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
“不要！不要走！”
那个夜晚，雪花纷纷飘落。
她那样苦苦地哀求，可是却什么也挽回不了，她最终只能看着那个背影在稀薄的灯光下一点点拉长然后远去，最后消失在视野里。
“不要走！”苏滢惊醒过来，她猛地坐起。
她大口地喘息，过了很久才缓过神。
“梦？”苏滢茫然。
头很疼。
四周一片昏暗，苏滢分辨不清自己身于何处。
身体传来一阵阵疼痛，她咬住牙没有叫出声。腹部、手臂、大腿上到处都是锐利爪子留下的伤口，血已经凝住不再流出了。头依然很疼，她摸了摸自己的额间，却发现那里被布条扎住了，用来包扎的东西已经被血浸湿了。
她受了很重的伤，可能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了过去。
身上披着一件撕裂了一半的卫衣，这件卫衣不是她自己的，她原本的衣服早就破碎得不成样子，是有什么人把衣服给了她。
发生了什么？
苏滢记不清昏迷前发生了什么，大脑一片空白。
她只感觉周围的空气很冷很湿。
眼睛逐渐熟悉了黑暗，她开始能看清周围的东西。地上到处都是碎岩砾，有些锋利得像是菱钉，有些又钝得像是圆石。头顶有平整的岩层，四周有墙壁，也有着方形的小窗，但墙壁多半破碎，而且密布着刮痕。这里像是室内，可四处又都是不规则的岩石，像是地震后的废墟一样残破不堪。
苏滢不记得这个城市里有什么地方会有这样的建筑，她不知道这是哪里。她从小在这个城市生活，又经受过秘银的训练，城市里的每一个角落对她来说都了然于心。
最令她不安的是，地上这些碎岩砾，岩壁间散发出的气息总让她想起一些事情，一些她一直不想去想起的回忆。
“醒了么？”熟悉的男声。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伴随着岩砾被踩碎的细微声响。
苏滢惊了一跳，她回头，向她缓缓走来的身影和梦中重合起来。
“吴络羽......”苏滢木然地低喃。
那个她最想见到却又是最不想见到的男生此时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伤口还疼么？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吴络羽半跪在苏滢的身前，微笑着。
又是微笑，就是那样的微笑，苏滢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绞了一样疼。看着吴络羽的脸，那些记忆猛然冲击着脑海，她回想起自己所做的一切，回想起自己刺耳的笑声，回想起自己勾勒出的鲜红绘卷，回想起几乎失去意识的吴络羽即将在自己的怀中被漩涡扯碎。
“我都......我都做了什么？”苏滢呼吸急促起来，她抱着脑袋大声哭喊，“我差点杀了你！我居然做出了这种事......”
“你没有做错！”吴络羽压住苏滢的肩膀，试图看着苏滢的双眼，“那种情况你只能让她出来。”
可是苏滢在避开眼神，她不愿直视吴络羽的眼睛。
“你不懂！她就是另一个我，她只是在遵循我的愿望！”苏滢低声嘶吼着。
吴络羽沉默。
苏滢低着头，黑暗里吴络羽看不见她的脸。
“哪怕，哪怕只有一点点，在我心底，可能真的有想和你一起死去的想法。”苏滢的声音弱了下来，她在抽泣，“这样的想法......让我看不起我自己。”
“但！”吴络羽的声音在耳边震鸣，“我还没有死！”
苏滢抬头。
她愣住了。
吴络羽在看着她，银白色的眼眸里光芒耀眼，眼神坚毅得像是要穿透她内心一样。可是那样一双眼睛里却盈满了泪水，眼眶湿润。他在哭，可他还在向着自己大声呼喊，想要让自己相信。
“你所说的那种事你并没有做到，我也不会让它发生！”吴络羽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变得有力。
“我还在这里，你不用再逃避了。”他轻声说。
好像回到了七个月以前，回到了那个冬夜，这个男孩曾对她说过几乎一样的话。吴络羽没有变，他依然是那个永远会微笑着安慰她的那一缕温热阳光，自己也没有变，还是那个软弱爱逃避还爱哭的没有长大的小孩。
