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早知信息传递之重要,军情尤甚。宋人在前代基础之上,建立了一套极具效能的驿传体系,称作急脚递。
沈括《梦溪笔谈》卷一一:“驿传旧有三等:日步递、马递、急脚递。急脚递最速,日行四百里,惟军兴则用之。熙宁中又有金字牌急脚递,如古之羽檄也。以木牌朱漆黄金字,光明炫目,过如飞电,望之者无不避路,日行五百余里。有军前机速处分,则自御前发下,三省、枢密院莫得与也。”
这其中提到的金牌,乃是皇帝御前直接发出,三省、枢密院也不能参与。相传当年岳飞一日连接十二道金牌,便是此金字牌急脚递,日行五百里。另有雌黄青字牌,日行三百五十里,军期限急速则用之,当为马递。又有黑漆红字牌,为步递,一日也有三百里上下。
宋初便有急脚递,最早典籍记载见于宋真宗景德二年(1005年)三月。初乃是马匹与人兼顾,但后期由于缺少马匹,除却极为重要的文书,都是步行递送。同时古时城镇之间,道路复杂,遇山河阻碍之处,截道取直,马匹反不如步行来的便捷。
金人所立急递铺也是如此,多依靠步行递送。还特别明确规定,非军情、河防要务不许骑马。
钦定四库全书山西通志卷五十六载:“该军马路十里一铺,铺设四人,内铺头一人,铺兵三人,以所辖兵射粮军内差充,腰铃日行三百里,凡元帅府、六部文移,以敕递、省递牌子,入铺转递。”
十里一铺,乃是定制。如今很多地方地名叫做八里铺、十里铺、十八里铺、三十里铺等等,多是这种急递铺的遗存。
金人规定,急递铺每铺四人,遇紧急公文,需日行三百里。依古法,一昼夜通一百刻,每三刻行一铺,昼夜须行三百里。换算一下,便是四十三分钟之内,人要跑完十里路。
这倒并不算难。人步行之速,每小时五公里,慢跑九公里,快跑十二公里。若是平路慢跑,十里地只需三十四分钟。三刻钟十里,训练有素的健卒,不管何等天气地形,都能轻松完成。
铺卒皆腰系革带、悬铃、持枪、挟雨衣、赍文书以行,闻者皆避道。冲撞阻碍铺兵乃是重罪,同样铺兵失期、盗窃、私拆、遗失文书,也各有重罚。
沈放见是个铺兵,心念一动,忍不住就是一笑。
德秀立刻明白,急道:“你可莫要生事。”
沈放笑道:“看看送的什么,也不打紧。我的手段,保神不知鬼不觉。”
德秀道:“善哉善哉,小僧已经劝过,你一意孤行,惹上麻烦,可怪不得我。”
萧平安也道:“人家好好的行路,咱们又何苦害他。失了文书,他也要被人责罚。”
慕小倩却道:“看看,看看,说不定有什么重要消息。”
叶素心道:“步递行脚,我瞧也不是什么紧要物事,不看也罢。”
慕小倩道:“那可未必,此间穿山而过,可省半日路程,若是急件要务,自也是行脚急递。”
叶素心笑道:“你这可又外行了,若是急件,当是铺头亲递,铺头帽上,有白羽红边,一看便知。”
慕小倩奇道:“你怎知道的如此清楚。”
叶素心笑而不答,这些都乃是彭惟简对她所说,知沈放与这位伯父有隙,避而不谈。
扮作沈放的蒋青插口道:“这可也未必,如今战乱之际,铺卒也防敌军用间。遮掩身份,甚或故意步送急件,也是寻常。”
德秀道:“总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沈兄弟你可莫要出鬼,你一时开心,连累了和尚,可是跑不了庙。”
山间便这一条道路,说话间那铺兵已到近前,铃铛更是清脆。众人还在争执,眼见那铺兵离众人不到十步,忽然一头栽倒。
萧平安眼力过人,看的清清楚楚,竟是柴霏雪偷偷捡起两块石子,抖手打出,一枚先至,绕个弯儿,正中那铺兵膝间“曲泉穴”。
那铺兵毫无防备,脚下忽地一软,人朝前扑倒,未等倒地,后石又至,正中头顶“百会穴”,当即晕去。
几人都是目瞪口呆,都去瞧柴霏雪。却听她轻描淡写道:“婆婆妈妈,磨磨唧唧,想看就看,这么多废话作甚。”
慕小倩拍手笑道:“妙极妙极,正该如此。”
德秀道:“阿弥陀佛,女施主你犯了杀戒了。”其实他也看的明白,柴霏雪用的巧劲,刚好将那铺兵打晕。
柴霏雪根本不去理他,也不说话,只冷眼看沈放。
沈放暗地好笑,他是领教了柴霏雪的脾气,明明是她自己也好奇,却把事都推给别人。上前几步,俯身在那铺兵腰间一探,取招文袋在手。
