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进入五月以来第三周的周五，中旬一过夏天就要来了，暑假也在一点点逼近，可这座城市还没有一丝丝暑气。
吴络羽这一觉睡得很香，昨晚上床以后倒头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刚好六点半，甚至闹钟都来不及响。虽然睡的时间并不多，但却是难得的自然醒，睁开眼后前所未有的舒爽和清醒。
心情似乎不错，唯一扫兴的是拉开窗帘之后的灰蒙阴云和瓢泼大雨。
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吴络羽说不上来。
昨夜他做梦了吗？就算有做，他可能也已经忘了。他好像隐隐约约在模糊的画面中窥见了一丝晨辉和那山谷间初露的朝阳，有一个人影的轮廓沐浴在那光辉中。有些熟悉，让人怀念，但是记不太清了。
吴络羽瞥见了桌上的破旧怀表，太阳穴传来阵阵轻微的疼痛。
刷牙的时候照了镜子，眼眶周围有一轮淡淡的黑眼圈。昨天早上是没有的，吴络羽可以肯定，这是晚上长出来的。这反而让吴络羽感到困惑，他昨晚明明睡得很舒服，最近也并没有熬夜太厉害，吴络羽以前还不知道自己的皮肤原来这么差，一晚上就可以生出黑眼圈。
老妈还在睡觉，吴络羽干什么都得轻手轻脚。早饭没人做他自己也不会做，啃了几口面包喝了口水就准备拎包走人了。放在伞筒里的是昨天从林凌那里拿来的新伞，他要带过去还给林凌，自己还得再准备一把伞。放在门口的鞋底沾着一点泥，吴络羽记得自己以前应该是刷干净了，可能是当时看漏了。
一切都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能从自己的所作所为里找出那么一点违和感。是他想太多了吗？吴络羽不知道，可他必须得出发了，再这么折腾下去他一定会迟到，没时间给他寻找产生违和的源头了。
雨下了一夜，依然没有消停的意思，厚重的云层看不见尽头，风越吹越大，抓在手上的伞都要不受控制。
路灯刚刚熄灭，然而在浓密的黑云下天色依旧灰暗，甚至整整一天都会如此，这场雨不知道会下到什么时候，可能永久也不会停息。路上车很少，路边行走着的多半是和他一样去上学的学生，六点半以后到七点之前是学生赶往学校的高峰期。
和平常一样，没有什么不同，这座城市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危机正在到来，所有的一切都照常进行，但吴络羽知道这些不过是[order]苦心营造出来的假象，恐慌的情绪还未散播开来，这座城市还处于秩序之中。
吴络羽总感觉心门口有什么梗塞着，他好像回到了上周的周五，和那个时候的感觉一样，一种诡异却又无法形容的感觉。
也就是上周的周五，一个星期以前的他还不知道极息之灵还不知道极息世界还不知道林凌的秘密，更不知道自己身体里的这份能力到底意味着什么。而现在，吴络羽已经知道了这些秘密，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命运被拐向了一个看不清前路的方向。
校门口人群更密集了，吴络羽在各样颜色的伞群中挤出一条路，当他抬头望向远处时，似乎有个人影没打伞顶着校服外套就穿梭过人群冲进了校门。吴络羽总感觉看错了，因为那背影实在是太像格亚了，下着暴雨却不打伞这种事格亚也并不是做不出来。
是的，就是这种诡异的感觉，身边都还很正常，可总能从任何一个细节里嗅出不太对劲的味道。
班上的人差不多都到了，座位几乎坐满了，教室后面横七竖八摆着一个个撑开指望晾干的伞。快要到七点了，吴络羽再一次踩着点来到了自己的座位前。
“哦，久违的踩点呢。”林凌抬头望了望教室前面的钟，随口吐槽着。
这个女孩也是理所当然地很早以前就到教室了。和上周不一样的是，他和林凌的关系似乎自然而然地就变得很随和了，像这样的吐槽以前可是很难从林凌口中听到的，这个星期里发生的事真的是足够多了，多到连人际关系都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改变。
“毕竟习惯了这个时间起床。”吴络羽也随口回应着。
有什么不同的吗？
当吴络羽把书包放下在椅子前坐下时，那种诡异感忽然就浓郁了起来。
有哪里不对劲吗？
吴络羽抬起头，前面坐着的女孩扎着马尾，脖颈白皙。他还记得这个女孩的名字，好像叫刘冉冉。吴络羽回头，他身后的座位是空着的。有些奇怪，但是他却发现不了哪里奇怪。之前不是这样的吗？他记不清楚了，但事实上似乎一直就是这样的。
