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蓮知道丈夫此去凶險,雖知他不得不去,但仍忍不住緊緊拉住丈夫的衣袖,杏眼緊閉,抿唇只能迸出一句:「我們在碧瑩市南門等你……」
「好!」
「你沒聽清楚!一家人同進同出,我們在碧瑩市南門等你,只要你沒來,我們就不會進去!」
王文漢聽了渾身一震,回望珍視一輩子的家人,點了點頭:「我隨後就到!等爸爸再教你們練拳!」說完颯然一笑,開門下車。
靈漢腳步才踏出車門,殺氣便隨眼神到處,猛然鎖定對方,遠處灰袍隨肅風殺氣興起陣陣波紋,臉上那不符年齡的滄桑,瞬間轉換成如臨大敵的警戒,來者正是忠強。
此時鄰近午後,天陰雲黑,朔風呼嘯,帶起鹿野坡上一片灰沙,飄向北方即將進入的薰風森林。王文漢緩步向前,走至忠強前方十來步的距離,凝聚全部心神,將對方鎖緊,使他無暇分心阻絕家人駕車去路,與其遙遙相望。
忠強不料他精神力厲害如斯,深知只要自己一個分神露出空隙破綻,便可能招致對方全力反攻,亦提起真元相抗,一邊昂然道:「你應該知道我為甚麼來這裡,沒想到居然是你。」他一頓,道:「把秘笈還來!」
王文漢本蓄勢待發,聽他這句,先是一愣,雙手在身上一摸,發現自己居然把三部秘笈忘在車上,但見車塵遠遁,一切已然追之不及。好在忠強不知是沒有發覺他心神略分,還是不想趁人之危,仍穩穩站在原地不動。
王文漢心想事已至此,只能硬著頭皮說道:「那……那也不是你的東西!」
忠強說道:「我是梵林寺大智堂淨字輩的弟子,梵林秘笈自然是我派中物,怎麼說不是我的!」
王文漢怎敵得過他伶牙俐齒,結結巴巴道「你……你偷取秘笈,叛出梵林,胡亂殺人,還敢……這麼囂張,我就算只是靈漢堂的俗家弟子也不會……不會讓你好過!」說著沉腰坐馬,擺出靈漢拳起手式。
忠強冷哼一聲道:「我派慘遭橫禍,竟然還有你這種自私自利、不辨是非的門徒,今天我為清理門戶再造殺業,相信真應如來也不會怪罪於我。」口唱禪號「無迷弗陀」,意旨世上無局中入迷者,皆似真應如來般清明客觀的意識,擺脫寂苦沉淪,永生極樂,同時弗者:不也,意旨世上也無所謂「陀者」,象徵世人皆為陀,是以「無陀」,萬物有靈,生而平等,不起分別心之意。
禪音方盡,撮手成指,大力神罡指臨空激起一陣飆風,向王文漢襲去。王文漢一聽那句「我派慘遭橫禍」大吃一驚,正開口一聲「等等……」可惜凌厲指風已至,逼得他不得不招架反擊,當即臂揮袖捲,雙拳側身橫打而出,拳勁雄渾,迎了上去。
拳勁指風臨空相會,氣勁衝盪,砰然有響,忠強微退一步,王文漢則退了三步,雙方各懷駭異讚嘆。
忠強訝異對手拳勁中的正氣凜然,伸出大拇指,欺身直進,速點中路三指,勁力穿衣透甲,正是禪門正宗玄氣。
強勁而靈活的指法使得王文漢登時如醉酒顛倒般左支右絀,自從二十幾歲還俗之後,除了天天勤練靈漢堂所學的基礎拳腳之外,極少遇上懂功夫的對手,臨敵經驗甚是缺乏。對付一般莽夫走卒還可以,遇上忠強這般高手,必然難展拳腳,所幸平時呼吸吐納的練氣法門並無落下,秉持氣脈悠長的優勢,苦苦支撐,直累得靈漢額角見汗,嘴唇泛白。拳掌來往之間,自是守多攻少,險象環生。