他也不是忽然起意,寻常铺兵,都是赍文书于怀,一来贴身好放,不怕风雨,二来快速奔走,尽量少携物品。这铺兵却腰间挂着个大大的招文袋,一摇三晃,故而叫沈放有些好奇。
触手便觉沉甸甸,袋口只简单打了个结。沈放举起看了几眼,才伸手解开布袋,探手入内,却是取出一摞书信。拿根白带捆扎的整整齐齐,足有七八寸之厚。
几人都跟上前来,看沈放解开白带,一封封翻开信件,只是扫了眼封皮,便即略过。
自有信笺,便有了信封。秦汉时,文书和书信大都是刻写在木板和竹简之上,为了保护其完整无损,便用两块刻成鲤鱼形的木板,夹在文书简牍之外。木板上刻有三道线槽,用绳捆绕三圈,然后再穿过一个方孔缚住。在线端或交叉处加以检木,封上黏土并加盖印章,以防私拆。这便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信封。
汉乐府民歌《饮马长城窟行》说:“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说的其实便是拆信之事,鲤鱼便是书信。“尺素”乃是一尺长左右的白色生绢,也借指小的画幅或是短的书信。
魏晋以后至南北朝,书信逐渐由木质演化为纸质。信封改为由两片厚蓝纸制成,但两边还画有鲤鱼图,自然也不再用泥封了。
直到唐宋,国人仍爱仿制鲤鱼形信封。因此,信封又常被称为“双鲤”、“鳞鸿”。
德秀自沈放手中拿过一摞,看了几封,笑道:“我道是什么,原来是前方士卒的家书。你私劫家信,可是犯了死罪。”
自秦时起,便有军中文书代士卒刻写家书。不少将军都曾执笔为士卒亲写家书,以示爱兵之意。
慕小倩只觉索然无味,道:“那快放了回去,弄醒这兵儿,叫他去吧。我就说你们不要多事!”此前分明她也出言怂恿,此际却全扣在别人头上。
沈放头也不抬,仍是一封封扫过。百余封信一遍扫过,又重头再看一遍,这次看的更快,不断将看过的书信放落。不多时手中只留下五封书信,仔细端详。
慕小倩自沈放手中夹手抢过一封,看了封皮几眼,朝柴霏雪一扬,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这士卒寄封家书实属不易,不知家人如何记挂。你竟半路拦截,当真是毫无人性,岂有此理。”
柴霏雪一直冷眼旁观,见沈放迟迟不放回,心下已是不耐,又听慕小倩挑拨,气道:“装腔作势,一般的书信,这几封有何古怪,你又瞧出什么门道来了?”
沈放这才抬起头来,道:“我只是有些奇怪,军中家书,都是文书代笔,你便就算给银子,何人帮你多写两页?为何这五封送去燕京的家书都要厚上一些?”
慕小倩还道他有何高论,嗤笑道:“燕京城中,多的是大户人家,岂是乡野之地可比。人家自己会写字,多写几页也碍得你事?”自地上取过沈放放下的信笺,翻弄几封,笑道:“你瞧这七八封里,必有一封厚些,又有什么稀奇。”
一旁叶素心忽然道:“一百三十七封家书,燕京以南,河南东路、河北东西两路,另大名府、真定府,沿途皆有。唯独到了燕京便止,余这五封,燕京之北却是一封也无。”
沈放大吃一惊,自己就手翻看,叶素心就站在身边,怎看的这般清楚,而且心中所想,几与自己一模一样。
德秀也来了兴趣,道:“过了燕京,多是女真土著,不习书信,又有何奇怪?”
沈放望了叶素心一眼,道:“燕京十七封书信,五封同递城北会仙坊,而这五封,虽封封文字有异,但又都比寻常信笺厚上一些。”
叶素心凝神思索,秀眉微蹙,道:“会仙坊一街之隔,岂不就是皇宫大内?”
柴霏雪忽然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道:“不单皇宫,会仙坊忠义桥乃是兵部四方馆之所在。”说完却是眉头一皱,颇有懊恼之色。
四方馆,乃是官署名。隋炀帝时置,以接待东西南北四方少数民族及外国使臣,分设使者四人,主管双方往来及贸易等事,属鸿胪寺。而金之四方馆属兵部,掌提控诸路驿舍驿马及陈设器皿等事。
慕小倩有意无意瞥了柴霏雪一眼,掩口笑道:“沈兄弟当真是聪明,如此浏览一遍,便瞧出其中蹊跷。咱们几个,怕都是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