“呼，这雨下得也太大了吧！我在里面待一秒就直接成落汤鸡了！”
颇有喜剧氛围的抱怨从教室后方响起，声音大得整个教室都听得见。
吴络羽愣住了，因为那声音那腔调那口吻都太熟悉了，那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
整个教室在嘈杂声中忽然就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到那声抱怨的主人。那位男生上身只穿着一件半湿的白色衬衣，他肩上还挂着他那未拧干的完全湿透的校服外套，他傻里傻气地大笑着大摇大摆地从后门走进了教室。
“傻逼颜航，你下次还用伞击剑吗？”不知道是哪个男生突然起哄喊的。
教室里爆发出哄堂大笑，就连女生们也都忍不住捂嘴笑起来。
哦，是颜航。
怪不得这么熟悉，一切就应该是这样的。
吴络羽还记得这件事，上上个星期颜航用伞模仿击剑，结果被他们那个严厉得可怕的教导主任在窗外逮着了。教导主任当场就把颜航拉去阳台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伞也给他折了，现在看来颜航大概是忘了买新伞了。
“我晚上就买个新的戳你屁眼嗷！等着哈！”颜航毫不客气地大喊着还击。
这位有如活宝般的家伙一屁股坐在吴络羽的后面的空座位上，那座位原本就是他的，一直都是如此。
“林凌早上好啊。”颜航笑嘻嘻地朝回头望向他的林凌打招呼。
“早上好。”林凌回以温和的微笑。
“我记得我刚刚在校门口看到你的时候你在我前面啊，怎么现在才进教室？”吴络羽回头问。
“我去厕所拧衣服去了，这雨也太大了，我的衣服现在跟个海绵似的，怎么挤都还能有水。”颜航一边说着一边把他那湿透的校服外套挂在了桌旁的钩子上。这家伙被淋了个狠，头发因为潮湿都拧在了一块，像刚洗完头没来得及擦干那样，从头到脚无处不是湿漉漉的。
“你是真的牛批，大暴雨都可以不打伞一路跑过来的。”吴络羽看着他那狼狈的样子有点想笑，“正常人想办法也会去搞把伞吧。”
“我的伞你有带来吗？”林凌看到吴络羽放在桌下的伞并不是昨晚她借给吴络羽的。
“借给他吗？”吴络羽从书包另一侧抽出林凌借给他的伞。
林凌接过伞，左右看了看，卷得整整齐齐，像刚打开包装一样。
“也不能让他淋着雨再回去吧。”林凌又加了一包餐巾纸连着伞一起递给了颜航。
“救命了！”颜航差不多就要跪着去接了。
“确实。”吴络羽托着下巴旁观着。
还是熟悉的感觉，有什么不一样的吗？吴络羽找不出来。
“昨晚没睡好？”颜航突然扭头看吴络羽，“咋有黑眼圈？虽然挺轻的。”
吴络羽摸了摸自己的下眼皮，当然靠摸是摸不出什么东西的，他早上照过镜子，只是现在他差点忘了这茬。
“可能睡的时间有点短？”吴络羽尴尬地笑笑。
说实话他自己也找不出原因，他还觉得昨晚睡得挺香。
“以后应该不会有拖这么晚的机会了。”林凌侧着脸瞥了一眼吴络羽，对他低声说。
“嗯嗯嗯？什么情况？”颜航有点摸不着头脑，“你们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谁知道呢。”吴络羽没打算回答。
不过吴络羽倒想看看林凌会怎么回答，他看向林凌，却发现林凌完全就像是没听到一样埋头翻着课本。这不太像林凌该有的反应，就算她不想回答至少也会给你一点回应，而不至于完全不理会。
颜航并不在意，他好像也没打算得到回答。
“你前两天是没来学校吗？”吴络羽总感觉有段时间没看见颜航了。
“我爷爷去世了，昨天前天请假回家了。”颜航的声音稍微低了些。
“哦，哦......”吴络羽有些尴尬了，他没想到颜航没来学校的原因是这个，“你......还好吧？”
“我？我能有啥事。”颜航看上去似乎压根就不失落，“我爷爷要是知道我因为他不在了就哭丧脸他老人家不得气活了。”
吴络羽不知道该说什么，除了这句话他找不到更好的回答：“不愧是你。”
当吴络羽转回身重新面对他自己的课桌时，他又落入了嘈杂之中，极息的血脉赋予了他超人的听力，他可以清晰地听见教室里的人们在窃窃私语什么。吴络羽平时并不会特意去偷听别人的谈话，可是最近有些不太一样，他感觉浑身不自在，他需要从那些谈话里找到一些实感。不出所料地，有人抱怨自己踩到水洼里鞋子湿了个透，有人埋怨他妈叫他起床的方式太暴力，有人好奇这场雨什么时候会停，有人在猜测鹿司易和陆翔离转去了哪所学校，有人还在鞭尸前天吴络羽近乎神经的举动，这些都被吴络羽听到了耳中，他们或许在说着自己身上的事情，又或许只是拿着别人身上的事作为谈资。
陈老今天来得格外的晚，早读都快结束了他才慢悠悠地走进教室，灰棕色外套的右肩上是湿着的。
