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七月份很普通的一天。
天阴沉的像一块铁板,还下着朦朦细雨。可能是老天发怒了吧,阴沉着脸,还不时响几下雷声来吓唬人。
张可凡吃过早饭后,看了看连绵的细雨,用一个硬皮本顶在头上,冒着细雨从宿舍一路小跑到教室门口。
张可凡抖落了本上的水珠,准备上课。
刚进教室,就发现黑板前围着很多人,在往黑板上看着,还叽叽喳喳的议论。还有一个女生故意用怪声怪气的声音在读着什么,围着的同学不时发出几声轻蔑的哄笑声。
张可凡也好奇的凑过去。当她走过去时,同学们发现是她,以各种奇怪的表情望着她。有的轻蔑,有的同情,有的凝重。
他们纷纷退后,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教室一下全都静下来,一片沉寂。
黑板上贴着几张从作业本撕下来的纸。张可凡看到第一眼后,头感觉“嗡”的一声炸开了。脑中一片空白,天旋地转。
那几张纸是有人从她的日记本上撕下来的,贴到了教室黑板上。
部分内容如下:
6月5日晴
今天又无意中看到超的炽热目光了。我的心快承受不住了,我想我可能喜欢上他了。
那个夏日阳光灿烂的午后,我永远记得。其他人都去午休了,在图书室中只有我和超。明亮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屋里,投在地上,书架上,形成一个个不规则的温暖的形状,让我的心里也暖洋洋的。我们自然而然的打了招呼,然后坐到他身旁很自然的开始聊了起来。可能在这一刻,我心动了吧!我喜欢坐到他身边的这种感觉,也喜欢看他微笑时白白亮亮的牙齿。那天我们话虽并不多,但很自然。从他明亮凝视我的目光中,能感觉到传递着甜蜜的信息,我一阵阵抑制不住的心跳。我那天脸红了吗?我不知道。但超后来悄悄握住了我的双手。他手心湿湿的,他也紧张了吧,呵呵。超是美术班的,他说有机会要给我画张素描像。他画起来一定很漂亮吧,我等着那一天。
那天我想高声歌唱,但还是忍到了上专业课时,老师夸我那首咏叹调唱的很投入、很有感情,我偷偷笑了,他们怎么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呢?
6月12日晴
他没有其他男孩的好动和活泼,但他的沉稳和炽热的目光总是让我心跳。最近我经常在图书室看到他,他也在接近我吗?如果能和他一块牵手走在校园,该有多好啊。我喜欢他笑时露出的整洁的白白的牙齿,现在超不知道睡觉没有,也在想我吗?唉,心里太乱了,睡觉吧。
6月13日多云
风雨凄迟
递过你的缆来吧
我是一只没有翅膀的小船
递过你的臂来吧
我要进你的港,我要靠岸
从风雨中来,腕上长满了青苔
哦,让我靠岸
如有太阳从你胸中升起
请把窗外的向日葵移进房子
它也需要吸力,亦如我
如我深深被你吸住,系住
——洛夫《风雨之夕》
6月24日雨
今天心情烦躁,可能是因为下雨了吧,滴滴答答下个不停,让人心里难受。
今天我去图书室,看到他和他同班的一位女孩有说有笑的在一起。那是他的女朋友吗?还是我多心了?但,即使那是超的女朋友,又和我什么关系呢?超从来没有向我表白过什么。超是嫌我土气吗?难道我一直在自作多情吗?看到他们高兴的在一起,我没有勇气打招呼了。
烦死了!烦死了!心里堵的慌。
明天周日,我得回家看看奶奶去。
……
这时,班主任推门进来了。班上的同学一哄而散,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只有张可凡呆呆的站着没动。
班主任进来后看到黑板上的贴的纸,很疑惑,便走近了去看。看了几眼后,他明白了。
他扯下了那几张日记,扬了扬,严肃的对着下面的同学说道:
