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巷迎来一对师徒。
剑宗的院子里,杨箴坐在梧桐树下,望着枯黄的落叶堆,说道:“师父,小述他可能有危险。”
王玄黓正扫着院中落叶。
“这是他自己的道。”
杨箴没听出师父的言外之意。
“可是……”
王玄黓停下动作,拄着扫帚,看向他,笑道:“我们都有自己的人生,不是吗?”
杨箴还是不解道:“真出事怎么办?”
师父没说话,却是望向了远方。
“如果你回到朝歌,不幸死在了哪里,我这个当师父的就算拼得散道,也会去给你报仇。”
“小述也一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王玄黓一顿,没再继续往下说,希望《逍遥经》,能让自己这弟子化险为夷。
剑宗来了客人。
或是熟人。
一个年轻道人,领着一个背木剑着道装的小孩,师徒二人走进敞开大门的院子。
这年轻道人和李安南的长相完全一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可是王玄黓知道,他不是李安南。
“今日起这么早?”杨箴笑道。
“贫道李执,见过师父,师兄。”
王玄黓眉头一皱,杨箴走前两步,发觉他竟不是李安南,又观向他领着的小孩。
背木剑着道装的小孩,正跟着这李执躬身行礼道:“师祖、师叔好,我是李静尘。”
李安南修行《太上斩执篇》,李执便是他斩去的“执”。
王玄黓看着李执,笑道:“孔老头说的还真对,该来的总会来。”
剑宗后院。
陈亮陈月按照二师兄所说,搭建起道坛,李安南身披道袍持木剑而起,轻盈地落在道坛上。
剑指北方,脚踏罡步,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他七步踏毕,周遭符箓无火自燃,红烛滴落腊油如泣血。
他手一挥,唤来一炷香,剑指一点,这根香飞去道桌上,插入香炉中,同样无火自燃,冒出一阵阵烟来。
旺财守着门外,为二师兄护法。
李安南起坛,是要帮身处数百里之外的陈述。
紫阳书院。
“曹师兄!有一艘紫阳飞舟失联!”一名看管飞舟驭驶台弟子,正向恰巧碰到的曹子意求助。
曹子意在书院这一届的天才名望,乃是力压丘湛、顾显一、陆子安等一众师兄,仅次于明德先生。
若是纠其根本,先是他背靠曹门,性格上却不带丝毫匪气,温文尔雅且出手阔绰,这巨大的反差,让人很难不对其心生好感。
而且曹子意乐善好施、通情达理,接济过不少家境贫寒的师兄弟,也常在在值守时放行过很多或逃课,或晚归的弟子。
后是他与丘湛一同在溪风镇教书,却唯有他一人随着明德先生,参与田猎妖魔事件。
此事让他声望大涨的同时,也一举盖过革新派的代表——丘湛。
而丘湛至今下落不明。
深得弟子信赖的曹子意,快步跑向驭驶台,边跑边问道:“是在何处失联?”
书院弟子跟在他身后回答道:“在溪风镇!”
曹子意的脚步逐渐放慢,继续问道:“此事,可还有他人知晓?”
书院弟子对他并无戒备,依旧如实告知:“今日值守除去我,还有陆子安师兄与两名师弟。”
曹子意知道陆子安已随顾显一,一同前往溪风镇。
他停下脚步。
“怎么了师兄?”书院弟子问道。
“明德先生可知晓?”曹子意反问。
书院弟子摇头道:“还不知”
“你去告知明德先生,我先去驭驶台。”
“好!”
书院弟子大步跑远,曹子意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立在原地。
恍惚间他似乎回到田猎镇的那天。
“这事,能过去吗?”
曹子意也不知道自己在问谁,权当是在问自己吧。
……
虚无中有个小孔,像是一张白纸,被针尖戳破一个黑点儿。
仿佛若有光。
陈述在虚无缥缈中,似乎听见了浪潮汹涌。
风吹过冥灵树,叶子的响声是世间百态。
孤独而空灵的长鸣响彻天地。
他看见了北海之上,无根之树枯萎,残枝腐叶落下,树的死去染黑海水。
人间沦落苦海。
浪潮翻涌如爱恨。
忧怖辗转,苦海回身。
一道青铜门,敞开在苦海中,上接碧落,下绝黄泉。
彩色烟雾从门中奔涌而来,如是彩色粉末染料浸入水中,刹那间融化,炸散如彩云花絮。
污浊肮脏凝成水乳般的怪物扑来,却在这彩色烟雾中消散。
彩色脱落成白,白水倒卷,将陈述卷入门中。
苦海开剑冢。
是王玄黓在给陈述推门。
山一重,水一重,风叠林涌烟霞纵。
陈述立在最高的山上。
低眉俯众生。
有人问道。
“何为剑?”
声音激荡在山林中,其音多形,或暮鼓,又晨钟,既虎啸,也龙咆。
其实陈述并未见过太多剑。
他缓缓阖眸,仰头向苍天。
“我没有答案,我想我会去寻找答案,哪怕穷尽一生。”
“如果非要一个答案。”
“我即是剑。”
剑胎亦是剑。
他的剑从来不在冢里,而在心中。
每个人心中都藏着属于自己的剑,像是陈亮的“虎蛟”,旺财的“含光承影”。
何为“名”剑?
“明”心之剑。
“呼——”
云雾西去,霄汉明。
“咻——”
有一剑东来。
“嗡——”
这柄剑插在陈述脚边,不住的颤抖、嗡鸣。
这是一柄怎样的剑?
八面通白如玉,身若羊脂铸,铭文行于脊下,锋似霜雪明。
剑格下麒麟纹吞三寸。
剑格、剑柄皆为白布所绑缠,绾结于剑首之上,那两缕长长的白布条便是飘扬起做了穗,却似两条白龙,游于青冥,又如鹏凤,北海朝阳。
陈述拔起剑,照出他的眼眸
白玉般的三尺剑身,吸入他所有的目光,所有感官。
“扑通——”
心跳声顿了。
陈述整个躯体似乎都被吸入剑中,他们几乎要合二为一。
挥剑。
一剑平,天下鸣。
再抬眼,人间远。
他切实看到了,这朗朗乾坤中,那些故去的、遥远的、消散的、虚无的、毁灭的、新生的……
世间种种,一齐凝聚在他手上,化为一个同样被白布条所缠着的剑鞘。
于是长剑归鞘,恰似人归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