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烟山新入门的弟子陆续来到碧玉山。
张横便在薛逢的见证下,挨个考察这些弟子天赋,心性,并传下些基础剑术。
薛逢身为元婴修士,又是玉烟山传功长老,自然眼光颇高,看了微微点头。
眼前这剑修对所有弟子都态度温和,多有鼓励,传下的基础剑术也不尽相同,颇有些量身定制的意思,其实早已选中了少数弟子,其余都已被放弃。
少清门风也是如此,讲求宁缺毋滥,之所以传道天下,也是因为能载道的剑修实在太少,希望用大浪淘沙的方式收获些剑修种子。
张横只选了数人,将化剑的入门剑术传下,也算了结了当年得了少清传承的因果。
至于以后能不能成材成器,那便与张横无关了。
张横又一番鼓励,打发走了一个满怀期待的年轻弟子,对薛逢道:“薛长老见笑了。这些年轻弟子,心性不定,还需小心护养为主。否则就会挫其锐气,伤其心性。”
“小友不愧少清支脉,有杀伐之心,也有护佑后辈的善意。”
薛逢含笑点头,对张横的手段称赞连连,又问道:“小友看这些弟子,有几人能修剑道?”
张横低头思索沉吟片刻,谨慎说道:“这些弟子不乏天赋上佳的英才,只是剑道艰难,十分难修。依晚辈看,有七八人与剑道有缘。至于到底几人能成,变数太多,就不是我能看清的了。”
“只有七八人么……”
薛逢闻言稍感失望,紧接着又笑道:“是我贪心了,有七八人能入小友法眼,已经不少了。”
张横闻言点头,继续说道:“比如那位名叫顾茗的青衣少女,虽然天赋寻常,却颇有定性,正适合修行繁复多变的化剑,看着最有希望。”
“以定驭变,少清剑道果然大有深意。”
薛逢作为玉烟山传功长老,对这些弟子也十分用心,闻言立也十分高兴,解释道:“顾家祖上也曾是我玉烟山弟子,只是如今早已混迹凡俗,时隔百余年才出了顾茗这么一个能修行的后人,可惜天赋实在差了些。
“本以为此生只能练气,没想到是个有气运的,竟能遇到小友传道,能修适合己身的剑道。”
张横听完微微点头。
大劫将起。
此方天地之中的生灵虽不知晓缘由,但冥冥之中自有天道催压,使其不自觉挣扎壮大自身,以求活命。
毕竟蝼蚁尚知贪生,更何况是人。
张横便又提了几个人名。
薛逢果然早有准备,将其出身、天赋、心性仔细说了。
张横迟疑片刻,皱眉说道:“其实还有两人,我一时间也拿捏不准,不好决断。”
“哦?”
薛逢自然乐于看到多几个弟子能学剑术:“不知是哪两个?小友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能提些意见,供小友参考。”
“是白灵危、白灵弦这对兄妹。”
张横看着薛逢,轻声说道:“孪生双子本就命格殊异,偏偏又都修行天赋上佳,可见是有气运的。只是我看这两人心性沉凝,暗藏恨意,若是修剑怕是要杀劫随身,难有善终。”
“原来是这两人……”
薛逢微微点头,思索片刻缓缓说道:“不瞒小友,这两人不是我玉烟山出身,只是家乡遭逢大乱才来避祸。这两人的姑姑嫁给了山上一个内门弟子,又逢玉烟山大开山门,才特许拜入玉烟山门下。”
张横微微点头:“那便不传这两人了。”
“那倒也不必。”
薛逢听完却又摇头,玉烟山上下的恨意,不知是白家兄妹多少倍,劝道:“我玉烟山可是玉真道统,最不缺清心净意的法器。小友可放心传授剑道,有我看顾必不会让门下弟子坠入魔道。”
“就依前辈所言。”
