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明亮,照着他的脸庞。
周六的夜晚,步行街比平常热闹得多。所有的交通工具都被拦在入口外,这里只允许双足踏入。
距离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过去已经整整一周了,灾难还未降临这里就已经烟消云散,人们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回归到了日常生活中,他们走在街道上说说笑笑。音乐在看不见的地方始终播放着,舒缓的旋律遍布街道。路边树上挂着彩灯,随着节奏熄灭亮起。两侧的店铺各式各样,餐饮礼品衣物都能找得到,灯光从玻璃窗户里透出,映出里头华丽的装饰和琳琅的商品,店员穿着整洁面露微笑。
女孩们穿着最漂亮的衣服提着最昂贵的包,她们互相挽着手,淑女地轻笑。夏季的夜里,她们并不介意展示自己修长的腿和婀娜的身材。男士理应绅士地拉过她们的手,在接下来去哪里的问题上征询女孩们的意见。
朋友、情侣或家人,他们结伴在这条街道上一边欢笑一边游玩。
像是在过节,可每周都如此。和平,安宁,本该就是这座城市应有的基调。
木质的游览桥从街道上方横跨而去,桥下的阴影在白天是人们休息的地方,时时会有人在附近买一杯奶茶坐在桥下看一会儿手机。
少年站在桥上,他望着远方,那里仍有着来自这条街的灯光。他伏在护栏上,神态颓然,手里抓着一罐啤酒,他仰头灌下。从桥上走过的人们大多惊诧地望着他,这样一个看起来还不过是学生的孩子,没有父母的陪伴,却在这里学大人喝酒。
嘈杂声包围着他,他全然不顾,只是看着远方,再喝一口。一只纤白的手按住了易拉罐,把它夺了下来。
来的人是一个女孩,白色吊带背心米色镂空套衫下身米色半身百褶裙,女孩腿部线条优美勾人,薄丝白色小腿袜踩着黑色一字扣带平跟皮鞋。她没怎么认真打扮就出门了,刚洗完还未完全干的头发披在肩上和身后。
女孩把易拉罐按在护栏上,用手压住。她与少年并肩,一起伏在了护栏上。
“别再喝了,你还没到那个年纪。”女孩低声说。
“给我!”少年伸手,他不耐烦地低吼。
啤酒罐被移得更远,女孩看着脸色惨白却微微泛红的少年,说:“醉得不轻,喝了多少?”
少年不回答,也不再向女孩把啤酒要回来,只是继续看着远方。
女孩闻得到味道,小麦香混着一点呕吐的臭味。她还能看到少年另一侧的护栏上叠了两垛空罐子,数了数,一共六个,用来装这些罐子的塑料袋就被扔在少年的脚边。女孩猜远远不止这些,他在某个地方喝过更多直到吐了一顿才晃悠到这里。就算是极息之灵,对一个还未发育成熟的孩子而言,这还是过量了。
他渐渐地低下头,声音像是在呜咽,“林凌,他们骗人,喝再多也没用。”
林凌的心里颤了一下,她轻声说:“嗯,本来就是骗人的。”
借酒消愁只是逃避的手段,可是当这个痛苦已经钻到心里去的时候,再怎么麻痹神经也只会更清醒。
“我原本不觉得自己会这么失落。”吴络羽抬头,他目光无神,再次扫向远处。
林凌看着吴络羽的侧脸,没有说话。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我曾觉得没了谁都没差。”吴络羽声音颤抖,略带哽咽,“可到现在我才了解到心里空出一块来是什么滋味,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悬在那里一样。”
“大家都这样,每个人都这样。”林凌轻声回应。
她看向下方的繁丽光海,看着每一个路过的笑容。她想,要是失去了身边的珍贵的人,他们会变得如何呢?如果真的在意,那么心里一定会留出大片的地方给那个人,等到失去了那个人时,心就彻底空了下来。
林凌不是不了解,她早就习惯了这种空虚感。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看重那家伙。”吴络羽弓起身子,趴靠在护栏上,“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偏偏咬定我是最好的朋友。如果不那么在意,现在我会不会......会不会好受些......”他的声音越来越无力,到最后听起来像是在哭一样,可林凌看不见他有流泪。