苏滢一时间失了神。
“太近了......”苏滢的声音细小。
“嗯？”吴络羽没有听清。
“靠太近了......”苏滢的声音稍微抬高了一些。
她微微瞥开视线，娇小的脸蛋通红，脖子根和耳朵也都是一片绯色。
吴络羽这才发现自己和苏滢的脸几乎快要贴在一起。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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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昏迷了多久？”苏滢扶在石墙上，尝试着站起来。她现在非常虚弱，连基本的跑动都很难做到。
“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可能更久。”吴络羽靠在窗边，朝外面的楼道小心翼翼地张望，“你昏过去没多久凯里恩就杀回来了，但他这次好像并不顺利。”
苏滢能透过方形的窗户看到外边的光景，当然也能看到现在的天空。
熟悉的血红，那毫无疑问是[月宴]的领域边界，但是与之前不一样的是，现在的这抹红色上凝结着无比显眼的冰霜，怪不得苏滢刚醒过来时觉得很冷，那并不是她的错觉。
“林凌？”苏滢此时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名字。
“不知道，也只可能是她干的了，我联系不上她。”吴络羽缩回脑袋，身体紧贴在墙壁上，好像在躲避着什么。
“她不接电话？”苏滢觉得奇怪。
“这里似乎压根就没有信号。”吴络羽从兜里拿出手机再次确认，信号栏上是一个叉，这里完全断绝信号。
“之前林凌在[月宴]里打过电话给你，那个时候电话接通了，[月宴]里原本是有信号的。”苏滢说。
“什么意思？”吴络羽收起手机，他感觉苏滢似乎有了眉目。
“你见过林凌特殊的冰雪空间么？”苏滢呼出一口气，是清晰的白色。
吴络羽当然见过。
就在昨天晚上，林凌在他的面前扯碎了空间，那个被撕裂开来的缝隙里有着璃蓝色的光芒和无尽的风雪，那一幕留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他不可能记不住。
“难道林凌用她的空间把[月宴]覆盖了？”吴络羽感觉这个结论有点骇人。
“不。”苏滢否定了他，“她应该考虑了我们还在领域内，如果她覆盖了这个空间，我们应该已经死在冰雪中了。林凌应该是用她的空间把这里和外界完全隔绝开了，你不感觉这次的[月宴]范围很小么？”
吴络羽朝窗外看去，之前血红的穹顶几乎与天空重合，让人觉得天空变成了血红色，而现在的穹顶有了明显的轮廓，在吴络羽看来就像是一个血红色的透明的碗倒扣在他们的头顶。
这说明这次的[月宴]所占据的范围远远不及之前。
“林凌阻止了领域的扩张。”吴络羽明白了苏滢的意思。
“嗯。”苏滢点头，“这里现在是绝对封闭的空间，如果凯里恩在领域外的话他现在甚至连这里发生了什么都没办法知道。”
“怪不得外面的那些怪物一个个跟无头苍蝇一样，凯里恩根本没法控制他们。”吴络羽瞥了一眼楼下。街道上到处都是没有意识的低级眷族，这些丑陋狰狞的怪物完全凭着嗜血的本能在行动，黑压压得挤成一片。
“这样我们根本没法出去嘛......林凌把我们坑惨了......”苏滢离窗户有一点距离看不到楼下街道上有些什么，但是那些咆哮和低吼声频频传入耳中，她大概也能猜出外面是怎么样的惨状了，“说起来我们到底在什么地方？”
“商务街，离你和凯里恩战斗的地方隔了两条街。”吴络羽缓缓坐下来，他的动作很小心，就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一样。
“我可不记得商务街附近有这样一座像是没装修好的建筑，而且外面似乎到处都是一样的建筑。”苏滢看了看自己正在的扶着的岩石墙壁，平整坚硬，但是却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我总感觉这些石头很熟悉，熟悉得让我害怕......”
