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门法阵降临的一刻,陈述已是瓮中之鳖。
曹懿眉头微皱,他知道,并不会这样简单。
强大的护宗法阵笼罩整个白帝南域,其内只针对陈述一人的炁阵一道接着一道亮起,铺天盖地。
而陈述的身外十气,统统被这法阵抽离。
陈述闭目垂眸,口中默念:“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炁。”
神思空明,是为——“斋心诀。”
静而得炁之,虚者心斋也。
先天一炁通百感,心斋已遁。
他感受着世间充斥的扭曲的、无法掌控的炁。好似黑云压城,又如千军万马,仿佛置身海底,如是一颗沙粒沉寂在海中,窒息。墨染般的洋流无边无际,渺小的沙粒被汹涌碾碎。
他在失重。
如堕深渊。
即使他看上去仍是那般凌驾于人的姿态,可阵内窒息般的威压,与一道道锁定他的目光与术法,正告诉他,只要曹门有人一声令下,或是有某个人没经受住压力,不小心放出一道术法,那洪水决堤般的攻击便会刹那间将他吞噬,毫不留情。
曹门,他实在听得太多了,从田猎镇之围开始,曹门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出冰山一角,那时候,若摒弃其中种种因果纠缠,曹门着实还算有担当,可到以夏侯烈与韩曜两大当世仙人联手,在溪风镇截杀陈明顺,若非杨修禅力挽狂澜,恐怕爷爷早已遭遇不测。
所以他一剑当空之时,也同样不留情面。
即使陈述再不想以最坏的方式去揣摩陈罪,可是他御剑飞来之时,心中又怎能没有考量?在亲眼见到陈罪之前,他不想就此下结论。
可屠杀明顺堂的凶手,正藏于白帝,匿于曹门。
他凭什么相信这缕风?
只因为他随风而行愈久,便在风中看见越多失散的人,他们在为他引路的同时,也在用余魄滋养他的“意”。
鹧鸪天这柄飞剑,虽然品级足够高,可在白帝禁制与这阵法的双重压力下,还是被暂时封禁所有灵气,护剑之灵一被封禁,残余的灵气支撑不下太久。
若无灵气,这飞剑便与寻常铁器无异。
仙剑成凡,陈述跌落云层。
在陈述从天空坠落,即将落地的刹那,鹧鸪天耗尽最后的灵气接住他,使得不至于摔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大哥,怎么还不动手?”曹驰盯着这个小子,只要宰了他,便能保住岳野与公孙蕊。
岳野是钵盂山客栈老板,公孙蕊是那个装作疯癫的老板娘,他们是岳复道的父母,也是小夜叉,九月十七那天,他们被曹元庆带领曹门精锐寻回曹门。
“他是剑宗的人,咱们动不了。”曹懿笑道。
曹驰焦急的很,忍不住催促道:“剑宗又如何?孤身来曹门,怕是连公孙莽都不敢,我们此刻杀他轻而易举!”
他侧目看着大哥面无表情的脸,上前站在大哥面前,对视这双狭长之眼。
“大哥!不要犹豫了!”
曹驰抬头看看天色,他吩咐下去的事情,应该完成的差不多了。
“二弟,能不能杀他,你大可以试试。”
曹驰听出大哥话中含义,却还是真的开口喝道:“曹门弟子听令!擅闯曹门者!格杀勿论!”
“遵命!”
甲士、客卿、江湖弟子,三万曹门精锐,配合顶级法阵杀术,四方围攻之下,不可谓不强,莫说是个门境修者,哪怕是个当世仙人,在此种攻势之下也难有生还之理!
然而,这天下一等一的顶级护宗法阵,突然碎了。
一切攻势,皆为一剑泯灭。
只见一柄剑立在陈述身前。
与其说那是一柄剑,倒不说是所有叫人观不明的一切。
没有人真正见过九州剑魁的剑。
每当有人谈起这柄剑时,所描绘的都与众不同。
千人千面,百人百性。
不仅不同人观此剑不同,上一眼与下一眼观此剑亦有分别。
但是所有人都知晓这九州第一剑的名字——宿殃。
杀生者宿殃短命。
“地藏菩萨若遇杀生者,说宿殃短命报。若遇窃盗者,说贫穷苦楚报。若遇邪淫者,说雀鸽鸳鸯报。若遇恶口者,说眷属斗诤报。若遇毁谤者,说无舌疮口报。若遇瞋恚者,说丑陋癃残报。”——《地藏菩萨本愿经》
这带着宿命与因果的一柄剑,此刻便落在陈述身前。
陈述所见,这是一柄与他的剑,一般无二的剑。
杨箴剑虽在,人却不在。
可这一剑之压,已然惊天动地。
“这……这绝不可能是门境修者的能力!”一客卿退后多步,已被这一剑惊骇至极。
“他……不受白帝禁制吗?”有一曹门弟子在问。
可是无人能回应他。
陈述知道,救他之人是大师兄。
在心中谢过大兄弟之后,陈述才发觉自己实在太嫩,因为无知所以无畏,然而他的底气并不能支撑起他的狂妄,他也差点为这在一怒之下所做的决定,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在此刻,他心猿方定。
怒火渐熄。
昨日已成昨。
他早已放弃《逍遥经》卷,并非可匹敌仙人的强者,他只是一个周天境,还未曾脱凡的常人。
其实他一直没有接受失去这一切,还时常幻想着有朝一日,这修为能尽数归来,可在此刻,他才终于放下。
麒麟踏云图在云中有一点暗淡,这一点,微于芥子,薄如针锋,渺小到比世上最小的尘埃还要小。
但只是这样一点儿的亮起,便让麒麟踏云图在他背后闪烁,整个泛起一层比先前耀眼数倍的白光。
其实这一点芥蒂,并不妨碍修行,但是当陈述真正放下过往的一切时,他才发现,自己将迎来多么辽阔的将来。
生如芥子,心藏须弥。
于是他剑指曹门门主——那立在最高处静静观瞧一切之人。
狼鬼,曹懿。
“我知道凶手藏在这儿。”陈述放下剑,打坐于地,“我也知晓他是谁。”
“让我带他走。”
虽然陈述认清了某些沉重的现实,可他与曹门的恩怨,却在他们打算截杀陈明顺时便已结下,所以他不会给曹门好脸色,而且这件事儿,也不能就此作罢。
杀人偿命,血债血偿。
即使杀人未遂,也不能随意地拍拍屁股走人,不论是谁。
“不然呢?”
曹懿突然来了兴致,满脸的络腮胡子笑得发抖。
“不然早晚有一天,我会叫你曹家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