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十一月初九,下了一日一晚的雪。第二日初十,雪去天晴,少室山内外,山舞银蛇,原驰蜡象,银装素裹,万般妖娆。
天刚放亮,少林寺连天峰之上,已是熙熙攘攘,人满为患。
少林寺虽也广大,但此番来的人实在太多,各派掌门长老,武林耆宿,有名有姓的人物,不下四五千人。委实容纳不下,只能将会场置于少室山之顶的连天峰。
连天峰又名摘星台,亦与紫霄峰合称并玉峰。隐在群峰之间,山势尤为险峻,如刀削斧劈一般。明代徐霞客登此峰,几乎丧命,记之曰:其顶中裂,横界南北,北顶若展屏,南顶列戟峙其前,相去仅寻丈,中为深崖,直下如剖。两崖夹中,坑底特起一峰,高出诸峰上,所谓摘星台也,为少室中央。绝顶与北崖离倚,彼此斩绝不可度。
眼下刚刚下过雪,峰顶朔风凛冽。风大处几乎站不住人,不少登山的人已在骂娘。好在主会场是在摘星台下一处,乃是一块天然的空地,四面有崖壁松林围合。群雄自南登临,越走越是开阔。
既是比武,居中自是擂台。黄土夯实的土台,四四方方,长宽都是七丈有余,远比寻常的擂台宽大的多。
围绕擂台四方,群贤毕至,少长咸集,袂云汗雨。
古人列席,一般尊卑依照西、北、南、东为序。一逢大会,最难摆的便是座位。江湖人要面子胜过性命,一个照顾不周,就都是泼天祸事。去年衡山三派论剑,刻意以三派所处方位列阵。此番少林也学了过来。
少林乃是主人,自在西侧,各大派的首脑人物,也都在西侧就坐。其余各派依照南北方位,分散四周。如此一来,四面八方,各地的帮派孰强孰弱,再定座次,自是容易了许多。
名门大派,皆有自己的坐席。但毕竟场地有限,不能排的太开,大派十六张,中派十张,小门派四张。门下弟子众多的,只能站在后面。说是小门派,但能在此间混到四把椅子,也得是一方势力方才够格。因是户外,容易遮挡视线,各派场地,均不搭棚子,但可以竖起本门旗帜。
至于那些无门无派,名声又不够响亮的,就委实顾不过来,只能留出足够空地,让他们自作安排。
今日上山一众武林英豪,虽早有预料,但待来到现场,仍是个个瞪大了眼睛。只见摘星台上,各门各派的彩旗招展,遮天蔽日。平日江湖上难得一见的人物,如今若过江之鲫,一眼能望见四五个。
此次大会,阵容之鼎盛,远超八十年前。少林、昆仑、玄天宗、丐帮、泰山、衡山、华山、恒山、铁掌帮、峨眉、青城、天台、点苍、五台山、长江三十六水寨、百花谷、四大世家、蜀中唐门,这些江湖巨擘几乎皆是掌门、家主亲至。
铁剑门、九华山、下九流、雪花帮、漱雪堂、形意门、八卦门、鹰爪门、八极门、六合刀、五虎断门刀、河间府霍家、还有墨梅生所在的墨家之类的二、三流势力,更是数不胜数。甚至连比昆仑还难得一见的崆峒派也有长老前来。但全真、龙虎山等一心传教修道的宗门仍是回避,不肯与会。
至于沈放萧平安等人在燕京遇到的什么温州龙虎堂、福州铁鲨帮、建州血手会、衢州黑虎堂、江南雷公派、韦陀门、徽州铁叉会、平江府小刀会、平日里在当地也是一方之霸,到了此间,却是默默无闻,一个个都老实了许多。
各派都身着本门服饰,五彩缤纷,颜色分明。少林着黄,昆仑穿白,玄天宗为黑,衡山派则是暗红之色。特别是一些年轻小辈,身着本门劲装,一个个器宇轩昂,英姿飒爽。
此外,一些独来独往的人物也是不少。剑大师封万里、八奇中的归无迹、谢疏桐,天狼星卫北狩、沧州擒龙手韩天宇、铁背苍龙铁金全、青龙佛手姚呈希、大名府铁背金刀赵空诚、贵阳玉树夫人等人都是声名远播。
西边主位,自是最引人瞩目。能在此占据一席之地,都是江湖中叱咤风云的角色。少林方丈虚明自然居中,右手乃是昆仑掌门姜子君,左边的位置却是空着。
如今如日中天的玄天宗教众分堂遍布天下各地,但还是以总堂所在燕京为原,列阵正北。丐帮占据正南,正东位置仍然给了泰山派,占据西侧的,自是昆仑派。