张横闻言微微点头,又说了几个天赋心性差了些许的。
薛逢自然是用精湛话术,劝张横放心传法。
张横只好勉为其难应下。
……
……
传授剑术,自然不是一蹴而就。
张横真的做回了当年的东海剑修,逐渐打消了陈常清、薛逢大半的戒备之心。
陈常清收取各处玄天观的香火愿力,基本不避讳张横。
薛逢也不讳言自己真身尚在玉烟山修行,如今以香火愿力凝聚法身降临却难持久,每隔段时间就要重新神降,倒不是有意怠慢。
张横谨守本分,并不多做试探,只是在耐心观察白灵危、白灵弦这对孪生双子。
就如之前张横对薛逢所说,白灵危、白灵弦的天资非常之好,甚至真有几分气运加身的神异在。
虽然单个看起来不如白玲珑。
可若是加在一起,又要比白玲珑好些。
沈师伯转世出了岔子根性一分为二,化为孪生双子,似乎也能说得通。
张横一时间也不能确定,索性就继续观察。
玉烟山封山避世,少与外界往来。
这些新入山的弟子更是如此,对外间修行界的事情万分好奇,自从知晓张横自东海一路游历而来,便常有胆大之人询问。
薛逢也不阻止。
张横不时挑些东海、青松观的奇闻逸事说了,引得众多弟子惊呼连连。
今日,恰好说到天理书院。
张横看了薛逢一眼,笑着说道:“天理书院治下,仙凡混居,人人读书识字,学习圣人道理。”
“只不过圣人道理不同,风气也相差极多。”
“比如我曾去过一个国家,那里奉行的圣人道理,便是律法面前,众生平等。”
“哪怕一个凡人被修士欺辱了,只要对天高呼三声‘天理何在’,便能召来执法修士,判明罪责,明正典刑。”
众弟子听完,顿时十分惊奇。
有几个活泼好动的,还笑嘻嘻抬头对着天空小声呼喊:“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闭嘴!”
薛逢看到皱起眉头,将那几个弟子言语之能封闭了。
玉烟山离天理书院不远。
这些冒失弟子胡乱呼喊,说不得真能引动圣人神异降临。
张横看了为那几个弟子解释:“薛长老放心,我之前问过,天理书院与天魔宗有约,圣人真意不会过白龙江。”
“我自然知道这些。”
薛逢微微点头,叹息一声说道:“可是我玉烟山毕竟势弱。若是天理书院真要借机传播圣人道理,毁我玉真道统根基,难道天魔宗还会为玉烟山出头不成?”
张横听完沉默片刻,致歉道:“是晚辈疏忽了,前辈见谅。”
薛逢面色肃然,摇头说道:“我自然知晓错不在小友,而是玉烟山实力弱小,我不得不谨慎小心。”
张横听出薛逢对天理书院、天魔宗的戒备提防,隐约还有隐藏的深深恨意,看了一眼下面噤若寒蝉的弟子,转而说道:“我在天理书院游历时,本来想去君子国遗迹看看,没想到只是问了一句,便被驱赶了出来,再不许进入。”
薛逢自然知晓君子国的典故,听完顿时大声笑了起来。
只因这君子国,牵扯到天理书院一桩大丑闻。
张横便顺着薛逢心意,向下面弟子讲解起君子国的来历。
很久之前,天理书院有一场著名的善恶之辩。
说起来要辨的问题也极简单,是人之初性本善,还是人之初性本恶。
天理书院是玄门正道的魁首,自认是天下表率,自然是性善论大大占据上风。
那位主张性恶论的半圣,寡不敌众,直接被圣庙除名。
另一位主张性善论的半圣,为了让性恶论之辈心服口服,以绝大神通立下了一个君子国。
凡是进入此国之人,都要被半圣神通制约,激发本心善念,最终成为道德君子。
一国之人,尽是君子,那是何等盛世场面,说是人间首善之地都不为过!