忠強見他使的始終是靈漢堂的基礎武功,心下起疑,一邊指出無情,一邊冷嘲道:「怎麼不出大無量手呢?你偷去也有幾天了……」
王文漢此時保命尚且不足,還要勉力抑制那句「我派慘遭橫禍」所招來的影響,哪有空搭理他的話,閉緊嘴巴,咬牙苦撐。
數合過去,忠強穩佔上風,這種消耗戰對己實屬不利,但見對方又是這般負隅頑強,陀心不耐,極招上手,雙臂化出萬般指影,或刺或按,或捺或點,狂擊而去。
變化無端的攻勢使得王文漢大為慌亂、靈心失守,只能忽視來自四面八方的萬般指掌,勁灌右臂,猛然大喝,一拳迎之,正打他臉面。
忠強冷笑一聲,化繁為簡,換指為掌,使了大無量手的一招「袖納千川」,手臂卷住王文漢打來的一拳,翻手一扣,登時制住他整條手臂,將他壓得幾乎臉部貼地。
「把書卷交出來!」忠強單手壓制,一邊在他身上搜索,卻甚麼也搜不到。
好不容易得以喘息,王文漢喘過一口氣,問道:「你剛剛說梵林寺怎麼了?」
忠強聽他語意真切,不像意欲作偽拖延,皺眉道:「你不知道?梵林寺早在萬朝國實施剿派政策時就已經被燒成灰了!」
此語如同爆破臨耳般嗡的一聲,阻絕其他的聲響,掀起心中滔天巨浪,只聽到他自己口中喃喃說道:「怎麼……怎麼會這樣……?」
「……萬朝國以僧陀女尼不事生產為由,下令攻寺。說是這麼說,要說背後沒有政治因素,那是自己騙自己。」忠強看他這番失魂落魄,也自神傷,溫言解釋。但聽他頓了一頓後續道:「圓智住持在事發之前,讓師兄弟分批帶走所有經書武笈,以利往後重新立寺的根基,這些書卷承載著梵林的精神與智慧,如果你還認梵林師門,請你將它們還給我。」說著放開手中束縛,將他身子扶正。
現在王文漢的腦袋如同事件發生時一樣混亂,低頭問道:「所以……不是你殺了小善?」
「不是,我以為是你,我好幾次想跟你坦承身分,只是你旁邊始終有外人,不方便明說,當我發現武笈不見之後,第一個懷疑的就是你,現在看來是我誤會了。」
王文漢露出一臉狐疑,彷彿在說:「你怎麼能這麼肯定?」
忠強裂嘴笑道:「沒有一個師門叛徒,在面臨生死存亡之際還這麼為師門傷心的!剛剛的比鬥,你招式雖猛,但無論拳理掌意,都沒有一絲置我於死地的氣息,可見你只想問個明白,所以我也斷定你不是兇手。不過……梵林叛陀這件事,我之前確實也有懷疑……」
王文漢狐疑道:「不是你,也不是我,難道會是林嘉信?不可能啊……」
忠強疑道:「林嘉信?那個主管?」
王文漢直肚直腸,心秉實誠,見忠強露出善意,便將自己發現的工廠凝露粉弊案和林嘉信身負梵林身法和對潘玉蓮意欲不軌的種種經過,以及一家人已先行到北部碧瑩市尋找新興的任俠協會幫忙,無有遺漏的全盤托出。
忠強聽了沉吟道:「這事聽來確實棘手,如果能得到任何保護機關的庇護,自然比較安全。那武笈呢?你放哪裡了?」
王文漢不好意思道:「我本來想阻止你繼續纏著我們,我只希望一家平安,就想乾脆把書卷交出來,但……一緊張就把它忘記在車上了。」
忠強聽了這話,露出一臉苦笑,彷彿是為他的單純而莞爾,笑顏揚盡,突然眼中精光一閃,雄掌倏然探出,王文漢不料他陡然發難,閃避不及,被他一掌壓倒在地,隨即耳邊響起一股刺耳指風,砰的一聲,帶起一蓬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