衡山派陈观泰和江忘亭也都在西侧主位落座,其余人都在南侧,位子紧靠丐帮。衡山派如今蒸蒸日上,开封一战,更是轰动天下,自然也是第一等的待遇。场地宽大不说,两排十六把椅子,也是一个不缺。
朱雀六子和其他四位长老占了十张椅子。其余五张椅子,给了与衡山派交好的武林人物。颜青的师傅放鹤老人陆天鹤便占了一张,衡州的铁马银钩吕南仁武功算不得出类拔萃,但广交朋友,有孟尝之风,在湘中湘南等地声望不小,也得了一张座位。其余三人,也都是湘地德高望重的大人物。
能在大派中有一个座位,自是人人羡艳,前来见礼招呼的同道络绎不绝,陆天鹤等人也都是满面春风。
萧平安站在衡山派阵中,跟在秦晋和颜青身侧,他如今名头响亮,已是盖过秦晋,但在派中,秦晋仍是公认的八代首席大弟子。
沈放、叶素心、秋白羽也都站在衡山派阵中。沈放师傅、大叔都未到,自然无处可去。秋白羽被踢出玄天宗,本来想跟宋源宝混,可宋源宝嘴巴实在太臭,气的他还是跑到衡山派阵中。叶素心对峨眉派早已死心,对那边是看也不看一眼。加之这些日子,她与颜青聊的火热,甚至住到了一起。
这两日,各大派的人物络绎不绝。沈放跟萧平安都是一身麻烦,也不敢出去与人叙旧,一直老老实实呆在衡山派营地之内。
眼下几个女子也嘴上不停,只是都是颜青和另一个衡山派的女弟子说话,叶素心偶尔才插上两句。说来也巧,那女弟子名叫宋倩,正是秦晋的结发妻子。
最古怪的是,孙弘毅也非要跟来,一点不忌惮丐帮群雄云集。他虽然臭名昭著,但也大名鼎鼎。大喇喇站在萧平安边上,顾盼左右,旁若无人。有认得他的,见他居然站在衡山派阵中,都是啧啧称奇。朱雀六子也是莫名其妙。
萧登楼见了,也是无语,再看萧平安,更是忍不住道:“不是给你带新的衡山袍服了么,怎么还穿着旧衣服,你这件都破了,还能穿吗?”
萧平安脸上一红,摸摸头道:“师娘帮我缝好了。”
洛思琴一拉他,道:“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不要见了徒弟就摆架子。”
萧登楼摇摇头,跟洛思琴自去前排坐了。
秋白羽笑道:“你们两个一个德性,都是抠门的很,有新衣服不穿。”就便衡山派阵中,也少有着旧衣者,唯独萧平安和沈放两个煞是惹眼。
孙弘毅一旁不怀好意,笑道:“这两个省钱娶媳妇呢,哪像你,快三十岁的人了,一个相好的姑娘也没有。”
秋白羽刷的一下,满脸通红,狠狠瞪了孙弘毅一眼。
云锦书、沐云烟、柴霏雪三人却被花轻语拉走,站在西南百花谷阵中。百花谷乃是两日前到登封,自那以后,沈放就没见过花轻语一面。
场上最尴尬之人,却是宋源宝。泰山派只有师傅两人,但泰山派却被奉为四岳之首,占据正北,位置还是第一。褚博怀已在西边就座,这边就一个宋源宝。给他椅子吧,以泰山派地位,要十六张,给少了也不成话。但给他十六张,又实在太过浪费。最后不知怎么想的,给他配了五张椅子。别人都是双数,唯他这边是单数,也是独一份。
宋源宝倒也有自知之明,五张椅子在面前,也不敢去坐。但这小子又爱出风头,看着那椅子,心里如同有一万只蚂蚁在爬,不住蠢蠢欲动。场上这许多好手都没有座位,我若是坐了上去……。有心拉萧平安和沈放等人过来,一起耍耍威风,过去一说,吓的萧平安连连摆手。
从衡山派阵中跑回去,远远却见五张椅子上已经坐了人。心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没听师傅说咱还有什么朋友要来啊,什么人如此大胆,居然敢抢我泰山派的座位!
到了近前一看,倒吸口冷气,差点转身就跑。五张椅上,却是坐的墨非桐、公孙十三、玉姑、阴长生、郭汾阳五人。这前面三人他本未见过,但有阴长生在,一猜便知。
玉姑笑道:“小元宝,来来来,认得姑姑吗?”
宋源宝眼珠一转,立刻换了副笑脸,道:“那哪能不认识呢,有墨先生、公孙先生、郭先生坐镇,谁还敢小看我泰山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