“陈老头不是去出差了吗？已经回来了吗？”颜航偷偷从身后问吴络羽。
吴络羽愣了愣，他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前天昨天陈老都在学校，也正正常常地上了课，他没有在意。说起出差这件事，他还是有印象的，因为正是陈老要出差才会让吴络羽晚上去学校拿评估册，才会让吴络羽撞见林凌，才会引起接下来的所有事情。
不对，好奇怪啊，陈老真的出差了吗？
周一那天他从废墟中被挖出来昏迷了一整天没有去学校，他也不是很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他感觉自己的记忆似乎出现了断层。
“你咋了？表情跟刚被阉了的公猫似的。”颜航捅了捅吴络羽的后背，“要紧不啦？”
吴络羽差点没笑喷，回头低声抱怨：“你的比喻有必要那么离谱吗？”
“我随口说的，离谱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颜航看起来还很得意。
吴络羽觉得自己是想多了，颜航还是和以前一样。
可为什么是颜航呢？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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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的时候林凌没和吴络羽说任何的话，午休也是，吴络羽找不到林凌去了哪里。吴络羽不知道林凌是不是在故意躲着他，仔细想想林凌没有理由躲他，也没有理由不和他说些什么。昨天晚上明明发生了那么重要的事，照理来说情况应该十分危急才对，吴络羽还想从林凌那里再了解些什么。
可转念一想，他就算了解了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连极息都被诅咒封锁了，他除了体能稍微优秀一些也和普通人没有区别了。林凌认识的人那么多，哪个不比现在的他有用？
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原来林凌那个时候这么说是这个意思，吴络羽现在才意识到。
午饭没有什么胃口，吴络羽买了个三明治，带着水瓶准备找个地方随便应付掉。他右手抓着伞，小拇指挂着装三明治的塑料袋，左手拿着保温瓶，从校内的小卖部里出来，雨水仍在刷刷地下坠，头顶铅色的云层像是随时会压下来一样又低又重。
“啊......”是一声小小的惊叹。
即使是在大雨和人群的嘈杂之中，吴络羽还是听到了。
吴络羽抬头，从对面的食堂门口走出来的女孩带着棕色的卷短发，身型娇小。
苏滢也打着伞，她缩在比她大一号的校服外套里显得更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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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中午就吃这个吗？吃得饱吗？”比起关心，苏滢的口吻更像是随口问问。
“味道还挺不错的，总比什么也不吃好。”吴络羽靠着砖砌的护栏上，不急不慢地啃着他手中的三明治，从身后吹来的风带着雨丝，后背有些湿了，冰凉凉的。
午休时教学楼间的走廊一般没什么人，更何况是这样的雨天里，在风吹得到的地方是很冷的，没什么人会来这里主动受冻。吴络羽倒是无所谓，凉快一些他的头脑反而更能清醒，他沿着三楼楼底的缓台下望向灰色的天空。
苏滢站在柱子旁，这里风吹不到。
“那你这大熊猫造型又是怎么整出来的？”苏滢离着并不远，她一眼就看出吴络羽脸上的黑眼圈了。
“大概是睡眠不足吧哈哈哈......”吴络羽尴尬地敷衍过去。
“是吗？”苏滢试图从吴络羽的表情里寻找什么，但她失败了。
“大前天晚上那个，对不起。”吴络羽吃着吃着突然小声说。
“大前天晚上？”苏滢一愣，她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吴络羽在说什么。更何况是大前天这种用词，苏滢一下就被绕晕了。
“我把你的手给打开来着。”吴络羽看着她蓬松的卷发随着小小的脑袋一起摇晃有点不知道该说啥，忍不住提醒了一下她。
“哦哦，我差点都要忘了。”苏滢明显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没事没事，我没放心上的。”
