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衣左转右绕连过几个巷口,便听有嘈杂脚步声跑来,路口一转一个胖子带着四五个人奔将过来。
“少年人!看没看到一受伤贼人?”胖子一扬手中的长剑,剑身狭长银光闪闪,身后几人也是一样的款式,这与温五奇身上的长剑一模一样。
“没……没……没看到。”周衣惊惧地看着众人手中的长剑。
“师兄,莫理他,这儿有血迹!”胖子的同伙瞥见地上断续的血痕。
“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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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们擦身而过时,周衣出手了!
都是重手法!
因为周衣认出他们手中的狭剑,江湖上用狭长之间的门派很多,但剑势自下向上走阴狠路子的只有一个——夏州丁家!
丁家族人数千,是西北庞大的部族,其祖先是关中人,在东汉末年躲避战乱,举家迁进河套地区。
丁家的祖先名字很怪,是个复姓,叫做第一丁。
第一丁定居夏州时,男丁只有十几人,但夏州地广人稀,水草丰茂,春夏可以垦荒农耕,秋冬苦寒之时可以贩马卖皮,一番辛勤经营,很是富裕安康。
唯一苦处便是当地蛮族众多,第一丁虽然努力交好他们,但这些蛮族常常翻脸不认人,性子起了便勒索掠夺,好不容易垦荒出来的土地丰收在望,转眼就被掠去大半,这还算好的,有的时候蛮族抢完还一把火把剩下的烧光。
痛定思痛,第一丁认为问题根源便在于自家人单力薄,蛮族则是人多势众。
当即一口气纳了三十多个姬妾,这些姬妾高矮胖瘦白黑美丑,真是五方杂错应有尽有。
添丁进口,是需要年头的,操劳一年,有了点成绩,但要成就大家族,第一丁算了一下,自己还要奋战几十年,想到这他腰子都喊上疼了。
为此第一丁把头发都愁白了。
百无聊赖他偶然翻看家谱,突然在其中发现了祖宗的妙法!
大喜之下,立即新辟大屋,将姬妾全都搬迁过去,自己便邀请周边豪族前来宴饮,昼夜不息,三年下来姬妾们给第一丁诞下五十个儿女。
没到二十年的功夫,夏州的豪族或者成了第一丁的姻亲,或者被第一丁驱出夏州。
第一丁对自己的家族体系建立了两个规矩,一个是把自己的儿子们按照他心中的计算分为嫡庶两拨,另一个规矩嫡子要关照庶子,庶子也必须维护嫡子的权益。谁违背规矩,就家法从事。
几代人下来,第一丁的子孙繁衍广大,为了纪念他,都改为丁姓。
后来这个巨大的家族发生了内乱,引来外族入侵,几近溃灭,全仗家族之中一文武双全的人物,持着一柄银剑荡尽顽劣。
这人便是丁家现在的掌门人——丁铁勒。
丁铁勒才气过人,但他的性格和他的剑法一样,偏激狠毒,
他有才,能用三年时间办了他祖宗十几年办成的事——广收儿徒,凡入门者必改姓丁。
他偏激,是因为他规定同门之仇便是丁姓之仇,必定血腥报复!这是一个双刃剑的规矩,虽然能凝聚丁家的势力,但也为丁家树立了无数对头。
丁铁勒我行我素,他的剑招残忍毒辣,即使成为武林公敌,也是没有人能够撼动他的威势。
丁家剑还有个规矩至死方休,要么杀死敌人,要么你被敌人杀死,一息尚存便要缠斗不止,这竟然和远在千里之外的彭家五虎断门刀、琼州海南剑派的角斗理念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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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死缠到底的。
周衣不能给对方缠战的机会,他挥拳出肘,脚踢膝撞,胖子一行人转瞬就筋断骨折的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刚刚像是走夜路都胆颤心惊的少年人烟一样无影无踪了。
周衣临走抓了一柄长剑,地上的血迹星星点点,若不是他夜眼了得,实在是难寻去处。
疾行向南,越来越是荒僻,断墙残屋在月下显得极为清幽。
血滴不见了,但有脚印,不但有脚印还有车辙,在雪地上轧得很深的镖车车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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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这些痕迹,周衣来到一个高墙大院前,墙头整齐,大门漆得很新,和周边荒废的宅院迥异。
门前的台阶上斜搭着几块宽厚木板,这是车马进院用的。
周衣侧耳倾听,里边人声嘈杂,没有打斗声音,他绕到后院,捡了个暗影处跳了上去。
周衣的轻身功夫虽好但不如大哥秦庭,如果是秦庭跳上来,绝对跟猫一样悄无声息。
屏息静气的蹲了半天,确定刚刚踩断瓦面的声响没有惊动人后,才轻轻滑下墙去。
后院停着四架镖车,车上插着乾宁镖局的镖旗。
镖箱散乱的卸在地上,一贯钱一脚的火腿被扔得乱七八糟的,像是翻箱倒柜找什么东西一样。
莫不是进了城被拦路劫了镖?