“因为某些共同点?”林凌低声问。
吴络羽怔住了,林凌的话让他想起了什么。
“他的父母死在了战争里,你的父亲很早就失踪了,你们都没有体会过完整的亲情。”林凌仍是望着桥下走过的人们,“我们大多都经历过苦难,都遭受过磨难,我们的心智远比同龄普通人要成熟得多,我们很难融入进他们的圈子中。”
吴络羽意识到自己幼时曾向那些普通人描绘自己用[瞬思]所见到的东西,从那时开始,他就注定与身边的正常人格格不入了。他们不会理解自己,而自己也不会理解他们,活在两个世界的人从一开始就有隔阂。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他与格亚互相相遇的那一刻才会感到那样的安心。
吴络羽自嘲似地笑了笑,随后又说:“也许你说得对,但不仅仅是那些。”
林凌收回了往下遥望的目光,她静静地看着吴络羽的侧脸。
“林凌,其实该哭的不是你也不是我,应该是格亚自己。”吴络羽突然低声说。
林凌没说话,她看到吴络羽的脸庞被各色的灯光照亮,像是一尊易碎的瓷像,孱弱苍白。她不知道吴络羽为什么这样说,但却很想听下去。
“我小时候曾被周围人说成是疯小孩,因为我整天向他们描述我看到的那些东西。”吴络羽缓缓地说。
“所以你才开始掩饰自己,刻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林凌问。
“嗯,我就这么做的。”吴络羽轻轻点头,“可就在快有成效的时候,格亚出现了。”
“他干了什么?”
“他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变得开朗活泼,每天都惹出点事来,仿佛是在刻意让自己的存在感变强。”吴络羽禁不住苦笑,语气无奈。
那当然不是格亚的本性,林凌比吴络羽更早认识格亚,格亚是个胆小怕生的人,陌生的环境里他本该是那种缩在角落里默默无闻的存在。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既然我能掩饰自己,那格亚也可以掩饰自己。他就是为了把我从幕后揪出来才做出了那些滑稽的事情,他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是为了让站在他身边的我能被稍微注视到。”吴络羽抬起头,无星的夜空,带着些许暗紫色,“演到最后居然一切都变成真的了,他真成了那种站着就能成为焦点的角色,而我也真把低调认成了自己的性格。我居然忘了他原本是个自我介绍时都会发抖的胆小鬼......”他说起来那样平静,林凌仍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脸。如果让一个演员过来,说到这份上感情到位应该在这时要把泪流出来。林凌不信那些,因为她注意到吴络羽苍白的脸颊上已经干了一阵的泪痕。
他早就把那些泪流进酒瓶里,混在一起喝进肚里去了。
“他从不会后悔自己所做过的事。”林凌觉得也许这样说能稍微安慰一下吴络羽。
“我知道,我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会后悔,我后悔我没能在他走之前更坦率一些。”吴络羽把脸埋在左臂上,右拳轻锤着护栏,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林凌终于明白吴络羽为什么要开始这个话题了。
一个怕黑的胆小鬼遇见了他的太阳,然而太阳却始终不愿升起,胆小鬼下定决心要让太阳重新散发光芒,他一直奔跑一直祈求直到太阳终于要缓缓升起之时,炽烈的第一道光芒烧死了这个勇敢的胆小鬼。
胆小鬼最后还是没有能看到太阳完全升起的那一刻。
“他为我做了那么多,到最后却连我的一声回答都能没听到......”
