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等柴霏雪净手已毕,先在案上拿了个研钵,又取了切刀、香盘、香夹、香箸、香铲、香匙等物。
制香用到的工具繁多,也与药铺差不多。最常用的便是捻子、研钵、铡刀、香夹、香盘、香铲等物。且根据物料的不同,又分不同材质,铜、铁、木,甚至金银都有。
见柴霏雪取物,宋源宝又忍不住多话,道:“‘二苏旧局’是个什么东西?”
花轻语小声道:“乃是一款合香。我朝苏轼、苏辙兄弟两位,既是大儒,又是玩香的名家。这道香方便传闻是兄弟两人合作。做法简单,却是极具变化。陈老前辈这题看着简单,做好可不容易。”
说话间,柴霏雪已经去旁边柜上取原料。满满一屋香料,旁人眼也要看花,她却是径直取到所需之物,如同自己家里一般。
“二苏旧局”主料乃是六样:沉香、檀香、乳香、琥珀、蜂蜜、茉莉花。但这其中,每样依照产地年份,却又都有若干品类。
不多时,柴霏雪取物已毕,回到案前,一一置于案上。
陈香翁也不上前,只是瞥了一眼。见她沉香选的乃是琼州白木,檀香选了白皮老山香,这两品都是十年以上。此间的乳香乃是一种橄榄科植物的树脂,中原并无此物,都是西域商人贩运而来。此外琥珀、蜂蜜、茉莉花也都是上佳之品。
柴霏雪取了小刀在手,先将沉香、檀香、乳香、琥珀皆切作小块。只见她落刀如飞,沉香、檀香与乳香都是坚硬之物,在她手中,却如豆腐一般,切的极小极细,偏偏每一块却又四四方方,规规整整。
切完再入研钵,细细磨成粉末。大袖飘拂,行云流水,做的虽是药铺学徒的活计,却是说不出的好看。
每样磨完,都要换过一个研钵。
众人静静旁观,见她一点一点,直磨了半个时辰。看似磨的不快,额头却是已经微微见汗。面色微红,几缕发丝已贴在面上。
宋源宝看的直打哈欠,忍不住道:“不就是磨成粉么,瞧你慢慢吞吞,若是没有气力,我帮你好了。”
沐云烟道:“叫你少说话,少说话。这沉香、檀香、乳香、琥珀,研磨之时,都不能过热,会破坏其香气。还有这乳香,原本根本不能磨的太细,否则香气锁不住,都散光了。柴家妹妹这是用上了内力,不是研磨,乃是生生将这些碾碎。”
花轻语蹑手蹑脚却是站到陈香翁身旁,轻声问道:“柴姐姐这是打算用檀香作骨?”
合香乃是多种香料混合,自然也讲究君臣佐使。主要用香称作君香,也叫香骨。沉香与檀香都是四大名香,但按古人制香的习惯法,如有沉香和檀香出现在同一香方中,都是沉香为君香。
陈香翁道:“沉香馨醇厚重,香韵儒雅。檀香清扬飘逸,有隐士之风。先前见她取了枣花蜜,还有些奇怪。原来如此。”微微点头,道:“能一反常态,尝试以檀香为骨,沉香、乳香为皮,琥珀留香,看来这些时日,她性子也有变化。”
说话间,柴霏雪终于将沉香、檀香、乳香、琥珀四种粉末磨完。这才轻舒口气。
此时几种香料的香味已是遮掩不住,近前一片浓郁香气。
如今材料已经备妥,接下来便是合香了。
沐云烟低声道:“这成香如何,全看合香的斟酌,混合的多寡。二苏旧局并无定制,寻常所见,多是沉香为骨,三份沉香,配一份檀香,一份乳香,半份琥珀,蜜水调和,不干不湿。但此番柴家妹妹,以檀香为骨,这变化可就大了。”
柴霏雪取过一只白瓷碗,素手一伸,去过小罐,将蜂蜜倒入碗中。
沐云烟奇道:“怎地先入蜜水?”
就连陈香翁也是眉梢微微一动。
柴霏雪柔荑轻扬,忽然一翻掌,已经盖住一个研钵,抬手一引,一道白线应手而起,正是做骨的老山檀香。
一道粉末凝而不散,如飞龙出海,自研钵直飞入白瓷碗中。
檀香粉刚刚触及碗底蜂蜜,柴霏雪手掌再动,另一碗里的沉香粉末跟着飞起。
她玉手不停,如穿花蝴蝶一般,一银白一灰白一金黄一土黄,四条游龙齐齐注入碗中。
四色掺杂,入碗并不停顿,连成一线,绕壁而走。
四龙竞逐,各逞骄娆,时而齐头并进,时而一龙当先,但片刻便被后来者超过。更是翻滚缠绕,丝转盘旋,分分合合,看的众人也是目不暇接。
就见碗中一丸,逐渐成型,圆圆滚滚,不过黄豆大小。但随之一股异香,如清晨带露之兰幽远宁静之气、又有冬梅之甜香,悄然四溢。
众人齐齐深吸口气。
叶素心赞道:“还未成型,已知不凡,好香,好香!”
