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连续阴沉了两周，乌云就像这样层层笼罩在头顶，一直不散去。呼啸着的风横穿过整个城市，把冰凉的水汽散落在空气里，这座小小的城市在即将到来的风雨里显得弱小不堪。天气一直是这样，看上去像是随时要倾盆而下，但这么久却仍然没有落下哪怕一滴雨水。
吴络羽昨天已经请了一天假了，今天还是得去学校。他走在路上总感觉有些飘，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他这个晚上睡得很浅，大概是因为昏迷了整整一天的缘故。苏滢走后，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奇诡感觉一直萦绕吴络羽心头，他想作呕，却吐不出来，只能感到超乎寻常的恶心和苦闷。最初吴络羽总觉得自己周围开始不断发生奇怪的事情，但现在吴络羽发现那个变得越来越奇怪的恰恰是他自己，他的脑海里不断冒出各种各样的声音，一些从未见过的画面不停地闪现又快速地消逝，总能听到莫名其妙的笑声和阴森低沉的歌声。
原本这些只会在睡梦中出现的东西现在已经在吴络羽仍清醒的时候浮现了，他知道这不是巧合。
林凌想让他和苏滢缓和关系，可他却在最后一刻搞砸了，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向苏滢解释，更不知道要不要问林凌自己现在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到目前为止他所遭遇的事情在极息之灵看来都算得上是天方夜谭，他不知道谁听了他的话后会相信他，他也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
只有一个名字反复地在他的耳边响起。
只有那个人会无条件地相信他，那个人无论怎么样都会站在他的身边。
那个人就是格亚。
可格亚已经消失了，吴络羽不知道他去了哪。
那种孤独无助的感觉时隔多年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吴络羽还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想起那段经历。
对吴络羽而言，对他而言，格亚是那个在他最难熬的时光里突然出现的救星，虽然这么说起来有些夸张，但那毕竟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他们曾一起笑着闯过很多祸，一起在夏夜里掰扯过那些有的没的，还都有着对方提到就会羞愧的把柄。
可这样的格亚为什么突然不作一声地离开了呢？既然他像林凌所说的那样强大到所向披靡，又有谁可以使他遇到意外呢？
吴络羽从未想过也从未开口问过。可现在他突然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格亚究竟是怎么样看待他的呢？他有真正的把自己当作朋友吗？
吴络羽知道自己再胡思乱想再多也无济于事，他现在只能找到格亚然后问个清楚，他不相信格亚就这样死了，埃克斯特所说的不一定是真实的。如果可以，吴络羽觉得他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去寻找格亚，哪怕是自己的性命。
可林凌现在却在阻拦着他，说是为了他的安全，但吴络羽觉得那只是借口，他开始怀疑林凌在利用他找到一些线索后想要撬开他了。毕竟林凌比他还要更早就认识格亚了，大概她才是格亚真正的朋友，而自己不过是个可以被利用的工具，随时可以丢弃搁置。
不对，不对......
吴络羽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了。
这不是他，这不会是他的想法。
吴络羽反复地默念提醒着自己。
“吴络羽？”身后突然有人呼唤。
吴络羽被吓了一跳，他慌张地回过头。
女孩纤细的身子在风中立得笔直，黑色的长发轻轻地飘扬。她制服整洁干净，肩边挎着包。
喊住他的恰恰就是林凌。
他顿时大脑一空，刚刚他还在想着林凌可能会怎么样怎么样对他。林凌知道了他的这些想法后会鄙夷他唾弃他吗？吴络羽都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思想变得如此阴暗多疑，永远在用着最坏的恶意去揣测别人。
“你没事吧？怎么露出这副表情？”林凌脚步轻缓，一点点地走近过来。
吴络羽低着头，表情阴沉。林凌贴近了，疑惑地盯着他看。
“吴络羽？”林凌几乎是在他的耳边又喊了一声。
“嗯？啊？”吴络羽浑身一颤，林凌的这声呼唤把失神的他拽了回来。
“不要紧吧？”林凌似乎满脸忧虑。
吴络羽感觉她并不是在演戏，她是真的在担心自己。
“没事，我没事。”吴络羽无奈地摇摇头，他挺直腰，转过身重新面向了去往学校的方向。
“今天起得这么早，昨晚是不是没有睡好？”林凌小碎步从后面追了上来，走在了吴络羽的身边。她歪着头看向吴络羽，等着他回答。
在吴络羽的记忆里，他还从没有和林凌在上学的路上见到过。因为林凌永远是最先到学校的那一批，而吴络羽则几乎每次都是踩着点到班上的。可是今天不太一样，吴络羽环顾四周，道路间除了他们俩几乎没什么人，他们今天大概是要在校门口等校门打开了。
“还好吧，有点睡不着。”吴络羽的声音有点虚，软绵绵地回答。
“找不到格亚大家都很着急，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林凌浅浅地笑，轻声说。
着急？
吴络羽觉得有点好笑。
