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络羽，问你一个问题。”
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沉默了很久的格亚突然说。
“不想听。”靠在树上的吴络羽眼神远远的，他懒懒散散地回答，“你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我已经听腻了。”
“我想就算是你，应该也能和我讨论一下。”格亚托着下巴，作出十分努力思考的样子。
“你用那种说辞的时候脑袋里根本就没想着让我回答你对吧？”吴络羽勒住格亚的脖子，使劲掐他的脸。
“好汉饶命！”格亚立马作出一副贱相，“我错了！”
“星期天一大清早把我喊出来然后在这里发呆了三个小时，这么浪费我的时间你的良心不会痛么？”吴络羽并没有打算放过他。
“上次说的奶茶就不用请了！”这个人居然腆着脸皮把两个月前刚开学的事提起来再说一遍。
“你的意思是那天的咖啡你打算白嫖了？”可是这个人似乎已经把脸皮锻炼到了另一种境界，打算把请过的单化作虚无，吴络羽掐得更用力了。
“行行行，下次我请你我请你！”格亚最终求饶。
吴络羽松开手，转过来坐在格亚旁边，他看着道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们，他们都走得很慢，来这里散步的人很多。
阳光很轻很温和，软绵绵地落下来，几乎没有热量，却让人感到安心，有一种淡淡的倦意。风也很轻，抚过肌肤有一种舒爽的感觉，枯黄的落叶在这样的清风里飞舞着。
十一月深秋，冬天就快要到来，这样平和温柔的天气剩不了几天了。吴络羽不得不承认格亚选的时间很棒，现在再不出来走走，等到来年春天来之前，再要享受这样的阳光怕是不太可能了。
“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格亚耸耸肩。
“那你倒是快说啊。”吴络羽脖子靠上椅背，头仰了起来，他能看到头顶伸出来的树枝，树叶在微风里窸窣作响。
格亚看着远方的天空，在那一头的云边，飞鸟穿过淡蓝的天幕，在视线里模糊成点。
“鸟为什么能飞在天上呢？”他就这样淡淡的把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提了出来。
“这算啥？你把我当傻子吗？”吴络羽扭头看格亚。
“才不是呢，我很认真。”就如他说的那样，格亚的表情确实很认真。
“为什么能飞......难道不是因为翅膀么？”吴络羽讲了一个他觉得理所当然的答案。
“确实如此，砍掉鸟的翅膀它们的确就不会飞了。”格亚若有所思地说。
“有必要用那么残忍的说法么？”吴络羽一脸鄙夷地看着格亚。
“人类没有翅膀，所以不能飞。希腊神话里伊卡洛斯也是造了一对翅膀才飞向太阳的，虽然死得有点惨。”格亚没有理会吴络羽，接着自顾自地说，“这样的话这个问题实际上就变成了为什么鸟有翅膀或者那样的翅膀是如何让鸟飞起来的。”
吴络羽没有打断他，格亚经常会这样，陷入一些古怪的思考里，一旦进入了这种状态吴络羽就怎么也无法让他停下了。现在吴络羽只能陪着格亚思考到底，好在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习惯了。
“鸟有翅膀是进化的结果，有说法恐龙是鸟类的祖先，但实际上鸟类的起源还是个谜题。”格亚开始自问自答起来。
“那下一个问题就是那样的翅膀是如何让鸟飞起来的咯？”吴络羽接着他的话问。
“我们见到的是鸟拍动翅膀，然后它们就可以飞起来了，实际上如何呢？”
“嗯......我记得在书上看到过，是拍动翅膀时，翅膀下方的空气会产生阻力。”吴络羽回忆着。
“所以实际上是鸟在拍动翅膀后，借助空气产生推动力才把它们的身体托起来的。”格亚看上去早就知道答案了，他自然而然地总结着，“所以问题就接着变成了鸟是如何扇动翅膀的了。”
