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的月光流动在空气里，高耸的岩楼林立，嗜血的兽在远处遥望。
苏滢从未见过像这样的战斗，少年的身姿就像是舞动，他每一次挥舞手臂每一次迈动双腿的力度和位置都那样完美精确，他的动作几乎充分地将神经和细胞利用到了极致。面对如海潮一样漂浮在空中的石刃和碎砾，那个名为吴络羽的少年也毫无惧色，他从容不迫地在利刃间闪躲，就像上演一场地狱边缘的舞蹈，全身的伤痕似乎从未存在过一样，超越了疼痛和恐惧，传说中战争的鬼神也不过如此。
莫尔亚被彻底地压制了，即使锋利的石刃和岩砾已经将他层层环绕，但眼前的这个小子也能找到那一瞬间的空隙穿过来给予自己沉重的攻击，他不得不用手臂去防御，巨大的力道震撼全身，覆盖在手臂上的岩甲在每一击下都要裂开三分，还没等完全修复下一次攻击又已经到达。
这是苏滢第一次亲眼看见吴络羽的战斗，虽然在电话里林凌的描述已经给了她一些心理准备，但等到实际看到的时候她还是被惊讶得合不拢嘴。吴络羽就像那样一边躲避肉眼都无法捕捉的复数级攻击一边如疾风骤雨般将拳头砸向莫尔亚，看他轻松的表情就像是在花园中采下一朵小花那样简单，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平淡地生活了十六年的人该有的姿态，那些每天浴血在战场的精锐们见到眼前此景也绝对会拍手称绝，因为那是奇迹。
[瞬思]和吴络羽已经俨然融为一体，[瞬思]带给他所有攻击即将到来的轨迹，他的身体急速地分析那些轨迹，然后以最精确最优美的方式闪躲，接着再抓住莫尔亚身边出现空隙的一瞬间将拳头送进去，力道把握在刚好能击碎表层的岩甲。庞大的计算量在转瞬之内就能完成数万遍，这样准确而高效的大数额计算只有[瞬思]能这样轻松地做到，将计算结果付诸身体每一个角落的神经和细胞，这就是属于[瞬思]的战斗方式。
林凌可能也不知道[瞬思]到底能做出怎样的预测和分析，所以看到吴络羽那样的动作才会惊讶，大概只有拥有[瞬思]的吴络羽本人知道，当那无数银白色的光带穿过视野那一瞬间，仿佛眼前的整个世界都尽在他的掌握，就如同一朵朵鲜艳可人的花儿开在属于他自己的花园，他只需要抬手去轻轻地摘下来就行了。
不过就算[瞬思]再强大，明眼人只一看也能明白吴络羽的身手并不普通，他的动作专业精妙，就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战士，训练有素身经百战，而且这个伪装身份活了十六年的人很清楚地知道极息之灵的身体与常人的异样和差距，他知道自己该如何激发极息之灵那异于常人的身体强度，那击碎岩甲的怪力就是借助于此。可是如何将这份力量真正发挥出来是每一个极息之灵需要用一生去掌握的东西，因为极息之灵在激发身体前就和普通人无异，只有掌握了那份诀窍，才能让自己的身体完全地激活从而获得超人的力量，而吴络羽仅仅在这个年纪就将自己这特殊的身体运用得炉火纯青，更何况是在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了十多年的情况下。
也难怪林凌会去怀疑他的身份和过去，没有人会相信这些都是吴络羽自学成才的结果，因为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莫尔亚在吴络羽不断地攻势下变得越来越被动，缠绕在全身的岩甲到处都浮现裂纹，这些都是力道穿透岩层传遍全身的后果，也是吴络羽想要达到的效果，用来防御的手臂处的岩甲被击碎后来不及修复，新的岩层只刚刚覆盖在裂缝处就又受到攻击，不断累积的伤痕最终影响了全身。
这个小子并不像情报里是一个不擅长运用极息战斗的外行人，而是在看到莫尔亚能力的一瞬间就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可以破解这个能力，莫尔亚因为被散布在网上的假情报欺骗了，他不该轻敌。
吴络羽疾风骤雨般的攻势忽然停了下来，这个少年刚刚还轻松自如的表情变了，他的动作出现了细微的慌乱，但在精确计算好的轨道中即使出现一点点差错也会导致严重的后果，他躲不开周围的石刃了，那些锋利的刀刃割开了他的肌肤，把血花泼洒向空中，染红了岩石的海洋。
吴络羽顶着瞬间多出无数伤口的疼痛穿出了石刃的包围圈，和莫尔亚拉开了距离。