颤抖的声音。
他说不出来话了,沉默。
两个人都是沉默,任灯海人群变动,轻快的旋律包围他们。
终于,林凌举起了手中的啤酒罐,“你说得对,该哭的,是他。”她将里面剩下的一半饮尽,空罐头摆在了护栏上。
吴络羽不去看林凌,他只是望向远方,听步行街里人们的脚步声和谈话声。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发觉身边已经没有人了,他不知道林凌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许是刚刚也许已经过了很久,他只看得见他身旁林凌搁下的空罐头。
空罐一半映照在缤彩的灯光中,一半沉浸于夜色的黑暗里。
它的边缘流着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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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晴朗,无星无云,单挂一轮残月。
山脚下路过的旅人也能瞥见山顶宅邸发出的明亮的灯光,附近有人曾看到过直升机降落在那里。不过旅人应该不会想象得到这座宅邸的二楼除了有直升机降落台以外还有私人泳池和汽车展台。漆得雪白的阿斯顿马丁DBS就停在展台上,展台很高,恐怕只能是直升机把整辆车从别的地方吊过来的。而这泳池则是主人经常邀请达官富商淑女名媛来开展派对的地方,狂欢过后清理酒瓶抬走醉鬼都得花上整整一天。
不过今天的这里还算清净,只有一个男人在。男人只穿着裤衩袒胸露乳地躺在泳池边的躺椅上,他戴着墨镜端着一杯橙汁,音响里放着80年代的欧美金曲,男人随着节奏抖腿。
一阵微风迎面拂来,音响不再发出声响。
“拜托!你来就来,砍我电线干啥?”男人停下了抖得起劲的腿,大声抱怨起来。
“你的品位太差,我嫌吵。”来者坐在宅邸二楼的屋顶上,他的脸仍浸在夜色里,灯光只能勉强勾勒出他的身形,“大半夜戴墨镜,行为艺术?”
“天阴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放晴我还要为了你东奔西跑。现在好不容易有休息机会了却只有一晚上,我这不得抓紧机会来个月光浴啊?”男人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行为有多奇怪。
“废话少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黑影并不想听这个活宝叨叨。
“现在还有人不知道吗?你想听我再跟你复述一遍?”活宝显然抑制不住叨叨的欲望,“哦传说中的[瞬思]和恐怖的冰之魔女联手解决了[北之晶森]深处作乱的邪魔,平息了封印能量泄露造成的混乱......”
“那些只是表面现象。”黑影打断了男人,他回以锐利的目光,语气更重了一些,“你知道我想要了解什么。”
男人听完忽然放声大笑起来,他将高脚杯放在身旁的小圆桌上,缓缓踱步到阳台的边缘。那里没有护栏,下面便是郁郁葱葱的树林,这座宅邸建在山顶,整座山都在男人的脚下,他抬头望向远处渺小模糊的繁华灯火。
黑影并不焦急,他只是默默地看着男人的一举一动。
“董事会的旧人们气数将尽。”过了许久,男人语气沉稳地说出了这句话。
“气数将尽?”黑影低声重复。他还在体会着这个词的分量,甚至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那些撑过灾难的小家族眼中,救了他们的是现在的少爷而不是毫无作为的董事会。”男人冷冷地笑出声来,“谁给了希望,谁让所有人失望,大家都是明眼人。不是吗?”
“没有董事会,林奕又能做到什么?”黑影不解。他很清楚亚林集团内部权力的制衡关系,无论林奕要有什么行动,终归要得到董事会的允许,位置再高始终都在董事会的管辖之下,然而这结果超出了他的认知。
“你小看了这位少爷的野心,他精心布局五年就为了这一刻,为了摆脱你口中所说的状况。”男人叉起腰,微微抬头望向天边的残月,“这些信息那些信件每天从我的眼边漏过,我从未注意到过原来它们都是有联系的,舆论之所以变成这样全部都是他在一手主导,直到现在我才懂他的城府究竟深到这种地步。”
“我跟你说过这种人你不得不敬重。”黑影冷哼。
“听说瓦尔迪家也有意向他示好。”男人摩挲着下巴的胡渣,“但这消息不可信,他们的家主正是董事的一员。”
“可我还听说,瓦尔迪家的孩子很叛逆。”黑影紧接着补充。
男人听了黑影的话哈哈大笑,“那么局面就很明朗了吧。”
“要变天了。”黑影轻声说。
“另送你一条消息,在此期间,爱只卒未动。”男人微微扭头,他的目光瞥向房顶上的黑影。
风声。
黑暗中的那个人并未作出回答。
“等你回去再慢慢思索吧,我们伟大的不可替代的领袖。”男人转过身,赤裸的上半身暴露在灯光之中,他的胸膛和腹肌健硕,“比起爱,现在你更应该关心忽然行动起来的[world],自从莫尔亚被接走以后他们就没歇过。我说,你不会从他们那里偷了东西吧?”