“这也能算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吴络羽惊讶起来，“也不用推这么细吧？”
“这就是求知的最高境界！你不会懂的！”格亚满脸认真，语气坚定。
“谁管你啊，这种破问题你自己回答吧。”吴络羽一手掌盖在格亚脸上。
格亚从吴络羽的手中挣脱出来，“别这么暴躁啊，听我继续说嘛。”
“从动作上，那只是上下挥动而已。这一个动作指令是从鸟的大脑发出来的，通过神经传到翅膀上，因此做出了这个动作。骨骼和羽毛的构造则是允许了鸟能在这种范围内做出行动，这是一种限制。”格亚不明所以地比划着，“鸟摄取的能量转化了可以挥动翅膀的力量，再结合以上的条件，就变成了我们看到的挥动翅膀的动作。”
吴络羽已经放弃思考了，他茫然地望向远方的天空，那里仍然能看到飞鸟穿梭而过。
“所以，问题已经变成了鸟挥动的翅膀的力量是如何来的呢？”格亚继续把问题推变得离奇。
“你不是已经说了是因为它们吃东西摄取的能量？”虽然放弃了思考，但至少吴络羽还听得到格亚说过什么。
“我的问题并不是这个意思。”格亚伸出食指摇了摇表示否定，“就像不同的人力量有大小区分，鸟类的力量也有大有小，那么会有那种力气小到挥不动的翅膀的鸟么？”
“这样的鸟不就飞不起来了么？”吴络羽说，“没法捕食就注定会饿死了吧。”
“的确是这样，这样的鸟没法生存，肯定早就饿死了，活下来的鸟至少都能挥动自己的翅膀。”格亚接着说，“再举个例子吧，假设刚开始时我们的力量相同，在这样的条件下我每天都坚持做一百个俯卧撑，而你每天非常懒散，一年后会发生什么呢？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够了。”
“我的意思是我可能会忍不住打你。”
“我只是想说力气这种东西是需要锻炼的。”
“那你一开始这么说不就完了。”
“这不是看你闷闷不乐所以给这话题加点乐趣么？”
“你以为我闷闷不乐是因为谁？”
“行吧行吧，我就是想问鸟飞起来的力量是从哪里锻炼出来的。”格亚觉得这样下去有些危险，立马认怂。
“从哪里锻炼出来的......”吴络羽皱起了眉头，“听说如果帮蝴蝶提前蜕皮，蝴蝶的翅膀得不到锻炼就会变得很柔软，这样的蝴蝶飞不起来很快就会死去。鸟的话，从蛋壳里出来是不是一个道理？”
“对对对！我就是想说那个！”格亚一拍掌，恍然大悟一样。
“啥？”吴络羽还没理解过来格亚是什么意思。
这个少年笑容灿烂，好像遇到了多么让人开心的事，他栗黑色的双眼闪闪发亮。
“最后一个问题来了，这是我真正想问你的问题。”格亚盯住了吴络羽的双眼，像是防止吴络羽逃跑一样，“如果我给还未出生的鸟蛋蛋壳外加一圈不是很大的束缚，里面的鸟有可能活下来么？”
吴络羽愣住了，他没想到格亚最后想问的问题居然是这么残忍的假设，可是格亚却很平淡甚至有些兴奋地提了出来，没有丝毫犹豫。
加上一层束缚，小鸟从里面出来的困难变大了，如果它力量不够失败了，就会因为窒息最终死在蛋壳里。不过，可能性，是有那种可能性的，经历了生死考验，成功破壳而出的那种可能性。
不，这不是假设，格亚一路引导到现在的话题就是为了让吴络羽想起一些事情，一些很久以前的往事。
那是六年前的事，那个时候他还在小学，刚刚和格亚成为朋友。
还年幼的他们在一棵树下找到了被捣毁的鸟巢，破碎的树枝和裂成粉末的泥土稀散地落了一地，羽毛和血，稚嫩的生命被不知道什么人的恶作剧扼杀。
格亚在已经失去生机的翅膀下找到了一枚蛋，它很幸运，在坠落的冲击力下没有受到损伤，恶作剧的人也没有对它下毒手，只是在蛋的表面捆了三圈皮筋。
后来的事情他想不起来了，但格亚明显还记得很清楚。
“你告诉过我你的梦想，对吧？”格亚从座椅上跳起来，做出了一个落地的姿势，然后转头看向吴络羽。
吴络羽看着格亚的眼睛，没有说话。
那是他一生的梦魇，他憎恨的一切，所有悲伤命运的源头，他想要挣脱的东西，他的梦想，他曾在一个夜晚里向格亚说过这些。