“你好像确实不是很在意......”只不过吴络羽也确实为这件事内疚到现在。
“你当时精神状态似乎不是特别稳定，你难道是故意的啊？”苏滢反倒是白了吴络羽一眼。
“怎么可能？万一你把我的把柄抖给林凌我不就死定了！我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对姑奶奶你做这种事啊！”吴络羽直接把剩下的三明治全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就双手合十向苏滢求饶。
苏滢两只小小的手都缩进了袖子里，她噘起了嘴：“也就是说你是因为害怕林凌才想到要跟我道歉的吗？”
“当然不是！我良心很痛的！”吴络羽头压得更低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声音别那么大啦，这场面被别人看见得多诡异啊。”苏滢被吴络羽忽然的激动吓了一跳，赶紧按住了他的肩让他冷静，“开个玩笑而已，不要太当真啊。”
不过苏滢知道吴络羽也像是在闹着玩，他们之间像这样的没有包袱地互相说笑实属难得。
“林凌说这几天她遇见你跟你打招呼你都不带理她的，怎么了吗？”吴络羽想起了什么。
“嗯？最近我有遇到她吗？”苏滢愣了一下，“可能我当时在想心事？”
吴络羽投去了怀疑的目光，他有点搞不清苏滢前后话语的真实性了，又或者说是林凌搞错了？
“林凌还说你最近也不回她消息。”吴络羽总感觉不大对劲。
“我说我没看手机你信吗？”
“你撒谎技术其实蛮烂的。”
“当时心情确实不咋地嘛！还是说你想让我告诉林凌吗？”
吴络羽顿了一下，他没想到苏滢考虑到这一步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不是，姐姐你也太懂我了。”
“你那点心思我能不知道吗？我猜你自己都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吧。”苏滢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踮了踮脚，她似乎正得意着，“所以你才不会去麻烦林凌，但是有时候这个性格反而会因为不及时让别人知道从而酿成大祸。”
“我在反思......”吴络羽低头认错。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苏滢靠了过来，盯住了吴络羽的眼睛。
吴络羽也看着苏滢的双眼，他咬了咬下唇，犹豫着。
“告诉我没什么问题吧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什么，还是说你觉得光是道歉我就会原谅你了吗？”苏滢占了理开始尝试威逼利诱。
“好好好，我说我说。”吴络羽架不住了，他觉得至少得和苏滢商量商量，“我最近总感觉有个声音在我脑袋里喊我，对我说一些奇怪的话，我有时候会变得不像我自己，说出的话所做的事都不受我自己控制，像是......”
“像是被什么人给控制了自己的身体？”苏滢打断了吴络羽，接下了他的话。
吴络羽空咽了一下，他看着苏滢，点了点头。
苏滢似乎知道了什么，她说得完全没错。
“艾米莉亚的人格在苏醒时，我有时可以通过这双眼睛看到外界的景象，但我无法控制这具身体，只能看着。”苏滢看向吴络羽的眼神逐渐锐利起来，她的语气开始认真了，“当然我太虚弱太困倦的时候，也会在我没发觉的情况下身体擅自行动，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吴络羽觉得事态有些不太对劲，他的后背开始发凉。
在没有发觉的情况下身体会擅自行动？
吴络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眶，那里有着他清早起来就发现的黑眼圈。
“你还有另外一个人格，他在尝试着控制你的身体。”苏滢下了结论，毫不犹豫，“看来不是我多虑了，原来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不对，不对啊，我怎么会？”吴络羽无法接受，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浑身都在颤抖，“控制我的身体？那我还是我自己吗？”
“你不用这么害怕啊，事情还没那么严重。”苏滢看吴络羽慌了神也慌了起来，她扯了扯吴络羽的胳膊，“你要不就干脆和林凌说实话算了，我们一起商量该怎么办吧？”