“我还以为你早猜到了。”黑影不屑地说。
“哦抱歉,我没猜到你是个蠢货。”男人苦笑,“从老虎嘴里拔下来的牙齿弄丢了还想去猎人的地盘上捡回来,你胆子真大。”
“老虎和猎人,意外的贴切。”
“如果牙齿真的落到了猎人手里,你要怎么做?”男人问。
还是风声,只是这次更凛冽了一些。
黑暗中的那个人又一次默不吭声。
“现在你知道了吧,我们不过是胆子稍微大点的兔子而已。”男人淡淡地说。
越来越近的风声变得愈加刺耳,山间的草木都在剧烈地摇摆。刺眼的光芒从阳台下面一点点地抬起来,黑影中的人不禁伸手去挡。耳边嗡嗡直响,衣领在狂风里呼啦作响。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风声,螺旋桨在极近的地方高速旋转,泳池里的水不断晃颤。
一架直升机正悬停在这栋别墅面前!
男人那风骚的姿态被笼罩在光里。他摘下墨镜,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什么。
“看来短暂的休假就到此为止了。”他说,“我期待你的下一项决定。”
男人的笑容看起来并不怀好意。
“我们的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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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奕推开门,阳光斜洒进来。他看见窗前修长的背影愣住了。
“苏沐......”他不由地念出了那个名字。
那背影被光笼罩着,像是附着一层金华,在光线的衬托下显得窈窕,仿佛仙境中只能被窥见模糊丽影的神女。
“你终于回来了。”神女回首轻笑,发丝从肩边滑落。
林奕回过神来,叹了口气,“林凌,如果你要来应该先通知夏斯先生。”
“是我让他不告诉你的。”林凌说,“不过我还是第一次从这里往外看,风景真不错啊。”
林奕顺着林凌的目光朝窗外看去,翠绿的斜坡和横截而去的溪流,飞鸟低空掠过又返回上空。林凌并不是没看过这里的景色,他觉得林凌话里有话,可林凌说得也没错。
“是,确实漂亮。”林奕点头。
“你养父当初为什么选这里?”林凌随口问。
还没等林奕回答,林凌又问:“大清早的你去做什么了?”
“这次行程不能透露。”林奕表情平淡。
“夏斯先生不愿意告诉我,还以为你会亲口和我说。”林凌轻轻偏过头,她撩动颊边的发丝,目光落在林奕身上,“算了,猜猜我这次来是干什么的吧?”
“我一直在等着你亲口向我汇报,只是没想到要这么久。”林奕回身关上门,他扭过头望向林凌。
“这次我花的力气不小,总需要休息一下。”林凌拉过办公桌前的转椅,她抱着椅背,下巴搁在上面,朝林奕嬉笑,“现在全世界的极息之灵都知道,林奕少爷手下的魔女带着[瞬思]消灭了封印里藏着的邪魔,阻止了暴雨和海啸。可是这背后的真相到底如何呢?”
林奕没有接话,他在等林凌说下去。
然而林凌却缓缓收起了笑脸。“我们在那里看见了格亚。”她淡淡地说。
“守护者?”这倒是出乎林奕意料的回答,“他还活着?”
“不,那只是一团能量。”林凌摇摇头。
“能量汇聚成了人的形状,而且是守护者的外形。”林奕缓缓踱步,他托着下巴思考着,“这就是他们传闻中所说的邪魔?”