“这是谁干的?”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班主任又转身走到门口,对仍呆立在那儿的张可凡说道:“可凡,先回座位上课吧。这件事我会严肃处理的。”
张可凡没有回座位,因为她根本没有听见老师的话。
在她的眼前,是一片汪洋的金色的向日葵,金黄的果实,金黄的叶子,金黄的土地,金黄的天空,不停的转啊,转啊,转成了一轮眩目的太阳,散发着强烈耀眼的光,想把整个大地烤焦,热浪和黄土袭来,让她呼吸困难。但手脚为什么还会感觉冰冷呢?感觉冰冷的还有心脏,几乎不再跳动了。
她感觉自己已经被扒光了衣服,赤条条的站在门口。任下面的同学用目光在身上不停的游弋。
耳朵里是什么声音呢,嗡嗡的,乱哄哄的,什么也听不到。同学们一张张清晰的面孔逐渐模糊起来,五官渐渐融合,像一张白纸。就像下面坐着一群没有面孔的妖精。
眼前出现是几个漂亮的女生,但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妖艳呢?她们围在她的身边,嘻笑着,不停的旋转,她定睛一看,里面居然还有自己。她想不到自己原来打扮一下也是那么漂亮,她很欢喜的走过去,想拉住自己的手。但漂亮的她变了,还是一身过时的衣服和千层底的布鞋,还是素面朝天,她的眼光一下黯淡下来。
超仿佛又站在了她面前,慢慢的拥住她,低头轻轻的吻了她的嘴唇,她很欢喜,眼泪慢慢落了下来。但超忽然又不见了,仿佛从来就没有来过。她很无助,想喊,但喊不出声。
张可凡站在门口,她的眼光时而欢喜,时而忧伤,脸上肌肉不停的抽动。班主任连喊她好几声,也没有反应。
教室一片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班主任走上前晃动她的肩膀时,张可凡呆呆的瞪着眼睛,冰冷的目光慢慢的从在场同学的脸上扫过,令人不寒而栗。她们不明白平时善良、木讷的张可凡为什么会有那么恶毒的眼光,仿佛是从冰窖里传出的信息,让人从头凉到脚底。
许久,张可凡慢慢的开口道:“我会记住你们每个人。”
一字一顿,像一个干瘦的巫师发出了一个恶毒的诅咒。
一声炸雷在外面响起,大地也随之颤抖。
雨下得更大了。
透过雨帘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有雨点在疯狂的抽打着大地,像在拷问大地的灵魂和良心。
天地灰蒙蒙的,一片混沌。
一阵寒风从门缝中肆虐的钻进来,透骨的寒意让每个人发抖。
尽管班主任一再要求任何人不得把这件事说出去,但在那个懵懂的年纪,这种事传播速度是比刮风还要快。仿佛一夜之间,全年级都知道了。
更意想不到的是,学校知道了这件事后,竟然对张可凡进行通报批评。说她思想不正,不顾学业,违反学校校规。
张可凡彻底垮了,更加沉默寡言。
她仿佛已经失去了灵魂,只有肉身的在这个冷漠的世界上孤寂的行走。
有时她会想起她死去的妈妈。妈妈在那边一定过得很好,不然为什么妈妈不回来看她呢?那个世界一定很温暖,不会有不公平,不会有冷漠和讥讽。她慢慢哼着小时候妈妈经常为她唱的儿歌,潸然泪下。
张可凡现在已经没有朋友了,独来独往。面对同学们的指指点点和嘲讽,她已经麻木了。上课也不正常了,经常躲到操场黑暗的一角里,看着一个个蚂蚁在脚下慢慢爬过。老师劝了好几次,但她依然我行我素。
有时,张可凡会喃喃自语,仿佛两个人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有时候还会嘿嘿的笑出声来。同寝室的女孩还惊恐的发现,张可凡喜欢在半夜爬起来,点上蜡烛,对着镜子慢慢的梳她那头乌黑的长发。
有一天下午,张可凡又没来上课。
大家都习惯了,没人过问。
直到有人发现她吊死在了宿舍里。
那天是农历十四,农历的鬼节。
张大妈当时也在现场,那是她终生难忘的场景。