“我相信着你，无论什么样的灾难也没有办法拦下你的脚步。”格亚淡淡地说，“使我们成长的往往是那些残酷的东西。”
柔软的翅膀无法扇动，在烈阳下挣扎的蝶最终会失去生命，没有人能挽救它。
这是这个世间残酷的现实。
但是，这样的格亚很奇怪，这个一直傻乎乎的逗比一本正经地谈起这些时，总感觉有什么要发生。
“你怎么了？突然说这些。”吴络羽紧紧地盯着格亚的眼睛，可是他只能从那双眸子里看到水一样的平静。
“就当我一时兴起也好，不过还是希望你能记住我说的话吧。”格亚淡淡一笑，他再次望向天空，鸟已经飞远，遥远的天际边什么也看不见了，“约你出来也好，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也好，都是一时兴起罢了。”
风轻轻地吹起来，格亚的身影在光里变得模糊，他好像在远去。
手机铃声响起，格亚接了那个电话。
“喂？林奕么？是我，我是格亚......”
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不清晰。
“格亚？你要去哪？”吴络羽几乎要跳起来，他伸出手想要抓住格亚。
宛如镜花水月，虚幻的倒影，他什么也抓不住，格亚的背影泛起了水面上才会有的波纹。
吴络羽下意识地回头，无穷无尽的黑暗在追着他。
这个虚假的世界在崩塌，他就快要被吞没。
━━━━●●━━━━
天空灰暗一片，远处有一点点苍黄，月华失去光彩只剩下一个弯弯的残骸悬在空中。
林凌站在亭前，她看着天边，没有什么表情。
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了，吴络羽一直昏迷着。
林凌把他带回了现实世界，她在等着吴络羽醒过来。
她回头看向那个趴在石桌上的那个少年，他似乎在做着什么噩梦，呢喃着什么听不清的东西，额上不断有冷汗在流下。
林凌一时间想不清吴络羽的想法会是怎么样的，也不知道吴络羽醒过来时，自己要去用怎么样的态度和表情去面对他。
对吴络羽来说，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了吧。
他们最终找到答案了，残酷得令人发寒。
衣物摩挲的声音。林凌愣了一下，她回头看，吴络羽正在缓缓地站起来。
“你醒了？”林凌轻声说。
吴络羽只是用浑浊的眼神看着自己，什么也不说。
“你昏迷后埃克斯特就离开了，拦住我们的[屏障]也自动解除了。格萨伊洛帮你处理了一下伤口然后让我带你离开了极息世界。”
“现在是凌晨五点，你一直昏迷到现在。”林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很自然地说起这些，“伯母那里我打电话说过了，我让她不用担心的。”
可是吴络羽还是不说话，他还是在看着自己，但是那浑浊的眼神破碎了，逐渐透露柔弱的眼睛里泪水几乎快要泛出来。
林凌的心头颤了一下，她有点忍不住了。
“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她声音颤抖的说。
吴络羽缓缓靠近林凌，林凌没有后退，她看着吴络羽的眼睛，那里面的感情太复杂了，她一下子读不清。
很突然的，吴络羽抱住了林凌。
一瞬间林凌几乎停止了思考。
被并不熟的男生突然抱住，任谁都会心情复杂。
林凌没有推开吴络羽，因为她听到了呜咽的声音。
“格亚，格亚他......”
林凌站在那里，任吴络羽的眼泪把她的肩打湿，她缓缓抬起双手，举到吴络羽背后。
她停住了几秒，最后还是抱住了吴络羽。
“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她的声音变得轻柔起来。
天空中的灰暗在一点点褪去，厚厚的云层底透出金缕，光亮在远方照耀。
天亮了。
两人就这样拥抱着站立在那里，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