎之意,与他这剑法骨子里倒似有些相似。”
听他忽然说到意境,周遭众人忽然齐齐望他一眼。诸葛飞卿心道,今日正好与师弟讲讲这意境。干咳一声,道:“师弟,你可知师傅为什么说叫我等五十岁之前,莫要去碰触意境。”
沈放惊讶道:“师傅有这么说吗?”却看鲁长庚、吕鑫几人都对他点了点头。
诸葛飞卿道:“一人所学的武功总有穷尽,练到一定层次,寻常的武功已经看不上。加之所学益深,见解愈多,这个时候,大凡高手,都有自创武功的想法。但自创武学如何之难,多半还是在自己所学之上,扬长避短,去芜存菁,完善所学。”
众人眼睛盯着屋上两人,耳朵却都竖起倾听诸葛飞卿说话,就连卫北狩也是如此。诸葛飞卿武功不俗,他师傅的见解自更是不凡。
诸葛飞卿接道:“但也有一些绝顶之才,能将自身的武学杂糅精粹,真正推到一个新的高度,武学的至高追求,那便是‘道’。”
林怀风忍不住道:“敢问这‘道’字何解?”
沈放更是身子一震,他立刻想到那本《道若无情极》,强捺激动,静听师兄之言。
诸葛飞卿道:“天下之学林林总总,但能被称之为‘道’的,迄今也不过儒释道三家。三教都有圣贤穷极天理,奠定千古根本之学。相较之下,武学不过是‘技’,技击之术而已,是术便有高低,强弱。君不见天下武功如此之多,是武功都有缺陷,都有弱点,绝没有破不了的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