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工作職場上有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最多就是不理他而已,若是連工作本身都讓自己無法認同,那無疑是最難過的工作,所以很多年輕人堅持尋找自己有熱忱的事當作工作不是沒有道理的。
「那個看起來應該是凝露粉,但凝露粉的味道並沒有這麼重……如果是其他食品加工材料,為什麼不寫在單子裡呢?」
好不容易排假排到周末,可以和家人一起進城遊玩,王文漢的靈魂卻仍然留在工廠三樓,角鹿市北岸的旖旎風光;公園綠地的熱鬧歡騰,皆無法使王文漢動心,只是怔怔的望著遠方海洋。
身旁妻子潘玉蓮手肘碰碰丈夫,問道:「你今天怎麼了?一直發呆……」
王文漢傻笑搖頭說道:「沒事啦!工作的事情而已。」
妻子溫柔道:「好好讓自己休息一下,既然放假了,就別想工作的事嘛!」
只是這個時候要王文漢不想,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因為王文漢已經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凝露粉?王文漢霍然驚覺,循味而望,但見馬路邊停了一輛卡車,數名工人正忙著把一罐罐貨物裝載上車。
王文漢上前探問道:「不好意思!這是什麼東西?」
那搬運工人戴著口罩,以為他是因為臭味前來詢問,不耐煩道:「我們不會待太久的,覺得很臭就離遠一點!」
王文漢愣了一下道:「不、不是,我有聞過這個味道,只是想問一下這是什麼東西?」
搬運工人覺得奇怪,既然聞過怎還不知是什麼,便說道:「這是『固化劑』迅速讓物體硬化的工業材料。如果沒什麼事就快離開吧,很臭的!」不耐煩的語氣就像那天從三樓下來的阿伍。
王文漢驚魂未定,妻子潘玉蓮也從未看丈夫這麼衝動的模樣,正待相問,突聽公園傳來孩子們的尖叫惡罵:「你說什麼!」「怎樣!想打架嗎!」
夫妻倆舉目看去,但見一個身型較高大的孩子正將大兒子的頭夾在腋下示威,二兒子坐在一旁哇哇大哭。
王文漢心中微怒,大步復回,單手一探,便抓住那高大小孩,怒道:「怎麼可以欺負別人!」
王文漢本就生得粗曠,那高大小孩一下被他獰眉怒目嚇得哭了出來,同樣坐在一旁的小孩家長立即上前喝道:「喂!你幹什麼!」那名家長是個高挑瘦漢,比起王文漢少說高一個頭,但聽他惡狠狠的道:「你這個人怎麼欺負小孩子啊!」
王文漢不善與人爭執,但是自己的孩子被欺負,此時遭人惡意毀謗,必得做出反駁,說起話來登時結結巴巴:「我……我……」
那瘦漢家長得理不讓,調侃道:「一個大人跟小孩計較,也不怕別人說以大欺小嗎?」
這時只聽潘玉蓮一聲嬌喝:「你給我閉嘴!」所有人都沒料到一個女子喝罵起來有如此魄力,全都一愣。
但見潘玉蓮蹲下揉了揉大兒子被夾的脖子,溫柔問道:「剛剛怎麼了?怎麼打架了呢?」
大兒子王佑斌緊捏著拳頭,氣得全身發抖,指著對方小孩說道:「他罵我們是矮冬瓜!又把弟弟推倒……」二兒子王佑圓兀自在一旁哇哇大哭。
所有圍觀的人聽了這話,對那瘦漢皆投以鄙夷眼光,心想明明是你小孩欺負人,還敢惡人先告狀。
那瘦漢見情勢於己不利,登時來個死不認帳,強辯道:「小孩子玩在一起,有輸有贏,小孩子嘛!輸了也可能撒謊,說不定根本沒有這件事!」
就見他一副「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的模樣,為人師長的潘玉蓮再也忍無可忍,戟指大罵:「就有你這種糊塗家長,遇到事情也不搞清楚是非黑白,難怪會教出專門欺負人的孩子,就你這個樣子,好意思為人家長嗎?」
瘦漢被她說得惱羞成怒,喝罵道:「你這潑婦在罵什麼街啊!我怎麼教小孩關你什麼事!我可沒辦法跟瘋婆子溝通。」說完牽著小孩轉頭便走。
才踏出一步,手臂突然被人抓起,手骨登時傳來一陣劇痛,只見王文漢滿臉凶煞,五指如鉗,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怒然道:「跟我太太道歉!」
自卑於自己身形長相的王文漢,一向對妻子視若神明,對孩子疼愛有加,此時不但幼兒遭人欺侮,妻子還被他「潑婦、瘋婆子」的胡罵,怎能不大動怒火。一上手便使上真力,直痛得那瘦漢冷汗直流。