“不止这么简单,这团能量还留有意识,甚至和我们进行了一段谈话,但最后又变成了全身水晶还会再生的怪物。”林凌说。
林奕绕过了林凌,把窗户打开,风涌了进来。“为什么那团能量会出现在封印里?”他问。
林凌换了个姿势坐在椅子上,她转动着侧向林奕,“因为那就是封印本身,封印没有能量就不是封印,封印的本质就是守护者供给出来的能量。”
“封印的本质是能量?”林奕琢磨着林凌给出的结论。
“吴络羽还发现封印里的能量其实全部都是从极息圣殿正上空某个看不见的点位传输过来的。”林凌并不在乎林奕是否消化完全,接着又说,“这一周我和吴络羽有试过去找出那个点位的具体位置,可无论我们怎么往上飞吴络羽都只会说还在上面,那是一个对[瞬思]来说看得见却摸不着的地方。”
林奕的眼神里有些许动摇。他原本觉得事情无论如何演变,都将会在他的预料之中,然而这次林凌得出的结论却完完全全摧毁了他做出预料的根基。守护者的能量并不是一直被储存在封印里,而是全部汇聚到了那个摸不着的点位中,封印只不过是一个中转站。在林凌开口告诉他事实之前,林奕连想都不敢想。
“现在格亚真的走了,[北之晶森]也彻底沦陷,接下来会轮到其他的封印,像把钉子一个接一个地拔掉,埃克斯特能做到,他会继续这么做。”林凌低声说。
“应该把注意力放在守护者身上。”林奕抬头望着窗外。水洗过一般蓝,这片天空已经太久没有如此晴朗过了。
“说到这个,你有注意到和埃克斯特有关的记忆变得不太完整了吗?”林凌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口一提。
“看来这不是巧合。”林奕看起来并不意外。
林凌也不意外林奕早已经发现,他在这些方面一直都很敏锐。林凌想等林奕说些什么,可他却只是继续看着窗外,沉默不语。林凌不觉得林奕没有想法或者对策,他也可能只是不想说出来而已。
“没别的想知道了?”林凌试图打破寂静。
“[瞬思],那个吴络羽,他现在如何?”林奕还是接话了。
“受了点伤,但没什么。”林凌不再看林奕,她托着下巴翻弄着桌上堆摞着的文件。
“失去了重要的人,他没事吗?”林奕又问。
林凌一下坐正了,睁大眼睛望向林奕,她这才明白林奕究竟想问什么。
“你居然会去关心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真是少见。”林凌不知道林奕哪根筋搭错了。
“没什么,只是问问。”林奕头都不回,还是只看向窗外。
林凌看着林奕的背影沉默了一阵,然后才说:“昨晚他喝得烂醉被颜雨筠撞见了,我刚洗完头还没擦干就出去找他了。会伤心会哭很正常,我觉得他差不多快要走出去了。”
“你得感谢苏滢,那天晚上是她出的面。”林奕说。
“嗯,我知道。”林凌低下头轻声回应。
还没等林奕开口说下一句,林凌突然抢先:“迪米莱亚的状态最近还好吗?”
林奕缓缓闭上了刚张开的嘴,他收回了望向窗外的视线,转而扭头看向林凌。
“没什么,只是问问。”林凌也看着他。
林奕不想再去揣摩这姑娘的心思了,他轻声叹息,“还算稳定,只是持续不了多久。”
林凌没回答,她趴在桌上把脸贴在了桌面上,一头乌黑的长发滑落下来。林奕只看着林凌,也没继续说下去。
“对不起。”林凌的口气带了点委屈。
“是我不对,我总想在别人身上找到一些共情。”林奕摇头。
他道歉完随后又问,“[鸣雷]的状况如何?你这几天有去确认情况吗?”
“一切正常,他不可能独自从我的冰里逃出去。”林凌坐了起来,她注意到桌上有一个漂亮精致的白色玉扣。
“他为什么会出现你的学校里?你有过什么猜想吗?”林奕扭头看向林凌。
“不知道,我想不通。不过我觉得有人正在找他,而且不止一拨人。”林凌把玩起玉扣,回答起林奕的问题显得很不在乎的样子。
“这样吗?”林奕轻声自语着,又不禁地朝窗外望去。
林凌很快就玩腻了,把玉扣摆在了一旁,她歪头用手撑住脑袋,“如果你知道什么应该趁早告诉我。”
“我已经托人去调查了。”林奕说。
“嗯嗯......”林凌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她看了看墙壁上的钟。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起身,“林奕,我得走了。”
“有急事?”林奕转身。
“不算吧。”林凌回身浅浅地笑。
她走到门边,手刚触碰到把手。林奕喊住了她:“林凌。”
林凌停住了,握住把手的右手不再动。
“你对格亚......”