就在吴络羽刚踏出领域的瞬间，十米高的巨大石斧从空中坠下来，丝毫不差地落在了吴络羽和莫尔亚之间，强大的冲击力掀起气浪，环绕在莫尔亚身边的石刃和碎砾飞散地到处都是，吴络羽被气流掀飞了，撞在了岩楼的墙壁上，他只感觉自己的五脏一阵翻腾后都已经移了位，喉咙里都是淡淡的腥味，那些是从内脏里流出的血腥气。
苏滢傻了，即使是一直旁观着的她也没能发现悬在吴络羽头顶的庞然巨物，那几乎是一瞬间之内被构造出来的，这份出其不意就为了打乱吴络羽持续不断的攻势。
苏滢看不到吴络羽了，吴络羽到了她视野的死角，她几乎想从这里的缺口跳下去找到吴络羽，可是她的下半身就像是被锯掉了一样完全失去了知觉，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双脚。
那是她在和凯里恩对峙留下的伤，[月宴]中数不清的嗜血怪兽啃咬划抓让她失去了太多的血，她的脸色此刻是惨白的，意识也模糊不清。可是明明吴络羽在自己的星云中也受了很重的伤，此刻却仍为了保护她而和莫尔亚战斗着，到底是什么东西支撑着那个少年仍站在她的面前呢？苏滢能隐隐地感觉到某个东西存在于吴络羽的心中，那大概就是这个少年的信仰所在。
吴络羽狼狈地扶着墙缓缓站起来，石斧坠落将灰尘扬起到空中，他的眼前到处都是尘土，这些灰尘呛鼻，失血过多让他的呼吸不畅。他找不到莫尔亚，莫尔亚的身影模糊在烟尘里。
吴络羽并不是没有预测到石斧的坠落，不然他根本没有办法躲开，但这庞大的规模和构造速度已经超越了他身体的极限速度，完美躲开石斧和接下来的冲击力的方法根本不存在，莫尔亚已经知道了他的弱点，也知道了如何对付他的方法。精确快速的攻击虽然致命，但是对能预测攻击的吴络羽来说无法构成威胁，只有大范围的无差别攻击让吴络羽根本躲避才能对他造成威胁。
吴络羽明白自己的对手并不简单，莫尔亚能轻易地瞒过[order]的耳目毁了苏滢的人生，也能从苏滢的星云间脱身，更是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就看穿了[瞬思]的弱点，现在看来这个对手的实力仍深不见底。从刚踏入有关极息的世界后，他遇到的对手就从来没有简单过，不像某些RPG游戏又或者玄幻小说中的主角那样从简单的敌人入手然后逐渐提升实力的打怪升级路线，而是一个个强大到令他仰头都望不见顶的怪物接踵而至，用他身边的人和他自己的生命胁迫着他与那些怪物战斗。
之前所有的优势不过只是泡影，早在战斗开始之前吴络羽就明白了自己的败局已定，他这伤痕累累的身体在那样剧烈的运动下已经逐渐开始支撑不住了，如果再坚持战斗下去，等待着他的就只有死亡。
他到底在为了什么而战斗呢？
只是单单为了苏滢么？
吴络羽知道自己其实一直也对苏滢抱有好感。他能在苏滢身上找到很多共同点，他们能互相理解，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把他看作精神的寄托，他又怎么不会对苏滢起好感呢？可是在那个冬天里他对苏滢的感情在薄弱的安全感面前逐渐被消磨干净，直到春天来临的时候，他心里剩下的就只有遗憾和伤感了。
可自己又是为了什么为了那个女孩豁出性命呢？
他已经站在了那里，这是他遵从自己内心的结果。
不，不对，不仅是为了苏滢。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隐隐约约地发出呼喊声，那个东西在呼唤着他，想让他醒悟。
庞大的石斧在逐渐碎裂，这个巨型的凶器在落到地面之后就已经满是伤痕和裂纹，周围的地表也被巨大的冲击破坏得四分五裂。莫尔亚就站在石斧的后面，他的身影在烟尘中逐渐显现出来，石刃的海潮重新在他的身边聚集起来。
“现在说后悔也太晚了。”吴络羽轻声地自言自语，然后又淡淡地微笑起来，“如果你在的话一定会这么说，对吧，格亚？”
视线越来越模糊，额头隐隐作痛，脚步也摇晃着，全身的伤口都在发痒，神经把那些痛觉一点点送进脑海，敌人就在面前，可是他还是会选择上前去战斗。
这是他选择的路，他想要找到格亚，他想要保护苏滢，这都是他自己愿意去做的事情，他不会后悔。
石斧的碎片轰然坠落，吴络羽已经不在原地了，莫尔亚身边的石刃一起舞动起来，如同毒蜂钻出蜂巢那样。苏滢终于看到了吴络羽，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又一次冲进了利刃的海潮，在死亡中穿梭舞蹈。可是苏滢现在只想让吴络羽逃走，她多么希望死在这个血月下的是自己而不是吴络羽，但他就是吴络羽，是那个永远不会后退的傻小子，也是让自己重拾了活下去的信心的恩人。
“你这个混账真是又让人怜悯又让人气愤啊。”莫尔亚冷眼看着吴络羽在石刃的包围中闪躲着。