“好主意，但是林凌好像不太想和我说话。”吴络羽抬头望着苏滢，目光带着求救的意思。
苏滢愣了愣，然后叹了口气。
“你把她怎么了？”苏滢问。
“没有吧，我什么也没有做。”吴络羽说着说着声音弱了下去，“我感觉她好像，想要把我这个负担扔下了。”
吴络羽当然知道在苏滢面前这样说林凌怎么都不合适，可是他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嘴，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溜出来了。
苏滢用奇怪的目光看向吴络羽，沉默了几秒。
“你认真的吗？”苏滢好像有些生气。
吴络羽已经低头准备挨骂了。
“你回去把话和林凌好好说清楚，她可不是那种耍心机的小女生，她如果想抛弃你早就明着和你说了。”苏滢叉着腰瞪着吴络羽，语气有些激动。
“我尽量......”吴络羽也希望自己只是想多了。
“可是她为什么不理你呢？”说教归说教，但苏滢并没有放过这个细节，“林凌不会不理任何人，她总会给出回应，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吴络羽虽然和林凌相处的并不多，但苏滢说的这一点他也是赞同的，今天林凌的反应实在有些异常。
“你们上次说话时谈的是什么话题？”苏滢想从吴络羽的记忆里找到线索。
吴络羽当然记得，晨读时把伞借给颜航以后，林凌就再也没有和他说过话，无论他怎么呼唤她她都没有回应。吴络羽又一次嗅到了那股诡异的气息，他有些记不太清楚了，他呼唤林凌的名字时，林凌好像和他隔着千万米的距离一样，他伸手也触碰不到那仅仅一桌之隔的女孩。
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吴络羽总感觉自己的记忆被切得七零八碎，但苏滢说得对，他都那样喊林凌的名字了，她不可能不做出回应。
那么他当时真的和林凌在同一个空间里吗？林凌真的听到了他的呼喊吗？又或者说，他真的去呼喊林凌了吗？
风声呼啸着，雨水冰凉，吴络羽哆嗦着，只感觉浑身都在冒着冷汗。
天空阴沉，云层深处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
要打雷了。
吴络羽慌神地抬起头，却发现他面前什么人也没有，苏滢不在他的面前，整个走廊里只有下他一个人。
苏滢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吴络羽没有注意到，明明那个女孩刚刚就站在他面前。
就好像他刚才一直在和空气对话。
吴络羽看了看手中的包装纸，里面还有着三明治的残渣，他又看了看右手的小拇指，那里还挂着他带的保温瓶。他在这里解决了他的午饭，可是他不应该是一个人来的，他清楚得记得他并不是一个人来这里的。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清爽干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那声音吴络羽可以认得出来。
那是颜航的声音。
雷鸣声撕裂了雨水的喧哗，电光在灰暗的天空下绽放，整条走廊在那一瞬间被照得明亮。
吴络羽的脸上沾满了风带来的雨滴，他驱使着僵硬的身体，缓缓地转过去。
在雷光中，颜航如清水般秀气的稚嫩脸庞清晰明辨。
“你是谁？”吴络羽颤抖着，一步步地向后退。
那位少年只是微笑，风吹动他的衬衫衣领，他站在原地不动。
所有的诡异感，所有的不合理，所有的不寻常都指向着这个人，这个叫做颜航的人。
可是他究竟是谁？
“我？我是颜航啊。怎么回事？你这就不认得我了？”少年笑嘻嘻地说着，一如往常。
可那笑容在吴络羽看来只显得狰狞。
嘈杂的雨声很快就盖过了响雷的余音，这条走廊重新回到阴影之中，随着雷光的消失，那位少年的身形变得模糊起来，吴络羽甚至怀疑是自己的视力出现了问题，他逐渐看不清那离他并不远的人形了。
直到大雨将一切情绪都抚平的时候，吴络羽的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他的身边既没有颜航也没有苏滢，没有任何人。
只有水滴落在肌肤上留在神经末端的刺激，那让人哆嗦的，让人清醒的，让人感觉真实。
