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可能是吴络羽这辈子来学校最早的一次了，他看着林凌用钥匙把教室的门打开，教室里自然是空无一人。
教室里还昏暗，林凌打开了前后的灯，灯泡在闪烁了几下被点亮。这个女孩就像养成了什么习惯一样，一进到教室里就拉开了窗帘打开了所有关上的窗户，带着丝丝潮湿气的空气涌进了教室，吴络羽能感觉到扑面的凉意。
林凌就像这样每天都坚持来得最早，把教室的门和窗户都打开，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等着一个个同学进来。这在吴络羽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他并不怀疑林凌能做到，在他的印象里林凌就该这样。这些举措和习惯让吴络羽更能体会到所谓的极息之灵们在平日里不过都是些普通人，他们和所有普通人过着一样的生活，
没有谁是特殊的。
越来越逼近上课时间，教室逐渐坐满了人。和平常一样，教室里都是熟悉的气息和熟悉的人，只不过鹿司易和陆翔离的座位却是空的，虽然已经过去了两天，但晨读到来之前一直在私下讨论这件事的同学还有很多，吴络羽在一片嘈杂里甚至都可以一直听到争论的声音。毕竟一对同桌两个人同时转校也太离奇了，他们也从未告诉任何人自己要转校，一切发生得太凑巧也太突然。林凌这个相关者却反而是在环绕在四周的讨论声里镇定自若。
吴络羽清楚地知道那两个人已经死了，让他感到怪异的并不是这两个人的离席，而是一种空虚感。
一种莫名其妙的空虚感。
吴络羽抬头，他前面坐的是个女生，扎着马尾辫，脖颈白皙。
理所当然却又匪夷所思，说不出的诡异。
吴络羽叫得上女生的名字，但不怎么常和她说话。
“刘冉冉？”吴络羽迟疑着，支支吾吾地呼唤坐在他前面的那个女生。
“嗯？怎么了？”女生茫然地回头。
“你......额......不好意思，你是一直坐在我前面的吗？”吴络羽的大脑里一片模糊，他已经搞不清自己想知道什么，搞不清自己在问什么了。
“我从上学期就坐在你前面啊，你没事吧？”女生满脸疑惑。
“没事，没事......”吴络羽尴尬地笑笑。
等到女生一脸懵逼地转过头去后，吴络羽就低下了头双眼空洞地不住颤抖，他不明白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吴络羽的记忆里好像有什么人坐在他的前面，他不是这个女生，他爱偷懒，成绩又差，总爱开玩笑。可仔细想想却又好像从未有过这么一个人，坐在吴络羽前面的一直是这个叫刘冉冉的普通女生，一直都是。
吴络羽不懂哪个记忆才是真实的。
颜航。
他甚至可以说出这个名字。如果这一切都不曾存在那么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难道他在幻想出这个人的时候也为他取了这么个名字？那他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吴络羽能清晰地记起，自从他得知了极息之灵的真相后，他就再也没有亲眼见过颜航。这周的周一他也来学校了，坐在他前面的是刘冉冉，他当时却并未感到怪异，就好像本来就该是那样一般。
吴络羽注意到了林凌的目光，她和坐在吴络羽前面的女生一样满脸疑惑。
“你为什么要问她这种问题？怎么了？”林凌问。
吴络羽记得颜航经常会跟林凌打招呼，林凌也会回应他。
“你认识颜航吗？”吴络羽直接问出了口。
林凌愣了下，然后摇了摇头，“这个名字我好像有点熟悉，但我想不起来是谁。”
这下轮到吴络羽愣住了。
有点熟悉？难道说颜航真的存在过，只是林凌把他忘记了？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还记得颜航？颜航又到哪里去了？
“怎么了？感觉不像是小事啊。”林凌神色严肃起来。
吴络羽虽然很感激林凌愿意相信他，但是他不知怎么地不太想让林凌介入到这件事里来。