听到那个名字,林凌放在把手上的那只手像触电一样颤了一下,但她又很快握紧了。林凌什么也没说,也没等林奕把话说完,只是打开了门。
“再见。”她低声说,头也不回。
门被带上了,只剩林奕一个人站在办公室中。“我不送你了。”他也低声说。
“她生气了。”女孩的声音轻缓柔软。
一个模糊的身影逐渐在林奕的身边显现,阳光下只能勉强捕捉她身体的轮廓。
“没能帮你问出点什么,她看起来也什么都不知道。”林奕拉过椅子坐了上去。
“你对她隐瞒得太多,她很不满。”那声音在他身后又说。
林奕双手相握托住额心,他的视线落在了那枚玉扣上。
“她会知道的,我从来不会向她隐瞒什么。”
“只是时候未到而已。”他缓缓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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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5月25日,五月的第四个周日,夏天越来越近。
吴络羽坐在书桌前发呆,大脑里嗡嗡直响。昨晚胸闷得难受去猛灌啤酒,迷迷糊糊啥也不记得,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家里的床上了。
老妈还在成都没回来,单位的项目还没谈妥。听说洪涝波及到这里她一直都急着回来,现在报过平安也就放心了。吴络羽倒是庆幸这段时间老妈正好出差,不然灾难恶化遇到什么危险就不太好了。好在一切都结束了,灾难平息,这座城市也没有太多损失,大家很快都回归到了平常的生活中。对在灾难还未蔓延到的地方,这些事情更像是远在天边的传闻,报纸电视里那些难民和废墟的图片看起来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东西。
吴络羽在稀里糊涂里似乎想起了什么,今天好像是个特别的日子。生日,他向来都不是很在乎,因为压根就没什么人会来庆祝。吴络羽从没有见过自己的爷爷奶奶外婆外公又或是其他的什么亲人,父亲失踪不见,身边的亲人只剩下自己那记性也不咋地的老妈。每年都能做到祝福礼物从不落下的,就只有格亚一个人而已。
如今格亚不在了,这个日子只会让他再想起过去,可他已经决定放下那段回忆。
兜里的手机忽地振动起来,铃声跟着一起响起。吴络羽掏出来一看,原来是苏滢打来的。
“喂,怎么了?”吴络羽语气平淡没什么精神。
“看看窗外!”电话那头倒是挺兴奋的。
吴络羽缓缓起身朝外面望,楼下街道正站着一个眼熟的娇小姑娘。她晃着一头棕色卷短发,白色衬衫背带米色半身裙,花边短袜黑色皮鞋,这身打扮让苏滢看起来更像个小孩子,不过总有点莫名的合适。
苏滢朝露出脑袋的吴络羽微笑着挥手。
“你不是有钥匙吗?直接上楼开门就行了啊。”吴络羽吐槽。
“总会有忘带的时候吧?”苏滢就像是随便找了个借口。
“算了,上来吧我给你开门。”吴络羽从窗前离开了。
“嗯哼,那我上去了哦。”苏滢坏笑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吴络羽倒不是很讨厌苏滢隔三差五来串门,但光这周苏滢就已经来了四次了,要么是放学后一起跟着回家要么就是晚上七八点左右忽然用钥匙把门打开进来,他也不确定苏滢是否也已经把过去放下了。
吴络羽面无表情地开门,门外苏滢笑容满面。
“生日快乐!”苏滢把手中的粉色纸袋子捧上来。
吴络羽被吓得退了两步,这还是他第一次被除了格亚和老妈以外的人祝贺生日。
“你那是什么反应,不应该开心点吗?”苏滢从纸袋旁伸出脑袋。
吴络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赶忙接过袋子,摇了摇头。
“不是不是,我当然开心了。”吴络羽看着怀里的纸袋,“我只是有点,有点吃惊。”
“吃惊个什么劲,我们不是朋友吗?”苏滢叉着腰,“你忘了我之前说要给你准备礼物了?”