让他明白自己并不是在做一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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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络羽回到教室的时候午休还没有结束，教室窗帘都拉上了，本就阴沉的天气里室内显得更暗了，大部分人都趴在桌上睡觉，吴络羽开门关门都小心翼翼地。他尽可能地想让自己忘掉刚刚看到的场景，忘掉那些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的画面，可他握着门把的手始终在颤抖。
吴络羽一进教室就感觉到奇怪了，他总感觉教室里少了点什么，他望向自己的座位，他的座位后面空出了很大的一块区域，那里原本有着一张桌子一张椅子，有着属于格亚的座位。
格亚的......座位？
那这样的话，颜航原本是坐哪的？
他的座位前面，依然是那名叫做刘冉冉的女生，她露出了半边睡脸，还在享受着她的午睡时光。
吴络羽想起来，格亚的桌子椅子前天就已经被搬到废弃教室去了，他还为此大闹了一场留下了黑历史。
这些明显不对劲的地方他早该意识到了，为什么他到现在才发现其中的端倪？他的记忆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和某些不真实也不合理的东西搅浑在一起，影响着他的判断和认知。
吴络羽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低头看着小说的林凌抬起头望向他。
“终于回来了，你干什么去了？”出乎意料的，林凌先开口了，她压低声音这样问。
吴络羽有些没反应过来，毕竟这个女生没有理会他整整一个上午，他始终不明白林凌在想什么。
“散散心，吹吹风......”吴络羽企图糊弄过去。
“原本有事想趁着这个时间说的，结果你午休快结束才回来。”林凌似乎有些苦恼，她的眼神里就含着那样的意思。
吴络羽苦笑着，没说什么。
虽然他表面上仍正常地面对着林凌，但是他已经满脑袋的问号了。就好像今天上午他们一直都在正常的交流中度过一样，这个女孩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地无视他，然后又像现在这样完全没有理由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他们之间是有什么误解吗？还是说什么别的原因？
不过这些似乎并不重要了，吴络羽原本也并不希望断绝和林凌的交流，他准备把自己遇到的这些怪事说给林凌听。吴络羽觉得他所看到的不仅仅只与他有关系，可能格亚也被牵扯在其中，不过他并不清楚这之间到底有着怎么样的联系。
“今天轮到我值日，放学后稍微等我一下吧，到那时我再和你说。”林凌微笑着，只是她那微笑里并没有多少乐观或喜悦。
林凌想说的事会和极息有关且相当机密，不然她不会特地等到放学以后单独交谈，但吴络羽猜那并不是什么好消息，或者说不单纯是好消息。吴络羽不是不可以接受有新的坏消息，倒不如说他早就习惯了，他不介意有更坏的进展。
“嗯，我会等你的。”吴络羽轻声答应。
午休结束的铃声响了，教室里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地睡醒，周遭逐渐嘈杂起来。
坐在窗边的人拉开了窗帘，展露出倾盆的暴雨，窗户玻璃上沾满了水滴。
“哦，对了，我昨晚借你的伞你有带来吗？”林凌望着窗外，突然问。
“嗯？”吴络羽有些疑惑。
林凌上午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他把林凌的伞借给了颜航。可他的身后现在连桌椅都消失不见了，那么颜航现在在哪里？
吴络羽低头去看自己的书包侧边，那把暗蓝色的伞仍然插在侧袋中。
吴络羽只感觉世界天旋地转，脑袋里嗡嗡直响。
他几乎快要停止思考了。
这是他无法理解的局面，难道这一上午他所看到的都是幻觉吗？他一直在和一个不存在的人说话吗？
吴络羽不敢相信，也不敢接受。
他把伞从侧袋里抽了出来，抓着伞柄的手一直在颤抖。
“喔噢，卷得真整齐，像新的一样。”林凌看到伞后随口赞扬着。
吴络羽把伞缓缓地递向了林凌，一句话也不说。
“怎么了吗？你好像不太对劲。”林凌接过伞后问，她看到了吴络羽呆滞且空洞的眼神，和他颤抖不止的双手。
“林凌，我想问你个问题......”
林凌愣了一下，因为吴络羽看向这里的目光里充溢着绝望。
她心底颤了一下。
“发生了什么事？”林凌凑近了些，谨慎地轻声问。
在教室里走动的人们熙熙攘攘，走廊上人来来往往，所有人都似乎在窃窃私语什么。
那一刻，身后的人群仿佛都被抛却到另一个世界。
“如果......”
