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述的众生剑,曾唤回子岁娘亲的意识,虽然只是一刹,却足够干扰狐面菩萨的行动,但是,祂依然凭借本能,及时地吐出一口紫气。
也只在这刹那间,群龙吞紫气,大印压杀法,两道天品术法虽未能极尽杀力,却足以抵挡狐面菩萨的一切反抗,为李安南制造良机。
可惜这阵好风凭借力,却也未能送他上青云。
狐面菩萨眉头一皱,低头只见,殷殷红血落成梅。
再抬眼,拳影如龙。
“天行健”、“地势坤”两道天品术法加持下的武道宗师,其强大难以估量。
众人真切地狐面菩萨眼中,瞧见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慌张。
祂与司守信拳拳相撞,一瞬间交手近百回合,拳影纷乱,但祂只是随意地招架,心思一半放在竹林深处草庐中,一半放在正闭目调息的陈述身上。
显然这抹慌张,并不是为围杀祂的众人。
祂没有刻意地去隐藏这抹慌张,转瞬即逝只是因为他早有预料。
很多人都发现了这一点。
“看来孔师已然寻到天魂。”宋明德虚影在瞬发一道术法后,竟消散于大阵中。
明德先生收回神魂,全心全意放在手上不停变幻的印诀。
他施下的最后一道术法,只是一道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蒙昧雾”,只是这一道普通的术法,在他的驱使下,这专掩人耳目的蒙昧之雾,竟然在几个呼吸间便弥漫了整个大阵。
大阵内一有异动,身为多年至交的付萍已然领悟其意,她在收回神魂之前,便倾尽全力加持在这片蒙昧之雾中。
司守信不像他们几人,他身为武道修者,神魂本就不算强大,一旦失去了“地势坤”源源不断的提升与加持,光凭一道神魂之力,难以支持“天行健”这道天品灵法的消耗,只在三拳两脚间,便被狐面菩萨寻了破绽。
司守信原本压着祂打的局面,只因为这一个小破绽便被瞬间扭转。
却说汪晴雪一瞧见大雾,便也明了宋明德之意,神魂归体,全力同他转换印诀。
“嗡——”
囚邪诛魔阵一颤,这困禁众人的阵顶,忽然降下小雨。
三人合力,竟是大阵上再演法阵!
“离宫游魂!”
三人齐喝。
司守信起身,一步踏进阵中,身与魂合,全力招架狐面菩萨密不透风的反击。也在这时,个头高挑,短发齐耳的辛秀莲,在稳定一众弟子伤势后,便大踏步赶来,替代司守信的位置,掌中不断掐诀,先演“囚邪诛魔”,再演“天水封魔”。
她不只精通医道,更在布阵一道上,无限接近于阵师。
此时有她坐镇,阵内小雨便越发急促,不过几息之间,已成暴雨连绵。
丘行谦抱着半昏的李静尘,舒廷诫放下不断大喘气的杨修禅。
这明明苍老似枯骨的舒廷诫,在这时浑身耸动,方才众人施法之时,他忙着为怀里的娃娃调息,错过了与这狐面菩萨活动筋骨的时机,这小老头的争胜之心,在此刻正蠢蠢欲动。
体型壮硕的丘行谦却在将李静尘送出阵后,折返回来,伸出大手按住他的肩膀,谨慎道:“舒老,咱们先去协力布阵,现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哎,你这年轻人,比我这老不死的还胆儿小?”
丘行谦干笑着,舒廷诫便也挥手作罢,与他一同归体协力结阵。
五人坐于五行位,流光一闪,五行位竟诡异地演化成八阵图!
只见大阵之内,大水席卷,宛若天河降临。
天河沉魔。
“师弟,我感觉祂的目标是你,可是那位先生一人恐怕拦不住祂,我去助他一臂之力,你自己多加小心。”李安南拍拍陈述的肩膀,深吸口气,身上冒出云雾,只是这云雾顷刻间便被蒙昧之雾遮盖。
说来奇怪,这大水,竟然浇不灭这雾。
水漫膝盖,陈述望见一颗颗细小的水珠悬浮在苍茫中,像是阳光下微弱的尘埃。
“小述,众生剑,也未必非要你去寻众生。”
师父的话传进耳中,陈述没去四处张望,他知道师父没在他身边,却知晓他此刻的状况。
望着一颗颗星星般闪烁的水珠,陈述沉思良久。
众生。
许是搏杀太过激烈,一阵劲风,将这些悬浮在天地间的水珠,吹向陈述,吹入他的眼眸。
“师父,我懂了。”
人是众生,众生非人。
正如大师兄的“皆死尽”,先不论其死后蓬勃的生机,那些死尽的也不光是人,而是世上的一切。
见众生,也是在看自己。
但是这一剑,陈述不向内求,而是向外,不再去追寻,而是体悟。
于是他张开双臂,拥抱众生。
凋谢在深秋的花瓣;飘零在云间的叶子;悬浮在雾里的水珠;渺小在时光中的尘埃。
一草一木,向他而来。
“嗡——”
天地间乍起风。
云雾卷成白柱,聚拢于三尺剑身。
陈述举剑。
他见过许多人的一生,在树枝上结出的诸天,在海面下映照的万古。
他看过人世间。
但是他还未走过。
六尘云雾颠倒腐败,邪行秽墨泼染天海。
《婆娑十界经》二卷中有言:世尊入业海,执炬见明,望见欲垢,众秽败腐皮囊皆浮沉其中,而染化黑水,谓之苦海。
众生俱在苦海中。
列阵五人皆是一怔,却又急忙将心思全放回维持法阵中。
天河翻涌成苦海,大浪所经行,尽是罪业孽火。
轮回焚臭皮,长夜卷垢囊。
陈述迈入苦海。
怨、悔、爱。
贪、嗔、痴。
遗憾、烦恼、苦厄。
生、老、病、死。
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蕴炽盛。
忧怖辗转。
沉溺。
天地外境之苦海,被陈述的剑意引来。
狐面菩萨眉头一挑,一拳掀翻司守信,一脚踹飞李安南,侥有兴致地玩起业火来。
如今蒙昧之雾散去,众人之所效行,祂已尽数收于眼底,却只是不屑一笑。
“有点意思。”祂喃喃着,趴在凭空出现的巨大白色绒球上,一手拄着脸,一手轻轻拨动如墨般的水,“可是你自己都将溺毙其中,这一剑又该怎样伤到我呢?”
业火烧上绒球,祂只是轻轻一吹,便将这不灭之火吹散了去。
“要不要我救救你呢?”祂问道。
司守信托着李安南,不断脚踏空气而行,望着身下黑海与其上燃起的烈火,面色凝重道:“这玩意儿可碰不得。”
狐面菩萨这一脚可不轻,李安南捂着胸口,气息断断续续道:“相信我小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