好像确实有提过,只不过吴络羽没什么印象了。
“所以这是生日礼物?”吴络羽从纸袋里掏出一对棉手套。他注意到这手套是和自己送出去的围巾同一个牌子的。
“夏天送手套很怪吧。”苏滢尴尬地笑笑,“不过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觉得这个最适合。”
吴络羽抚摸着手套,柔软温暖,就像那天他拿着那个围巾的手感,当时他们被纷纷大雪环绕然而路灯下的那点光芒却好像无比温热。吴络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喉咙痒痒的酸酸的。
“谢谢。”吴络羽半天憋出了两个字。
“不用谢!”苏滢微笑着大声说。
说完这姑娘就推开发愣的吴络羽,脱了鞋自顾自地进了屋。
“想吃蛋糕吗?我和林凌商量过给你订个蛋糕来着。”苏滢一边从鞋柜里熟练地翻出拖鞋一边问。
吴络羽刚刚还很懵,这下才回过神来。
“啥?林凌?”吴络羽听到苏滢提起了这个名字。
“嗯,是林凌哦。”苏滢回头不解地看向吴络羽,“原本我和她约着一起这个时候过来的,可是她好像有什么事得晚点到。”
“我怎么啥都不知道?你们都不提前和当事人说声的吗?”吴络羽抱着纸袋和手套站在一旁看着苏滢轻车熟路地大步走进客厅。
“来给你庆生是我们的事,关你啥事?”苏滢弯腰扭过头反问吴络羽。
这歪理整得吴络羽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林凌和我说过了。”苏滢坐在沙发上,随着话题变化,她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淡去,“你昨晚是不是喝多了?”
“没什么,只不过是青春期合理的发泄。”吴络羽眼神游离。
昨晚的事情虽然忘得差不多了,但经苏滢这么一提,又确实回想起一些,林凌似乎是来找过他。
“我只是怕你嘴上说放下了,心里却总是憋着。”苏滢抬眼瞥向吴络羽,“那样是最可怕的,人心可是会憋出病的。”
这话让苏滢来说总觉得怪怪的,但又恰好是她来说才最有说服力。
“喝一顿才好发泄。”吴络羽说出了心里话。
“这样啊,那注意身体哦。”苏滢又转回到之前笑嘻嘻的态度。
不远不近,一个让吴络羽舒适的距离,一个不会让吴络羽逃走的距离,这就是他和苏滢现在的状况。苏滢显然知道什么是朋友该做的事,什么事不是,她的情商一直很高。
“谢谢关心。”吴络羽叹了口气。
“你们聊得挺欢啊,都没注意到我在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吴络羽跟触电一样转过身,还没关上的门前,白色卫衣黑色七分裤船袜黑色运动鞋露出白皙脚踝,手上还提着两个袋子,林凌正站在那里。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说好了周末给你放假不会带你去极息世界的。”林凌一脸鄙夷地回应吴络羽畏惧的目光。
是的,是畏惧的目光。
自从在无意识之中打败了封印里的水晶怪物,林凌就一直要求吴络羽重现当时所展示的力量,说是要把觉醒可控化。可吴络羽最多只能用晶石暂时解除五分钟的诅咒,多次充能后吴络羽就会感到夸张的疲惫,属于是前脚迈出后脚还没抬起就可以睡着的那种。折腾几次以后吴络羽现在看到林凌就条件反射地浑身颤抖,他实在不想再体验白天上课压抑不住地睡觉被老师罚站到教室最后然后站着睡觉了。
“哦!怪不得你听到我提起林凌反应那么大。”苏滢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大悟。
“你既然知道这事就没劝过林凌轻点吗?她跟恶魔没啥区别了!”吴络羽向苏滢投向了求救的目光。
“她是为了你好啊,如果能随时觉醒的话五分钟也不算短了。”苏滢仍是微笑。