“没什么，可能是我神经太紧张了。”吴络羽摆了摆手。
“是吗？”林凌声音轻了下去，“那算了吧。”
她撇过头去，继续翻她的书。
林凌感觉自己似乎一直在被吴络羽这样敷衍，他的举止越来越奇怪，他好像又一直在隐瞒着什么。林凌不明白吴络羽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还是只单纯地对她有意见。
可是林凌已经和吴络羽约定好了，在没有恶性状况发生之前，她不能太多地过问吴络羽的事情。
这是约定，林凌不能随便破坏。
林凌试着相信吴络羽，因为颜航这个名字她确实听说过，她有印象，甚至可以算得上熟悉，但当她想要仔细回忆的时候却始终想不起来这个人到底是谁，也想不明白自己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个名字。林凌不会怀疑自己，她听过吴络羽口中的这个人，她相信一个人不会莫名其妙地同时出现在他们俩的记忆中，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坐在吴络羽前面的一直是这个叫刘冉冉的女生，林凌是知道这点的，这也是她和吴络羽的偏差所在之处。在吴络羽的记忆里，颜航似乎是个和他朝夕相处的人。林凌不能判断究竟是谁出了问题，林凌甚至怀疑这件事也和格亚有关，吴络羽反常的举动恰恰就是出现在这段时间里。
就在林凌还在思考的时候，喧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她抬起头，一个秃成地中海的老人夹着书正走上讲台。老人戴着小眼镜，镜片很厚，镜框架在满是皱纹的鼻子上。这是他们班的班主任，姓陈，快退休了，文绉绉晃悠悠，但眼神不太好，班上人也不敢起太搞怪的外号，都叫他“陈老先生”。老人起不了太早，所以才把教室的钥匙给了吴络羽和林凌。
在教室完全静下来以后，老人的眼睛扫过教室，视线在鹿司易和陆翔离的空位上顿了顿，最终停在了吴络羽身后的空位上。“吴络羽......”陈老先生声音慢悠悠地，“你背后原本坐的是谁啊？”
吴络羽被问懵了，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因为在发现格亚失踪后，就是陈老先生报的警，他可太喜欢格亚这个学生了，啥都会啥都干学习好，老人家差点没把格亚的名字天天挂嘴边了。吴络羽相信老人家记性再怎么差劲，也不至于把格亚给忘了，更何况是他失踪这么个关键的时间点。
吴络羽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慢慢站起来，眼睛紧紧盯着陈老期望老人能想起点什么，可老人的脸上只有疑惑。
“老师，坐在我后面的，是格亚。”吴络羽咽下口水，缓缓地说。
教室里先是沉寂了一阵，随后像是炸开了锅一样到处都是低声的讨论。
“格亚是谁啊？”
“是隔壁班的吗？”
“从没有听过这个人啊。”
“有人会起这么奇怪的名字吗？”
陈老敲了敲桌子，教室静了下来。老人抬头看着吴络羽，然后说：“我们班没有叫格亚的人，我也从没带过名字叫格亚的学生。”
吴络羽有些站不稳，他只感觉天旋地转，这一觉醒来好像整个世界都变了个样。颜航不存在，格亚也不存在，什么也不存在，吴络羽身边的人似乎从未在这个世界出现过，他一直都是孤单的一个人。
吴络羽向右边扭过头看向林凌的位置，林凌不在那里，林凌的座位上没有人。
除了他自己，这里没有人能证明格亚曾存在过。
吴络羽不记得自己站了有多久，直到下课铃声响起他才清醒过来。吴络羽猛地回头，却看见几个男生围着格亚那空空的座位，试着桌子的重量，似乎要把桌椅抬走。
他感觉脑子嗡的一声，眼有点花。
吴络羽一把抓过其中一个男生，“你们......在干什么......”他一时间都没听出来那是自己的声音，嘶哑、低沉，像是坏掉的收音机发出的声音那样。
那个男生被吴络羽阴沉可怕的表情和突然的动作吓到了，声音有些发抖，“那个莫名其妙的空的座位......老师要我们把它搬出去抬进楼下空教室......”
