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星回手贴门墙,使了使力,摇头道:“沈兄又来玩笑,寻常土墙,岂会是青白之色。所谓三白,四青,五黑,六黄。这乃是四合土,咱们就便有斧凿在手,怕也要耗费个几日。”
沈放道:“四合土?”
栾星回道:“沈兄明知故问,久闻你师兄弟皆是奇人,二师兄专擅土木机关之学,岂能不知合土。三份石灰、二份沙子、一份黄土,以糯米汁拌和,便成三合土,已是坚固难摧。加桐油,成四合土,加黏土,成五合土,加桑叶粉、铜水,成六合土,据说还有七合土。三合土已是难得,一碗三合土便是一碗肉钱。”
沈放道:“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想起来了,二师兄确是教过,小弟愚笨,记的好不牢靠。”
栾星回道:“玩笑已经开过,眼前这又是什么机关,沈兄可否解惑?为山九仞,咱们总不能在此功亏一篑。”
沈放道:“若是我猜的不错,此乃‘称心门’,这门倒也好开。”伸手一指墙角之处,道:“那边有块石板,只需加些重物上去,便能打开此门。”
栾星回却是犯难,道:“若是平日,倒真是简单。可咱们今日来的仓促,此处又无旁物,去哪寻这重物?”
两人环视室内,一览无余,唯有一个大石台,莫说根部连在地上,单看大小,两人也是搬运不动。
沈放笑道:“无妨,我先站过去打开此门。栾兄过去看看,那边想必也有这么块石板,栾兄再帮我开门便是。”
栾星回道:“好,就这么办。”
沈放几步走到墙角,双足站上石板。“咔嚓”一声轻响,那土门果然滑开来一尺有余。栾星回闪身而入。
过了片刻,就听栾星回道:“倒也奇怪,这边却是未见你说的什么石板。”
沈放道:“既然如此,栾兄回来,咱们再商议商议。”
栾星回呵呵笑道:“先前奇门遁甲那边,若不是我见机的快,只怕沈兄也不会回来等我吧。”
沈放道:“栾兄误会了,适才在下冒险一试,侥幸成功,如何敢拉着栾兄一起。若有闪失,岂不是万死莫赎。”
栾星回笑道:“我与沈兄一般心思,前面危机四伏,我又怎忍心沈兄涉险。好在沈兄还有两幅画作,也不算亏。”
沈放叹了口气,道:“这右边的门既然开了,左边的自然开不了,栾兄明明知道,何必再出此言。”一步迈下石板,果然“咔嚓”一声,那土门立刻合拢。
只听那边栾星回哈哈笑道:“那也未必,沈兄何不试试。”
沈放道:“此门既曰称心,自当有此后果。沈某遇人不淑,也是无话可说。”
他嘴上埋怨,人却是动如脱兔,直奔石台前那一对白骨,伸手指张开一量,心中默算。忽然直起身来,向西南走了七步,又向北行七步。
他脚下不停,在室中不断变化方向,最后却是回到了石台后方。弯下腰,伸手在那石台下方一摸。果有一物,轻轻一板。就听“咔”的一声轻响,石台底部忽然弹出一个凹槽。
他早瞧出这墓葬内另有机巧,白骨所指,显是另有文章。而居中的石台,其实也并非底座,而是石椁,乃是棺材之外的套棺。
《礼记.檀弓上》,天子棺椁四重,亲身的棺称椑,其外蒙以兕及水牛皮;第二重称地,以椴木制成;第三重称属,第四重称大棺。诸侯三重椁,帝后两重椁,士大夫一重。
此间乃诸侯王墓,应有三重椁。石椁乃是最外一重。古人笃信升天转世之言,早先有风俗,要在棺椁上留一个孔,以为灵魂飞升之途径。而这个孔洞,有的在明,多数在暗。
沈放探手进去,立刻摸到一物,也不细看,快速揣入怀中,又将那凹槽轻轻推回。
藏起此物,沈放长出口气,面上终于露出笑容,一屁股坐到石台之上,翘起条腿,手在台上轻怕,口中念念有词,道:“一、二……”竟是数起数来。
待数到七十一时,忽听“咔”的一声,面前土门又闪开缝隙。
沈放笑道:“咦,栾兄怎么又回来了?”
那边传来栾星回笑声,道:“不过跟沈兄开个玩笑,我岂是那等样人,弃兄台独去。”
沈放笑道:“我就是说,栾兄岂是吃独食的卑鄙无耻、阴险下流小人。”
土门那边却是一条长长通道,栾星回正站在门侧角落之中,脚下正是一块石板。等他过来,才离了石板,那土门复又关上。栾星回道:“沈兄,请。”
沈放道:“栾兄请。”两人对方才之事,都是绝口不提,恍若无事。
一路并无旁物,走出十余丈,就见前面又是一道门。此门却是巨大,足有二丈余高,乃是生铁铸成,门旁一左一右,却有两个巨大绞盘,绞盘上各有一根粗大铁链通入石壁之中。
沈放似笑非笑,望望栾星回,道:“莫非此处果然要两人合力,同时摇动绞盘,才能打开此门?”