吴络羽的动作已经不再灵活了，他逐渐变得愚钝起来，现在的他只能勉强让自己不受到伤害，连到莫尔亚面前都困难，更别提对莫尔亚发起进攻了。
可吴络羽只是沉默着，仍在尝试着接近莫尔亚，他渐渐开始无法避开刀刃了，穿梭过的石刃在他的脸颊他的胸膛上留下一道道伤痕，可是他还是没有停止前进。
“我的天使那样担忧你，这让我感到气愤，但是天使不一会儿就要因为你而忧伤了，这又让我觉得怜悯啊。”莫尔亚狂笑起来，“来啊，来啊，你不是喜欢跳舞么？继续和我的孩子们一起来一场华丽的共演吧。”
石刃割进了吴络羽的小腿肚，他的脚步已经失去了平衡，血流遍了全身，他的眼前只剩下血色。
“吴络羽！”苏滢哭喊起来。
她就看着吴络羽那样放弃了闪躲直直地走向了莫尔亚，整个人在不断飞舞的石刃之间渐渐地变成了浑身红色的血人。她只感觉自己的大脑被什么东西麻痹了，曾经的同伴们被石刺穿透胸膛挂在岩壁上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地重现，一想到那些脸要变成吴络羽的脸她就害怕得不得了。
可是现在那个画面就要成真了。
吴络羽已经来到了莫尔亚的面前，只有天知道这个浑身神经都被挑断了的人到底是怎么走到了这里，他的眼睛已经被戳瞎了，血从眼眶中涌出，他看不见莫尔亚到底在哪里，他只知道要向前挥拳。他抬起手臂，那扎满了石刃的细弱胳膊已经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肉，可是他还是没有停下动作，缓缓地朝莫尔亚挥出了拳头。
拳头落在了莫尔亚的胸膛上，如羽毛轻点一样，毫无力气。
这已经是吴络羽最后的力量了，仅仅是抬起手臂而已。
石刺从地表延伸出来正面穿透吴络羽的心脏，将浑身血红的吴络羽顶向天空，失去力气的吴络羽就那样被挂在从地面斜穿出来的石刺上。
“不......不要！”苏滢想要伸手去抓住吴络羽，可是他们隔得太远了。
失去了平衡的苏滢从楼上坠落了下来，从破碎的岩石间反复碰撞翻滚下来让她的身上又添出几道伤痕。她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她又要被夺走身边的一切，又要被这个纠缠了她一身的男人毁掉身边的一切。吴络羽怎么会就这样轻易的死掉呢？他还没有完成他的承诺，他不会倒下，他不会放弃的。可是当她抬头看去的时候，被挂在石刺上的吴络羽已经毫无生气了，那僵硬下来的躯体上慢慢地染上淡灰的岩色，他已经在石化了，正在渐渐地变成有着微弱生命却无法动弹也无法死去的可悲的雕像。
她的担忧成为了现实，她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现在就展现在她的眼前。
“来吧，现在只剩下我们俩了，让我们一起度过最愉快的时光吧。”莫尔亚的喉咙深处带着咯咯的声音，像是兴奋的野兽在求偶时发出的那样。他正在缓缓地走向已经绝望的苏滢，扭曲的面颊挤成一团，变态的喜悦溢于言表。
苏滢答应过吴络羽，当吴络羽倒下的时候，她就要让另一个自己出来，可是她承诺的人已经不在了，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就是如此懦弱的自己，就是如此无能的自己，给身边的人带来的不幸，是她害了身边的所有人，软弱无能只会逃避的自己害死了大家，还表现出了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如果这样的自己死在这里一切就结束了。
莫尔亚一点点地剥开苏滢身上沾满血迹的已经不能称作衣物的残破布片，让浑身伤痕的苏滢把娇小的躯体裸露在了他的面前。说实话，这样满是伤口血污和灰尘根本让人起不了想法，
苏滢没有一丝抵抗的想法，目光里一片死灰。
血模糊了视线，苏滢看不清眼前的东西，神经就像烧起来那样疼，失血过多让她即将再次陷入昏迷。她还记得一年前下午的校园里，在她还没有遇到吴络羽的时候，她的内心也是像现在这样一片死灰，直到吴络羽的笑脸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的生命里好像突然照进了一道阳光，那些阴霾那些灰暗转瞬间就消散了。
那是属于她的救赎，是拯救了她的存在，她的生命因此而重新拾起了希望。
如果真的有奇迹的话，苏滢只希望自己可以再一次看到那样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