莫名其妙的空座位？搬出去？吴络羽知道楼下的那个空教室，他们把用不到的桌椅抬进那里，如果有哪个班需要去登记一下就可以从那里搬出来。可那是格亚的座位啊，格亚还会回来的，那才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空座位，那是他最好的朋友一直坐着的位置。
被吴络羽揪住衣领的男生看见吴络羽的表情越来越狰狞，害怕地一把推开吴络羽跑出了教室。吴络羽被推倒在地，他的头撞在墙壁上，但是他完全一副不去在意的样子。
“你干什么？”戴着眼镜的那个男生是劳动委员，他搭着桌角，朝突然做出过激举动的吴络羽喊。
“放下。”吴络羽冷冷地说。
“啥？”男生不知道吴络羽突然说些什么。
“把格亚的桌子放下。”吴络羽的脸因为愤怒狰狞起来，冷漠低沉的声音进一步提高了音量，整个教室都因为这声低低的一吼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都注视着教室后方的这一幕。
“格什么？我们班没有你说的那个人！”男生不理解吴络羽为什么突然生气。
周围的人也都用不解的眼神看着吴络羽，那些事不关己和期望看热闹的冷漠的目光一个接一个投射在吴络羽身上，他想起了那一段不好的回忆。
“他不也是你的同学吗？只是失踪你就已经急着搬桌子出去了？”吴络羽觉得大脑发热，他说出的话基本没有经过思考，他只感觉得到周围那些可憎的目光。
“什么失踪不失踪？你有病吧？滚开！”男生似乎脾气也起来了，吼了回去。
有嗤笑声，是在嘲笑吴络羽。吴络羽低下头，身体在发颤。
教室里有低声的讨论声，他们的窃窃私语又显得那么清晰。
“是那个一直很阴沉的，今天突然发什么神经啊？”“他该不会幻想了一个朋友什么的吧？还真有这种人啊？太搞笑了吧。”“真恶心，像疯狗一样乱咬人。”
无论男女，那些随意谈论与自己无关之事的声音令吴络羽作呕。
就在下一秒，谁也没想到，那个低着头的少年突然怒吼着把男生按倒在地，死死地掐住了脖子。旁边的人都过去想拉开吴络羽，但是却被那大得惊人的力气生生震了回去。被按在身下的男生挣脱不开，不停挥手，把拳头一个接一个砸在吴络羽那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悲伤的脸上。
教室混乱成一片，人群把后面都围了起来。
“吴络羽！快停下！”门外女生清脆明亮的声音让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教室里顿时哑然无声，所有人都停下了他们的动作，朝门外看去。
吴络羽的手松开了，男生的最后一拳还来不及停止，直接打在了吴络羽的鼻子上，鼻血一下就流了出来。吴络羽因为那一拳退了几步，坐了下来，呆愣着，也不管正在流下的鼻血。
他像个僵尸那样摇晃着站了起来，身体僵硬且缓慢地转过身看向门口。
那个身材娇小但却很熟悉的身影就在那里，就站在门口。她的长发因为外面寒冷的风肆意飘晃着，看着吴络羽的眼睛里黯淡无光。
林凌来了，她似乎只是暂时地离开了教室，她还在，她并没有跟着格亚和颜航一起消失。
“跟我来一下吧。”她低下头，轻声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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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息之灵死去后，普通人会忘记一切关于那个极息之灵的东西，连同存在本身。”
吴络羽跟着林凌来到楼顶的天台后，听到的确是这样冷冰冰的一句话。
“他们会发现档案里多出来一个叫‘格亚’的学生，他们可能也会反复寻找却发现这个人并不存在，但最后的结果，格亚这个人的存在将在非极息之灵的社会被抹去，就像他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能记住他的只有我们这些和他一样的同类。”林凌扶着护栏，抬头看着漫天的黑色云雾。
“说到底，我们也就是一群别的世界的幽灵，虚幻地活在现世罢了。”她摇摇头，嘴角带着一抹笑，在寒风里，吴络羽感觉那笑容显得无比凄凉。
格亚死了，这已经成为了事实。
吴络羽觉得头有些重，耳边的风声在被无限放大。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他有些惊讶，因为自己似乎很快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而且异常地冷静。大概是因为刚刚已经冲动过了，大概是因为心已经凉了下来。
乌云滚卷，犹如被拨动的一缕浓墨。
似乎感觉到有一滴水珠砸在脸颊上。
他的心突然悸动起来，他觉得胸口发闷。
“林凌......”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仍是嘶哑的。
林凌似乎没想到吴络羽会叫住她，她有些愣神地扭过头，然后惊诧了。
因为吴络羽在笑，他带着满脸的伤痕在对着她笑着。
“带我去吧。我想去看看那里，格亚曾经守护的地方。”
他这样说着，就像那是一个无比重要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