那瘦漢臉拉不下,嘴上仍不饒人:「做……做什麼!想動手啊!當……當心我告你啊!」
其實王文漢只是想將他拉回來,根本沒有動手打人的準備,而怒火加重了手上的勁力,這時一聽他口出威脅,不願多惹麻煩,便將手放開。
瘦漢摀著差點被捏斷的手臂,立時熄了囂張氣焰,只是惡狠狠的罵了一句,轉頭就走,言語汙穢難聽,圍觀家長趕緊摀住自己孩子的耳朵。
事態已平,群眾散去,王文漢仍舊站在原地,緊握拳頭,渾身發抖,自己也不知為何會突然生那麼大的氣,真的只是為了妻兒嗎?連妻子都沒看過他這般駭人神情,兩個兒子也被嚇得不敢出聲。
潘玉蓮走來他身邊,玉手輕輕握起丈夫緊握的拳頭,王文漢如遭電觸,彷彿怒鬼離體一般清醒過來,滿臉歉意的看著妻兒,低聲道:「我們……我們帶著孩子在公園裡走走吧……」
四人相偕漫步在公園的森林裡,妻子體恤丈夫,丈夫心中不快,一家四口靜悄悄的都不說話。
大兒子王佑斌受不了這等沉默氣氛,首先問道:「爸爸,你可以教我功夫嗎?」
王文漢心思不敏,對兒子這個請求略感訝異,問道:「佑斌怎麼知道爸爸會功夫?」
「爸爸每天都會做這個,那不就是功夫嗎?」一邊說著一邊縮身蹲下,隨即換成馬步,雙拳相對,肘與肩齊,接著左臂順勢畫了一圓向地板拍了一掌,右手正拳打出。
雖然動作不甚標準,王文漢還是認出那是「靈漢拳」中的「平馱日月」和「拍石開路」。想來自己在家附近練拳時,被兒子瞧見,雖說偷看人練武算是江湖大忌,但如果是自己的兒子那也就沒什麼關係了。
王文漢露出一抹淡笑,問道:「怎麼突然想學功夫了?」
「這樣之後就沒人敢欺負我和弟弟了,像爸爸剛剛打那個人一樣!」只是一個剛上少年一年組的小孩又怎會知道──在現代社會除了武力以外,還有很多「欺負人」的方式。
王文漢聞言,臉色微沉,蹲下道:「你們兩個聽好,爸爸學功夫不是為了要打人或是教訓人,而是藉由功夫來思考,想清楚自己是什麼人,認清自己。當認清自己之後,功夫才能真的變成幫助別人的東西。」說這話時,不免心中自忖,自己真的有認清自己嗎?
潘玉蓮在一旁看著搖頭苦笑,這些理論二十幾歲的成年人都不一定懂,更遑論才剛上一年組的小朋友,幫忙解釋道:「爸爸的意思是說,學了功夫之後腦子也要常動,而且不可以跟班上同學打架,不然你就跟那個欺負你的小朋友一樣了,知道嗎?」
二兒子大聲道:「那是因為他說我們都是矮冬瓜!」
潘玉蓮蹲下看著兒子說道:「爸爸也不高啊!你不喜歡爸爸嗎?」
兒子們不知如何以對,低著頭都不說話,媽媽看著兩名兒子,溫言道:「別人是別人,你是你,別人亂罵你,你又何必認真?認真不就著了別人的道嗎?」
大兒子若有所思,二兒子似懂非懂,王文漢搔了搔頭,對妻子抱以微笑,也像是受教學生一般。潘玉蓮抿嘴一笑道:「說起來練功夫也可以讓身體更好,爸爸只能教入門功夫,要學就要常練,不可以偷懶喔!」
王文漢本又要從拳意武理開始教起,潘玉蓮趕緊建議,動作可能比較好懂,先讓孩子們照著做動作,之後再體會身意不遲。王文漢本就唯妻命是從,加上妻子又是為人師表,便也依循妻子的教法,一步一步將靈漢拳的招式慢慢傳給兩個兒子。
從天色尚白教到幾近黃昏這才駕車返家,回到家中吃過晚飯,王文漢與妻子於客廳休息,兩兄弟相偕到屋後空地上繼續遊玩。
王文漢與妻子坐在沙發上看著整點晚間新聞,但見一則新聞報導:「接下來是一則食安危機,近期在碧瑩市的民眾朋友吃完了牛肉都有一些身體不適的現象,食品管制局已經配合展開調查,務必查出牛隻來源抑或是其他原因……」
潘玉蓮嘆道:「現在還真是甚麼都不能吃了呢……」
王文漢心裡想的卻不是提醒家人近期盡量不要吃牛肉,而是工廠裡也有在生產黑胡椒醬……凝露粉……固化劑……
妻子見他盯著螢幕發呆,伸手在他眼前晃一晃,王文漢立即回魂,說道:「喔、喔,那得趕緊通知岳父岳母他們。」說著站起去拿通訊器。
潘玉蓮將他拉回沙發,問道:「你到底怎麼了?一整天在神遊,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眼看面前聰明靈敏的妻子,心想就自己這點道行,怎樣都不可能瞞得了她,便想開口敘述心中煩惱,這時突聽屋後傳出兒子的哭聲,夫妻倆各自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