一阵脚步声从前院的角门那边传来,周衣不及细想,闪身进了旁边的一个屋子。
满屋的血腥气味!
到处都是人,死人。
周衣盯着从前院进来的两人,他们拿着灯笼说说笑笑的抓起一脚火腿,又扛着回去。
待没了声息,周衣俯身去查看那些尸首,服色是乾宁镖局的,都是被重手法打死的,并且都被用过错骨分筋手,个个面容痛苦扭曲。
分辨了半天,死的都是趟子手和车把式,霍天鹰和几个镖师都不在其中。
趟子手在镖局身份甚低,一趟镖下来收入远不如镖师,连车把式收入都比他们高,但装车歇马各种杂役都要靠他们。
绿林道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镖头镖师随便砍,但要放趟子手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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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衣闪身出去,顺着角门摸到前院,一阵吵吵闹闹的喝酒声从庭院的正房传出,正房前边的木架子上吊着两人,火光晃荡,正是乾宁总镖头霍天鹰和“朝天蹬”邓超伦。
两人遍体鳞伤,两个大汉持着皮鞭使劲地鞭笞。
“姓屠的!东家对你不薄!你竟然如此忘恩负义!禽兽不如!”邓超伦咬着牙硬捱火辣辣的鞭抽打,对着正房怒吼。
“得了吧,等会就让你见东家!”是“铁十环”屠坤的声音:“给我往死里打!不交出明珠犀带!就把他们活剐了!”
“什么明珠犀带!我连影儿都没看过!”
“往死里抽!”
挥舞辫子的人立即劈头盖脸的狂抽,霍天鹰和邓超伦着实是条汉子,咬紧牙关不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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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衣看看地上,都是炉渣铺的地,这是镖局防飞贼用的,没有绝顶轻功踩将上去就会有声响,这伙人够仔细的。
一脚蹬在房墙,一脚蹬着院墙轻轻上房,俯身在墙脊上,揭开瓦片向下看去。
但见大屋之中烛火通明,连摆着几个大圆桌,摆满酒菜佳肴,每桌都坐了不少人,其中几人周衣认得,是乾宁镖局的屠坤、黑袄老幺、言公孙、彭临江,他们围着一人,那人背对着周衣看不见面貌,从背后别着的狭剑看来是夏州丁家人。
其余几桌人服饰各异,身上都是佩戴着狭窄长剑。
想必是屠坤等人伙同了丁家劫持了乾宁镖局,但听他们的话头似乎要劫持的不是镖货,而是另有他物——明珠犀带。
自太祖年间开始,犀角便是禁榷之货,任何镖局都是不会接这样的镖,更何况,犀带是朝中大员的官阶品位之佂呢,如此想来,莫非是屠坤等人私自从京城夹带出的禁品,混在镖箱之中么?
那这伙人应当是屠坤的伙同人了。
周衣细细看看,“摩云金翅”阴梦熊并不在大屋之中。
如今看来,霍天鹰整天阴沉着脸是有缘由的,一个镖队没有几个可信的人,不是居心叵测的就是夹带私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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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丁家人用刀猛剁一脚火腿,屠坤见了连连喝住,走上前去:“这么好的东西,得会吃,你这么搞是糟蹋东西。”
那人便把刀递到他手里:“你来!”