这里先简单介绍一下,张大妈是江浦职业四中的保洁阿姨。是她将这件事告诉给了可卿的师父陶莫离。后来陶莫离又将这个故事告诉给了可卿。
张可凡把自己吊在了宿舍高高的房梁上。
她显然是早有准备的,洁净的脸庞,连头发都是刚从学校接热水洗完的,还有部分头发没有完全干透。
她甚至动用自己不多的零花钱买了身漂亮的衣服和一支口红。她想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离开这个世界——尽管这个世界对她是那么的不公平。
能看出来,她精心化过妆,描过眉毛,细细的,弯弯的。一双眼睛紧紧的闭着,嘴唇抹的有些夸张。有些太红了,以至于看起来像是……血。
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怨恨,仿佛在诅咒这个世界。
她穿着一身红的耀眼的衣服,红帽子,红围巾,红袜子,甚至穿上了她最喜欢的红拖鞋。像一朵刚盛开的红玫瑰,敏感脆弱的花朵还没有来得及尽情绽放,就在嫉妒的暴雨和人性的冷漠的寒风中无情的凋落了。
张大妈后退了一步,心头冰冷。她感到身上一阵阵发抖。
眼前的情景让她想起了她们那一代人都知道一个古老的传说:一个人心中的怨恨达到了极点,如果她在鬼节发一个恶毒的诅咒,并在午夜之前把自己吊死。那么,诅咒就会生效。
很显然,张可凡可能从她奶奶那里知道这个古老的传说。
在鬼节这个冷冰冰的夜晚,这个女孩子静静的洗了头发,洗了脸,慢慢的坐在镜子前,描了细细的眉毛,涂了红红的嘴唇,梳了梳乌黑的长发,穿上了妖艳的红衣服,对着镜子中的另一个自己许下恶毒的诅咒后,把自己吊在了梁上,选择了死亡。是什么诅咒呢?没人知道。
学校对这件事很忌讳,草草处理了一下,随后和镇长商量了一下,就封锁了消息。
在这个偏僻小镇上,官大于天。外界很多人、包括学校一些老师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学校把班上的女生安排到另外的宿舍。原宿舍便被封了起来,作为一个临时的小仓库。
也就是现在的404宿舍。
但接下来的事让学校措手不及。几乎每隔一两个月,晚上就有几个女生在404宿舍中莫名其妙的疯掉。她们手舞足蹈、满脸惊恐的说张可凡回来找她们了。长长的头发,血红血红的衣服,张开涂得猩红的嘴唇给她们念情诗。
学校最后没有办法,后来只好安排附近山上的庙里和尚做了几场法事,在平静的校园里听着乌拉乌拉的念经声和敲木鱼击磬的响声,很是滑稽(真不知道当时有没有班级正在上唯物理论课)。但无论如何,还算有些用处。校园暂时平静下来。
后来学校的学生多了起来,那404宿舍被重新启用。但开学一两个月后也会有几个男生莫名其妙的疯掉,甚至有学生跳楼自杀。学校无奈,只好将校址搬到了江浦市中心。在2020年7月5日与其他两所学校合并,在云城成立了台海联合大学。
天已经黑了。
天上没有月亮,没有星星,黑漆漆的。
“你先下去吧,到车里等我,我马上出来。”
“好的可卿姐姐。”
“等下,帮我把盘古盒也带到车里。我完事了咱们一起走。”
“好。”
沈可卿把一个发着红光的盒子给了东方曜,那盒子就是第五样圣器——盘古盒。
东方曜带着盘古盒出了江浦职业四中,随后上了车。
不一会沈可卿也上了车,坐在了车的副驾驶上。
“可卿姐姐,怎么样了?你看见了什么吗?”
“别问我看见了什么,我是不会说的。不过以后你不用再害怕了,因为今天午夜12点以后起她就不存在于404宿舍了。走吧,我们回海都城吧。”
“好。”
东方曜开着车带着可卿离开了江浦城。
一阵阵寒风吹动着枯黄的树枝,狠狠的拍打着他们面前的玻璃。像一个人要急切的冲进来,又像一个女人嗤嗤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