“不清楚，[月宴]展开以后这些岩石做的建筑就拔地而起了，我被那些怪物追着只能躲进来，楼下的石门很坚固，那些怪物进不来。”吴络羽的声音突然放得很低，他的眼神变得尖锐起来。
“还有，从刚才开始你就小心翼翼的，你在担心什么？”苏滢也压低了声音。
以拥有秘银杀手的资历的她都无法察觉到的危险，苏滢完全想象不到那是什么，但是比起自己的经验，她更相信拥有[瞬思]的吴络羽的直觉。
“两公里外。”吴络羽把耳朵贴在墙壁上，“有一个人在靠近，他在笔直地向我们走来，没有阻碍。”
“什么？”苏滢哑然。
只是短短一句话，这就足够让苏滢意识到现在的境况了。
杀手的训练培养出的感觉范围当然仅限于身边，两公里的距离仅凭无法使用极息模式的这个人格是没法察觉到的，吴络羽的[瞬思]可以说是感知类型的极息模式的巅峰，他所得出的结论毫无疑问是正确的，但那才让人毛骨悚然。这里到处都是岩石的大楼和成群的食人怪物，而吴络羽口中的这个人却不把这些当做阻碍，可以直直地行走过来。他是怎么穿过石楼的？他又是怎么平安无事地在怪物间穿行的？他的极息模式是什么？这些信息苏滢和吴络羽都不知道，但是那个人却清楚地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处，知道他们的明确位置，而且现在就在不急不慢地向他们走来。
“怎么办？”吴络羽问。
对这样的事吴络羽没有多少经验，他觉得现在交给苏滢判断会比较好。苏滢还在低头思考，汗珠从她的脸颊滑落，她皱着眉，神色很不好看。
“我们无法和外界联系，与敌人战斗只能靠我们两个人，但是我们的状态并不算很好。”苏滢艰难地靠着墙站直，表情痛苦。
吴络羽无话可说。
苏滢说的没错，光是她自己连站起来都得费全身的力气，而吴络羽身上的伤也不算小，星云带给他的伤害还残留有痛觉，内脏里大概还有淤血。如果苏滢想动用她的极息模式[星闱]，就必须唤醒另一个她，那个恶魔一样的人格。
“两个选项。”苏滢竖起两根手指。
“哪两个？”吴络羽问。
“第一个是转移到另一个石楼内，观察敌人的方向是否会改变，可能他的目标不是我们，也可能他只是知道了我们在这里却无法知道我们什么时候移动或移动到哪里。赌一手，这是唯一可以避开战斗的方法。”苏滢苦笑起来，“但是代价很明显，我就是个累赘，外面也都是眷族，我们这个时候选择移动的危险性不亚于直接和对手交战。”
“第二个呢？”吴络羽问。
苏滢顿了顿，她似乎有些犹豫。
“第二个......”苏滢缓缓地开口。
“我想你肯定不愿意让我去和未知的敌人战斗，所以你的两个选项都想要避过战斗。”突然吴络羽冷冷地打断她，“你想让我抛弃你自己逃走。”
苏滢傻住了，她的想法完全被吴络羽看透了。
“你知道我不可能接受那种选项的，不用浪费时间劝说我了。”吴络羽淡淡地说。
“因为是你啊，你太了解我了。”苏滢低下头轻声说。
如果只是第一次见面的吴络羽，苏滢有自信把他说服，让他抛弃无法行动的自己独自逃跑。可眼前的这个吴络羽已经和苏滢经历过太多了，他们彼此了解，苏滢也知道现在的她没法让吴络羽放弃保护自己，所以她才犹豫要不要说出口。
苏滢没了力气，她靠着墙缓缓滑落，最后坐在地上，刚好和吴络羽相对。
他们就这样面对面看着，沉默了半分钟。
“你知道我目前为止的人生最后悔的两个时刻是哪两个么？”突然，吴络羽开口了。
苏滢没回答，她只是看着吴络羽，她在等着吴络羽继续说下去。
“第一个是我老爸丢下我们一家走出家门的时候，那个家伙让我乖乖在家等着他回来，可是那时我只想追着他出去，但是我没有那么做，因为我妈妈在我的身后哭。我想如果我那个时候追了出去，会不会有机会把那个男人带回家呢？但是我那个时候什么都没有做，所以现在我只能等着他回来，可是已经十年了，他都没有回来，甚至一点消息也没有。”吴络羽缓缓地说着关于他自己的故事。
苏滢知道这个故事，吴络羽曾经和她说过。苏滢记得那个时候吴络羽在哭，可是现在吴络羽说这件事时的语气却出奇地平淡。
“第二个是你当初让我放弃再对你家里的事情过问的时候。”吴络羽说。
苏滢心里一颤。
“林凌都和我说过了，你家里的事，和极息有关的那部分。”他的声音在微微发颤，“也是你当时不愿意告诉我的那部分。”
他生气了，是真的生气了。
对七个月前欺骗了他的苏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