屠坤一笑,拿着刀对着烛光看了看刃口,又在靴帮杠了杠刀,顺着肉纹平平片削,火腿是从南边来的东西。
自古以来到了大宋朝,猪肉糙骚极难入口。
宋之皇族干脆对猪肉忌口,祭拜祖宗时、平时餐饮都提倡羊肉。
上行下效,这帮人看是猪腿自然是不屑一顾。
屠坤一刀推完,用筷子拈起长薄的肉片,走到烛光处影了一影:“你们看。”
众人抻长脖子去看,只见纤薄肉片透着烛光,色泽鲜艳如火,丁家人久居夏州,习俗早已蛮化,一见血红之物便大有食欲,纷纷赞好:“哎,这肉好鲜亮,比兔肉还入眼,‘拔霞拱’来吃应当不错!”拔霞拱就是兔肉涮锅。
屠坤走回主席,在火锅里涮了涮,夹到主席正坐的那个丁家人碟中:“丁大侠,您尝尝这口儿。”
背对周衣那人举箸尝了尝,点头道:“没想到土猪肉还有这等美味,这真的是猪肉么?”
“当然是,这肉切薄蒸鱼更是绝味!”屠坤对此人极是恭敬。
那人侧转过脸:“你们几个去把后院的肉腿……火腿,收拾起来,这东西咱们运回夏州去,给父老尝尝。”
这人一说话,一大半人应声出去,极有权威。
抽打霍天鹰和邓超伦的皮鞭一直没有停,远远看去都低着头,没有反应,显然是痛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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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又对屠坤说道:“我看那两个人,弄死一个,另外一个就招了。”
屠坤赔笑道:“您有所不知,这两个人,一个是东家的眼线,当然了,他只不过是个摆设,用来掩护我们的,另外那个叫霍天鹰手上有两下子,犀带十成有八成在他手里。”
“你们东家的人?那他自然不会偷,把他杀了,正好吓唬吓唬那个姓霍的。”
“理是这个理,但毕竟也算是东家的人嘛。”
“没事,你就照办吧,你们东家是明理的人,等会他来了,就说我让杀的。”这人声音平淡,仿佛人命在他眼里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个……,好吧!听您的!”屠坤给彭临江一个眼色。
彭临江站起身来,走将出去,一边走一边手一抖,袖中甩出一把钢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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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衣心中电转,对方人多势众,自己扑将上去,也是未必能够全身而退,更何况还要救霍天鹰、邓超伦二人出去呢。
可眼见彭临江走到院里,直奔邓超伦,也是不能细想了,正要压碎房顶偷袭那个丁家人的首领,只有挟持这人才有一丝机会。
却听“啪啪啪”一阵拍门声传来。
彭临江一愣,扭头看向大屋,屠坤掠将出来,低声道:“去看看,是不是东家来了。”
两人一同走到院门处:“谁?”
“我。”
“是东家!快开门。”
大门打开,一行五人进来,为首的脚步声甚浊,可以听出不会什么武功。
他身后的四人脚下声音甚轻,显然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为首那人带着兜帽,披着黑色披风,看了一眼从后门搬动镖箱进来的人丁,又看了看马厩吊着的两人:“出岔子了?”声音很轻,很有城府的沉稳。
“犀带不见了。”屠坤躬身说道。
兜帽人明显猛一回头,盯着马厩的霍天鹰:“你没到的时候没的?”声音依旧很轻,很稳。
“不,我没赶回来之前,老幺一直盯着,直到到了这儿才发现的。”屠坤看了看大屋走来的几人,又继续说道:“一卸车我就看出火漆被动过,打开一看肉板子里的犀带果然没了。”
“一路上装东西的镖箱不都是砸在镖箱中间么?”
“是,一直都是这样,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昨天,霍天鹰说要给镖车车轴修检,在赤水镇镖箱落了一下地,但一晚上我都没歇着一直看着,装车时特意看过火漆都是正常。”屠坤确实守了大半夜不假,但快天亮的时候他还是打了个盹,这个他自然不能说。
“难道是灯下黑?在这儿落地的时候被顺走了?”
“我也这么想过,卸镖箱都是趟子手干的,发现东西不见了,老幺一个一个审过他们,不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