半圣此番举动,自然轰动天下,引得天理书院的君子贤人们争相前往,诸多自认品德高尚之辈也去凑热闹。
起初,这君子国发展极好。
人人谦恭守礼,互帮互助,真正做到了无贫富无贵贱的天下大同。
那位半圣一时间声势无两,距离证道成圣只差一步。
只是后来,事情逐渐变得不对劲。
君子国中之人,都以君子标准要求自己,自然也会这么要求其他人。
只是,君子没有统一标准。
君子国的居民,便以自己为标准,只要旁人有一丝一毫比不过自己,便唾弃其为伪君子,发动其他人将其赶出君子国。
只是一夜之间,君子国就从人人都是君子,变成了人人都是伪君子。
君子们互相讨伐唾弃,好不热闹,到最后干脆大打出手,流血无数。
即便是半圣神通,也无法制约人心之恶。
后来天理书院干脆请动圣像,分辨真伪君子,却发现君子国中居民个个义正严辞是道德君子,却都有私心恶意。
喧嚣一时的君子国很快化为一地狼藉,彻底败落。
那位立下君子国的半圣道心崩坏,直接跌落境界,不知所踪。
天理书院修士的伪君子之名,也从此传遍天下,成为笑谈。
下面众多子弟听了,有的喜笑颜开,只当是个故事。
有的若有所思,显然感受到其中暗藏深意。
“敢问前辈,你是说人性本恶,是天道使然。”
白灵危站起身来,脸上颇有愤慨之意:“难道恶人作恶,便是理所应当吗?”
“薛长老不必拦他。”
薛逢刚要出言训斥,张横伸手虚按拦下,温和说道:“你不必害怕,继续说。”
白灵危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晚辈出身外境小国,祖上数代善待凡人,从不作恶。”
“可偏有些恶人视我家如稻禾猪羊,随意杀戮。”
“我家血脉不差,每代都有人被送去上宗修行,却从此杳无音讯,下场定然凄惨无比。”
“如此两百年,我家被杀的修士何止千百,也未见那些恶人得到半点惩戒报应。”
“甚至有一凶徒,前段时日造下诸多杀孽,却能扬名天下,引得众多修士敬畏佩服。”
张横听完微微点头。
白家血脉不凡,每代都有天赋上佳之人去往天魔宗修道。
可是,张横在玄溟山上,从未听说过有白家人的讯息,多半是被掌门或是司马家中途拦下处置了。
这白家也并非蠢货,自然猜到真相,只不过无力反抗罢了。
如今遭逢大乱,借着苦心经营的人脉,终于一分为三。
若无张横插手,如今逃到玉烟山的仲脉,倒是最有望存续下去。
至于白灵危所说凶徒,大概正是指张横自己。
张横稍一思索,缓缓开口说道:“天地分阴阳,生灵有善恶。”
“你身负大仇,却不能否认善恶存在。”
“若你不想为恶,可以常修善念,以己善制己恶,这便是天理书院的修身养性之法。”
“若是你想以己善诛他恶,就要麻烦的多。”
“至少以你现在实力,怕是伤不了你口中恶人分毫。”
白灵危听完虽不服气,但也没有嘴硬抗辩,只是恨声道:“我必要潜心修行,将来功法有成,必要报仇雪恨,杀尽那些凶徒魔头。”
薛逢听完并未阻止,心下叹息一声。
玉烟山上,又多了一个被仇恨驱使的可怜人。
张横微微一笑,心中顿时有了决断。
大劫之时降生,身负血海深仇的少年,在自己仇人面前立誓除魔血恨,已经越发像气运之子了。
即便是沈师伯的转世身,难道也要坐视不管,甚至暗中护持吗?!
张横看了一眼天色,起身上前,直接使出全力将那对孪生双子一起打灭成齑粉,神魂也收入万魂幡中熔炼成先天精气,轻笑一声缓缓说道:“齐重渊或许亏欠沈师兄,会手下留情。”
“可是,我并不亏欠沈师伯,断不会留你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