“别闹了。叫那么大声不怕被邻居听到吗?”林凌也轻车熟路地脱鞋进屋找拖鞋再回身关门。
吴络羽乖乖闭上了嘴。
“怎么来得这么晚?我都等你半个多小时了,实在等不到你才自己上来的。”苏滢朝林凌抱怨。
“我去找了一趟林奕,只是没想到他回得晚了些,我意识到快要迟到就赶忙回来了。”林凌解释。
隔了一周才去林奕那里汇报,一直在身边的吴络羽也搞不明白这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总之,生日快乐。”没苏滢那么爽快直接,犹豫间林凌把手中的纸袋送上前,她轻声这样祝福。
“为什么是两个袋子?”吴络羽接过纸袋问。
“一个是我自己准备的。”林凌上前握住了吴络羽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还有一个,是格亚一个月前留给我的,让我替他在今天送给你。”
寂静。
吴络羽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若不是林凌抓着他的手,他恐怕会直接瘫坐下去。
“没事,我站得住。”吴络羽对林凌低声说。
林凌缓缓地松开了手,退了一步。
吴络羽握紧了纸袋的提绳,踉跄着后退两步才站稳。
“你想留着自己打开也行,我从没拆开包装袋看过。”林凌说。
吴络羽没说话,他先是打开了林凌准备的那袋,银色的小链子,上面还串着几个精致的小环。吴络羽知道林凌是想让他用这个把晶石串上去,毕竟原来的链子年代久远甚至都有些锈迹了。
“出奇的实用呢。”苏滢企图锐评礼品来缓解尴尬的气氛。
只不过两个人都没有理会她。
吴络羽默不作声地把手伸进第二个纸袋,格亚留下的那袋。他拿出了一个小小的蓝色的包装盒,盒子表面还贴着一片贴纸,那上面熟悉的字迹无疑是格亚亲手写的,工整干净的“生日快乐”四个字。
手在颤抖,吴络羽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力气拆开它。
格亚会给自己留下什么样的礼物呢?他又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去准备这最后一份生日礼物的呢?
直到意识清醒过来时,一个木制的漆成黑色的八音盒已经展露在手心里。吴络羽下意识地拨开盒盖,它自动弹开了,侧边的发条开始转动。
生日快乐歌的旋律轻快地响遍了整个客厅。
在无人为他庆祝生日的岁月过去后,那是格亚每年曾为他唱过的旋律。
视线开始模糊了,吴络羽没有办法看清手心里那小巧的玩意儿。
为什么要送这种东西?一个只会唱生日快乐歌的八音盒?格亚是笨蛋吗?
说好要放下过去。说好要忘记曾经。可一旦上好发条就会想起那个家伙的脸。
他是你的朋友,一个要把你从泥沼中拯救出来的朋友。就算他不是普通人又如何,就算他向你隐瞒了秘密又如何,他还是那个他,他未曾变过,从始至终都是你的朋友。
“这个笨蛋,替我们帮你把歌唱完了呢。”林凌低声说。
“我回房间把东西放下。”吴络羽转身要走。
“对了,吴络羽,待会要一起去看看蛋糕吗?”苏滢忽然打断了吴络羽。
林凌诧异地望向苏滢,苏滢却反而向林凌回了个眼神。
吴络羽愣住了,他停在原地想了想。
“等我把东西放回去。”吴络羽破涕而笑,他回过头朝林凌又说,“谢谢你的链子,我待会就换上。”
“哦。”林凌支支吾吾地回应,“不用谢。”
吴络羽走进房间,他把礼物都放在书桌上,包括那个八音盒。
放下并不意味着忘却。
吴络羽忽然间明白了格亚临走前说的那些话的含义,他应该要朝前看,他还要继续前进。
“吴络羽,好了吗?我们准备出发了哦!”客厅里传来苏滢的呼唤。
“来了。”
他转过身。
将八音盒和过去都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