柴霏雪额头汗珠已是历历可见,手上不停,碗中一丸,已有龙眼大小。四色排列有序,银白土黄灰白金黄,依次反复,如同一道道金丝银线,遍布丸上。
花轻语忽道:“还有一味茉莉花,如何不用?”
说话间,柴霏雪已经取了一只玉盒,随手抓了一把茉莉花干,置于盒内,随即将碗内香丸放入,立刻盖上盒子。
花轻语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这茉莉花本就是陪衬,一来好看,二来增加些茉莉香气,中和琥珀之味。你将干花放置匣中,醒丸之时,花香自然渗透,也不必画蛇添足了。”
沐云烟叹了口气,道:“瞧你这手法,怕是这丸要醒上两日。初香已是如此,想来成香定是不凡。还说疏于练习,你如今这手段,可比我跟师哥甩的无影无踪了。”
叶素心和慕小倩、秋白羽等人也都是赞不绝口。
柴霏雪这才掏出汗巾擦汗,望向陈香翁。她面色潮红,眉眼间却是遮掩不住的喜色,显是自己也满意之极。
陈香翁却是面色凝重,迟迟未语。
萧平安初始百无聊赖,到柴霏雪合香之时,方才打起精神。在他看来,柴霏雪合香的手法分明是一套高明之极的掌法,而且他还见识过,正是云锦书使过的“莲心静湖掌”。
他的“明神诀”修炼到第二重,“神府玄藏、明心见性”,见则明,习则通,对功法的领悟,远胜常人。而这神功在他身上初见端倪,便是在灌云寨见云锦书使这套“莲心静湖掌”。
此番见柴霏雪使出,领悟更多。看到妙处,禁不住想击节赞叹。好在知道此番不合时宜,生生忍处。此时见众人夸奖,也跟着道:“是啊,前辈,柴姑娘这香定的做的极好。”
陈香翁却是摇了摇头,道:“内力研磨,香化游龙。你们这些学武之人,花里胡哨,倒是唬人。这香丸是做的漂亮,但香终究是用来闻的,不是用来看的。”
萧平安奇道:“这香不好么,闻着好香啊。”
花轻语等懂香之人,都是摇头。德秀道:“萧兄弟这就露怯了,这香可不是越香越浓烈越好。有层次、耐久、浓淡、景时等等之别,讲究可是多了。”
沐云烟道:“可这香闻着当真不错啊。”
陈香翁道:“是还过得去,但既然选了枣花蜜,就该有枣花之甜香。但此香中枣花蜜之味,全被乳香盖过。用而不闻,不如不用。此外檀香为骨,就该以轻扬飘逸为上,沉香、乳香的分量过多,君臣失位,香气也不够纯正。”微微摇头,叹了口气,道:“你说你几年未曾安心制香,想来是不假,单从用料、调制来说,你是大大退了一步。”
慕小倩察言观色,道:“前辈莫非有些言不由衷,方才我瞧你表情,可是吃了一惊。”
陈香翁道:“我何止吃了一惊,着实是大吃一惊。”
慕小倩奇道:“为何?”
陈香翁道:“她技艺已显生疏,但她这味香里,竟是有了意韵!”眼内精光忽然一闪,对柴霏雪道:“我早说你天资过人,却不想还是看走了眼。你分明是千年一遇,不,万年一遇的奇才啊。老夫也要五十岁之后,方才一窥意韵之妙。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造诣。此番你定要留下来,我当倾囊相授,日后你之成就,必在老夫之上!”
众人都是惊讶,柴霏雪自己也是奇怪,道:“意韵?不会吧,前辈莫不是看错了。”
陈香翁道:“我这双眼可以看错,可我这鼻子万万不会闻错。你这品香本身一般。但香气一分为二,一如兰,一如梅,兰有清幽,梅有傲骨,俨然正是二苏之品性。两味却又同根,一脉相交,合而不同,同而不异,正合兄弟之意。香分两味,本是不难。但能有兄弟之感,已经入韵。”
柴霏雪自己也觉诧异,道:“不会吧,我没想这么多啊!我哪里懂什么意韵?”
陈香翁呵呵笑道:“事发无心,更见你天资过人。你这个徒弟,此番我可是收定了。”
德秀一旁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一拍沈放,道:“怎么样,怎么样,我说的吧,你的意剑已经被她学去啦。她眼下虽还未完全领悟,却已经入了道了!”
众人都是惊讶,云锦书道:“你说什么?意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