栾星回面色如常,半点不见尴尬之色,笑道:“沈兄慧眼如炬,一看便知端的。”
沈放叹道:“栾兄真乃仁人君子。”
栾星回道:“沈兄何出此言?”
沈放笑道:“若是我一个,怕不得要解下腰带,系在绞盘之上,一个人吃了独食。”
栾星回微微一怔,笑容顿时僵硬,两个绞盘相距虽远,但是若有一根绳子……只觉如同吃了一只苍蝇一般,全不是滋味,呵呵两声,道:“沈兄玩笑了。”
沈放道:“那还等什么,我倒要看看,这后面还有多少机关。”
栾星回道:“想来该是不多了。”
当下两人一左一右摇动绞盘,那铁链粗大,但绞动起来,却也不如何费力。就听铁链“哐啷哐啷”之声,那大门也慢慢开启。
两人仍是不断摇动绞盘,待那大门开到三尺余宽,栾星回道:“看来差不多了,这次沈兄先进好了。”
沈放道:“不必,不必,看这绞盘吃力之状,就算咱们撒手,也不会一下弹回,咱们一起进去便是。”
栾星回道:“好。”
两人果真同时撒手,两条人影一闪,先后抢入门中。相较之下,却还是栾星回足足快了整整一步半。
这巨门之后,仍是一条甬道,甬道尽头一间小室。室中与前面一屋相似,也是中间一个石台,对面一扇门户。
此间石台之上,却是一左一右,摆了两只盒子,左边一只较大,通体乃是白玉雕成,晶莹剔透。右面一个木盒,灰扑扑毫不起眼,隐约有些花纹,都已几近磨平。盒面上镶着一块玉石,不足指甲大小,也是黯淡无光。
沈放看了栾星回一眼,忽然笑道:“果然还有好东西,这里两个盒子,咱们不如打上一架,赢的人两个全拿,你看如何?”
栾星回回望过来,见沈放笑嘻嘻模样,眼中寒芒一闪而过,笑道:“沈兄这是何意?”
沈放道:“久闻贵派有一路‘玉京长生剑法’,乃是脱胎于古法武学,今日也想一开眼界。”
栾星回略一犹豫,随即展颜笑道:“沈兄说哪里话,你我两人一路同行,岂能因一个小小的盒子伤了和气,自然一人一个。”心中却是吃惊,我派“玉京长生剑法”乃镇派绝学,知道名字不足为奇,但此剑脱胎于古法他如何知道?
沈放轻轻摇头,道:“可惜,可惜。”
栾星回带开话题,故作轻松道:“前面那数理一关,究竟有何奥秘,沈兄若肯告知,便请沈兄先选如何?”
沈放道:“如此怎么好意思。一、一、贰、叁、伍、捌、拾叁、贰壹、叁肆、伍伍、捌玖……”随口报了一串数字。
栾星回用心牢记,他也是聪明绝顶,沈放说的飞快,又是只说一遍,他竟是牢牢记住,一个不差,只是浑然不解,心中默念两遍,道:“不知有何玄机?”
沈放笑道:“我乃是误打误撞,恰好成功,哪里是真的懂。”
栾星回呵呵笑了两声,道:“那便请沈兄先选。”
沈放所说,其实便是斐波那契数列,因是数学家莱昂纳多·斐波那契以兔子繁殖为例子而引入,故又称为“兔子数列”,也称黄金分割数列。该理论写入其1202年撰写的《算盘全书》,从时代上看,与沈放正处同一时代。
沈放自然不会见过意大利人的数学著作,而是杨辉三角之中,便包含斐波那契数列。只需将杨辉三角左对齐,同一斜行的数相加,便是这个数列。
沈放两个盒子瞄了一眼,道:“那我就挑这个不值钱木头的吧。”
栾星回呵呵一笑,道:“沈兄自然有眼光,若是我先挑,定也选它。”
沈放道:“岂敢岂敢,说不定里面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上前一步,双手打开盒盖,看了一眼,笑容忽然僵在脸上。
栾星回也跟着上前,扫了一眼,道:“是空的?不会吧,沈兄看看,定是有夹层。”
沈放拿起那盒子,几面都敲了一敲,连连摇头,将盒子放回石台之上,道:“此间主人也是怪癖,如此会消遣人。”
栾星回呵呵笑道:“说不定我这只也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