那个宛若被掏空了灵魂只剩下躯壳的少年坐着，坐在椅子上，带着僵硬的笑容，用着冰冷的声音和语气缓缓地问。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你的信仰，你所坚持的东西，那些东西不过都是幻影都是你幻想出来的。”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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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仍没有减轻的意思，水滴撞在玻璃上撞在叶枝间的声响愈加剧烈。
天色渐暗，教室里还开着灯，柔和而微弱的灯光增添着一丝暖色。
整个教室里只剩下林凌和吴络羽两个人，林凌拎来水桶，拧干了抹布，踮起脚尖从左到右地擦着黑板。
其他值日生扫完地拖完地都已经走了，林凌主动留下来把黑板擦一遍，而吴络羽则一直心不在焉魂不附体地坐在原地，他有时望着窗外，有时又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好些了没有？”林凌扭头看了看吴络羽。
“我好多了，不用在意我。”吴络羽仍注视着窗外的光景，冷声回答。
这一个下午，吴络羽都差不多是这个状态，林凌不能不在意。
“你既然不愿意说那我就先说了？”林凌一边抹，一边观察着吴络羽的反应。
吴络羽先是顿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了林凌。
“我可是事先和你说好了，有重要的话要对你讲的。”林凌没有停下手中的活，黑板上的水痕一道接着一道，有规律地排列着交错着。
“你说吧，我在听。”吴络羽别无选择。
林凌的手滑了一下，在还沾着灰的板上留下了一道弯曲的水痕。
她回头，看向了吴络羽。
“这件事可不仅仅是你听就够了，虽然我和林奕已经极力反对了，但这是董事会目前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林凌的语气变了，她皱着眉，紧盯着吴络羽，十分认真严肃地说，“我需要你认真考虑一下自己的选择。”
董事会？最大的让步？选择？
什么意思？
吴络羽一时间不明白林凌在说什么。
“某个人有办法能让你从诅咒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可是她现在身体残缺且衰弱，只能靠着[order]提供的特殊设备勉强延长生命。”林凌把手中的抹布扔进了水桶中，站在讲台上背对着黑板，“也就是说，没有董事会的批准，谁都不能见到她。”
“你是说董事会对我开出了条件？”吴络羽终于听懂了林凌的意思。
吴络羽一直从林凌口中听到所谓的董事会，这个以亚林集团董事会为表象的高层集会实际上是极息社会全世界各大家族派出代表组成的，他们是[order]这个联盟的实际掌权者。吴络羽以为自己并不会和董事会有太多的接触，因为他觉得那些人应该是高高在上的，离他过于遥远，而他也并不关心谁在掌权，谁在暗处掌控着整个极息之灵的社会。
“你有着[瞬思]和[风涌]两个极息模式，虽然浑身都是谜团，从头到脚都十分地可疑，但董事会仍然对你非常感兴趣，也非常不愿意看到你被任何其他人利用。”林凌说着这些话时带着满脸的鄙夷和不屑，看得出来她并不喜欢董事会，“他们可以放我带着你去见那个人，也准许她给予你帮助。”
“条件是？”吴络羽托着下巴问。
此时的他并不激动也不意外，他总感觉自己心底那团一直燃烧的火熄灭了，他提不起情绪。
董事会可以利用格亚，可以利用亚米，也可以利用更多人，只要你有力量有能力，他们似乎压根就不考虑底线，不考虑原则。
他眼前的这个女孩就是最大的例子。
自从战争结束，这十年以来，极息社会最骇人听闻的屠杀，就是他眼前的这个女孩所造成的，然而现在这个女孩却与[order]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吴络羽并不傻，从这个星期经历的一切里他隐约可以知晓到这个林凌并不愿意亲口说的事实。似乎每个极息之灵都对五年前那场灾难记忆犹新，他们仇视着林凌，痛恨着林凌，而林凌也心怀愧疚地在尽力弥补罪过。
也难怪林凌会和他做出那样的约定，她不想让吴络羽因为那些传言而用另外一种眼光看待她，那大概是她看似坚强的外表下最脆弱的伤口。
“用条件来形容并不准确。”林凌纠正了吴络羽，“说是选择更为合适。”
“选择？”吴络羽不解。
吴络羽倒是好奇董事会要对他这样的特殊存在给出什么样的选择。
林凌没有立刻回答他，她沉默了一阵。然后这个女孩走下了讲台，沿着课桌间的空隙，朝吴络羽的方向走去。
她最终来到了吴络羽的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与吴络羽几乎是面贴着面。
“我先说好，无论你的选择如何，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林凌轻声说。
吴络羽愣住了，他说不清此时的林凌脸上究竟带着什么样的表情，她的眼神里带着忧伤，可又不只是忧伤，好像还带着一点点坚决，又或者是隐约的愤怒？
“你说吧。”吴络羽稍稍带着椅子后退了一点，因为林凌实在是贴得太近了。
林凌在观察着吴络羽的表情，但无论这个十六岁的孩子到底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已经不是她需要去关心的了。
“接受董事会的监管听从他们的直接命令，这样他们就会为你打开解开诅咒的通道，或者是回归普通人的生活从此与极息社会隔绝，只要你不继续使用极息诅咒就不会对你造成危害，那样你也和普通人无异了。”林凌咬字清晰，声音清脆。
她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董事会无非就是得不到的就不让别人得到。
“可是我已经被毗奈耶盯上了，说不定还有很多人想杀我，就算我老老实实去当个普通人又能安稳几天？”吴络羽倒是好奇董事会有没有搞清楚状况，“他们能保证我的安全吗？”
“这样你就是诱饵了，他们求之不得。”林凌淡淡地说，“可以将这些打各式各样算盘的家伙一网打尽，董事会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确实如林凌所说，吴络羽倒是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只要静静等待在他身边就能把罪人逮住实属轻松。
“格亚已经死了，剩下的我什么也帮不了，我解除诅咒又能如何呢？”吴络羽无视了林凌诧异的目光，又一次望向窗外哗哗下坠的雨幕。
“我还以为......”