他看不明白林凌到底在想什么，也想不通林凌究竟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吴络羽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工具对林凌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了，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跟格亚有关的东西提供给林凌，可是林凌似乎还没有打算放开吴络羽，就好像这个女人真的打算和自己一起找到格亚一样。
吴络羽开始犯恶心了，却仍然吐不出来。
他又胡思乱想了，他的脑子不自觉地把所有的人都看作加害者，似乎全世界的人都是他的敌人。这种思维方式就像毒蛇一样盘踞在他的脑海中，就算强制自己清醒过来不一会儿又自然而然地缠绕回来，挥之不去。
林凌许久不再搭话，她只是看着吴络羽的侧脸，沉默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吴络羽终于意识到了林凌的视线，他稍稍错开距离，有些慌张地向林凌回望过去。
他们就这样一男一女停在了路边互相对视着。
“怎么了吗？”吴络羽心虚地问。
“没事，我只是有些好奇。”林凌已经把之前的温柔样貌丢干净了，寒霜一样的冷峻再次回到了这个女孩的面庞上，“昨天我走了以后，你和苏滢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点小误会，惹她不开心了。”吴络羽早就猜到林凌会问到林凌，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谎话。
“小误会？”林凌露出疑惑的神色。吴络羽看得出来林凌还不是特别清楚出了什么事，在他弄明白自己那些不受控制的怪异举动是怎么回事前，这件事最好不能让林凌知道。
“苏滢昨晚半夜发了句消息给我，我还没来得及看到的时候就已经被她撤回了，之后我再问她她也没理我，电话打过去也没人接。”林凌思索着什么，“早上起来她却告诉我她只是单纯地发错了，没接电话是因为睡着了。这丫头怎么回事？你真没刺激到她吗？”
“可能真的是发错了吧，她应该也不想让你太担心。”吴络羽越来越感觉自己说得不是人话，但为了隐瞒他也只能开口了。
“我给你们一个旧情复燃的机会，你就这样浪费。”林凌叹了口气，背过身把吴络羽甩在了后面，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吴络羽一愣，然后才慢悠悠地追了上去。
“我还以为你不愿意看见苏滢和我在一起。”他跟在林凌的后面，有些尴尬地说。
“不，我从没有那么想过，我甚至开始慢慢地能理解苏滢为什么倾心于你了。”林凌无奈似的浅笑，“但不管你怎么想，她现在是有些离不开你了。如果你们不能成的话，她可能得一点点学着习惯戒掉恋爱脑了。”
吴络羽低下了头，没有回应。
“怎么了？觉得愧疚了？”林凌微微扭过头去看吴络羽。
“有一点。”吴络羽仍是低着头，“我只是在想，好像女生在情感上留下的印象普遍比较深刻。”
林凌的微笑僵住了，她手背上的神经在一点点地绷紧。
“额，我......”吴络羽突然意识到林凌有点不太对劲，赶紧让话题从暗示转变成明示，“我就是想说你昨晚未免走得也太快了，我和苏滢压根都没反应过来，你人就已经不见了。”
林凌欲言又止，停下了脚步扭过头去。
吴络羽早就想提起这件事了，虽然揭林凌的短并不明智，但却可以转移林凌的注意力，吴络羽不想让林凌再过多关注昨晚他和苏滢之间的事情了。
“你害怕说起你和格亚之间的事吗？”吴络羽试探性地问。
“害怕......”林凌低声念着这个词，“我是在害怕吗？”
吴络羽默默地看着林凌，她背对着吴络羽，吴络羽看不见她的表情。鸣笛声打破了街道上的宁静，灯光从远处的雾幕后闪烁而来，沿着路牙疾驰过去，空气里的水汽被划出了一道口子。
“不是的。”直到那辆车开出去很远，林凌才重新开口，“我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我不想承认我会因为见到他而开心，我也不想承认我会因为他对我冷漠而难受，我只是单纯地不想承认我会喜欢上他而已。”林凌没有激动的语气，也没有夸张的举措，她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把这些出乎吴络羽意料的话一句句地说了出来。
吴络羽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和昨晚林凌反常的反应不一样，现在的林凌又重新变得冷静理性了，像她一直所表现的那样。不过也有可能是昨晚吴络羽的袭击过于突然，林凌没有反应过来所以才会慌张成那样。但不管怎么样，林凌敢作敢当，当再次提起她和格亚的关系时，她丝毫没有回避和否认的意思。
不知怎么地，吴络羽突然有些羡慕和佩服林凌的勇敢，他清楚地明白真正的自己根本不是苏滢所想象的那样阳光乐观。
“这些事情不见一面怎么会弄清楚呢？”吴络羽轻声说。
林凌回过头来，表情有些愕然。
“我们会找到格亚的对吧？”吴络羽咧着嘴，笑容灿烂地像个傻子，“到时候你再弄清楚自己的想法不就好了？”
吴络羽仍然搞不清自己是否在说真心话，他的脑子好像被切成了好几个部分，每个部分都各持己见，他始终不明白自己对林凌是什么样的看法，有时候恨之入骨有时候又感同身受。
可他想要找到格亚的心情是绝对不会有错的，他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天还没有完全明亮，乌云遮住了晨光，那一丝丝的曦芒在云底闪烁，穿过了弥漫着的水汽，在拂过这条街道的风里闪闪发亮。
林凌就站在那盏还未熄灭的路灯下，微微倾斜着身子回过头望着吴络羽。
“嗯。”林凌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那样最好不过了。”
她好像哽咽了，却又没有。
当吴络羽抬头去看她的脸时，她却是在微笑着的，那抹笑容在虚缈的光尘间显得格外耀眼。
只不过这个时候的吴络羽并不知道这个笑意味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