“让我考虑一下吧。”吴络羽打断了林凌。
虽然吴络羽嘴上这么说着，但他那如同死灰般冷漠的脸上早就失去了活力，林凌知道吴络羽大概是放弃了。
格亚已经死了，对吴络羽来说，他已经没有了目的和方向。林凌原以为吴络羽会愿意跟着她解决格亚离开后遗留下的这堆烂摊子，愿意跟着她替格亚报仇，可是现在的吴络羽完全泄了气，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可林凌能做什么呢？她只能尊重吴络羽的选择，无论吴络羽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直接听命于董事会意味着成为那些权贵手下的棋子，林凌觉得那并不是格亚和苏滢希望看到的，或许吴络羽愿意放下也是不错的选择。
原本林凌应该这么做的。
明明已经说了无论吴络羽如何选择她都不会反对，可当真正看到吴络羽那毫无生气的表情听到吴络羽犹豫的语气时，林凌的心底莫名地燃起了一股火。
“你到底怎么了？这实在是太不像你了！”几乎是脱口而出，林凌拍着桌子朝吴络羽吼了起来。
在她的眼里，吴络羽是怎么样的存在？
他们真正开始相识明明是在两个星期之前，只有短短的半个月时间而已。
格亚失踪以后，林凌不分日夜地去寻找可能的蛛丝马迹，然而却一次又一次地扑空，她最终什么也没有找到，格亚就好像从这个世界蒸发了，毫无前兆也没有留下交代。吴络羽是唯一陪同着她搜寻线索的人，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交流，然而在从何入手如何继续上却有着奇怪的默契，他们都是格亚的朋友，他们都了解着格亚。
格亚告诉过她，吴络羽是一个隐藏着自己身份的极息之灵，也告诉过她尽量不要将他的这个朋友卷入极息之灵间的争端中。林凌已经走投无路了，她想要带着吴络羽再试试，她要相信这个与格亚相处了七年的人，这个改变了格亚的人，这个比她还要更了解格亚的人。
林凌带着吴络羽认识极息的世界认识极息的社会，却也同时让吴络羽一次一次地陷入险境，然而吴络羽总能从险境中脱困，他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完全是因为他对格亚的那份执念。即使埃克斯特已经宣布了格亚的死亡，可吴络羽仍没有放弃，他在见到证据之前绝不相信格亚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望着这个少年带着万丈勇气冲向埃克斯特的背影时，林凌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她终于明白格亚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如此欣赏这个少年的了。
林凌再也没有理由泄气了，她作为一个前辈，同时也作为格亚的朋友，她不能做得比吴络羽差。
就是在这短短的半个月时间里，林凌正是因为吴络羽的一举一动而重新拾起了希望和信心，她也是真心为格亚能交上这样的挚友而感到高兴。
可是现在的吴络羽，她眼前的吴络羽，却好像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
“不像我？”这具空壳在稍稍地愣神后，忽地冷笑起来。
“你很了解我吗？”
“为别人贴一个心目中的标签，然后因为别人做不到而大发脾气，别逗我了。”
“做选择的是我，承担结果的也是我，我要怎么做都和你无关，凭什么要顺着你的心意？”
似乎是因为林凌的声音太大了，吴络羽就像是被点燃了的火药桶，绝情的话一句接着一句从他的嘴里冒出来。林凌不习惯吴络羽如此冷漠的语气，她从未见过吴络羽露出这样的表情。
也许林凌确实是做错了，她根本无权对吴络羽的行为做出任何评判和干预。
可是作为他的朋友，林凌不想看到吴络羽像这样颓弱下去。
林凌还以为他们已经是朋友了。
“对不起。”林凌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她转过身去。
吴络羽默默地望着她的背影，脸上没什么表情。
从安静到争吵再到安静，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
林凌继续擦洗黑板，吴络羽继续望雨，两个人都不再交流。
吴络羽就那样木木地坐着，目光飘忽无神。
直到他回过神时，整个教室都昏暗一片。
灯早就被关掉了，教室里除了他空无一人。
黑板上的水痕已经干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