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缓缓地将杯中酒喝尽，而后重重地长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仿佛承载着她多年来的沉重与无奈。
“不怕你们笑话，在老家我还有一位不成器的酒鬼老爸，他呀，烂赌成性，一旦输了钱，就像发了疯的野兽，对我非打即骂。有一回，把我打得躺在那张破旧的床上，整整半个月都起不来。还有一次，更过分，他竟然死命地将我的头摁进水桶里，我当时觉得自己真的快要被淹死了。我是真的害怕哪天被他打死，这才咬着牙跑了出来。可到了金陵，我一没文凭，二没技术，除了干这行，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许清说到这儿，眼眶已经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
“姐起初也赚了些钱，这房子就是我租的。房东人在外地，二千块一个月，那会儿我还能勉强应付。但后来，偏偏遇上了胡三那个丧尽天良的家伙，他骗了我，还不知廉耻地拍了我的照片，从我身上搜刮钱财。要是我不听他的，他就威胁要把照片寄回我老家去。我是真的惹不起他这号人物……”
“再后来，我实在是租不起这房子了，没办法才想到招合租。因为我身上的钱都被胡三那混蛋抢光了，没钱寄给老爸，他倒好，没钱还敢空手套白狼去赌，居然还出老千，结果被人打得成了瘸子，这下彻底没了劳动能力。而且，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最近又得了肝硬化腹水。”
“医生说了，他没得救了，可能也就剩下一年的时间能活，只能靠吃药来稍微缓解一下痛苦。我在老家雇了个保姆照顾他，每个月工资得一千五，再加上生活上的开销和买药的钱，一个月没有四千块根本下不来。我天天没日没夜地赚钱，可还是不够啊。我现在就想着寄二十万回去，让他在最后的日子里能过得稍微舒服点，自己再拿二十万去做点小生意，总不能一直这么过下去。”
许清在讲述这些过往的时候，眼眶红红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最终还是噙着泪珠没有掉落。
但她的嘴角却一直微微往上翘，那笑容里饱含着太多的苦涩与无奈。
这是一种对命运不公的不甘与委屈，也是内心深处那股不服输的倔强在苦苦支撑。
我们听完她的这番话，心里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着，沉甸甸的，非常不是滋味。
肖胖子一脸义愤填膺，说道：“姐，这可绝对不行，你必须拿大头，我们拿小头！”
我也赶忙点头附和，许清赚钱的艰辛我都看在眼里，实在不忍心她只拿这么一点。
许清赚钱太不容易了，她拿那一点钱，很快就会花光的。
我打心底里不愿意她再去经历那些苦难。
可许清却一脸坚决，说道：“钱不是我赚的，是你们拿命换回来的，我要是拿大头，这良心上过不去，晚上都睡不着觉。”
就这样，我们争论了一晚上也没个结果。
到最后，许清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要不，我们每人拿三十万，剩下的钱买房子怎么样？”
这个提议倒是我们之前从未想过的。
许清接着解释道：“这栋房子的房东，他儿子在哈尔滨定居了，不会再回来。早就问过我要不要买这房子。我当时没钱，也就没当回事。但你们两个，可都还没成家呢。以后结婚，彩礼、五金、婚礼的开销……哎哟，那花费可海了去了。”
“到时候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我估摸着这房子肯定会涨价。你们谁先结婚，咱就把这房子卖了，哪怕只拿三分之一，那也能解决不少问题。”
女人对于房子的那种敏锐直觉和长远考虑，确实与男人有着天壤之别。
现在回想起来，许清当时的这个决定，真的是无比英明。
我们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表示同意，让许清去操办买房的事情。
当天晚上，肖胖子喝得酩酊大醉，澡也没洗，就一头栽在我的床上，呼噜声像打雷一样震天响。
许清洗完澡之后，穿着一套清凉无比的睡衣走了出来。
她先是进了自己的房间。
没过一会儿，她又走了出来，在房间门口亭亭玉立地站着。
“许姐，怎么了？”我看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不敢直视她那诱人的身姿。
许清的脸上泛着红晕，咬了咬嘴唇，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轻声问道：“你们这样睡，能舒服吗？”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许清转身指了指她的房间，说道：“姐的床大一点……”
我连忙摆手，说道：“不用不用，我可以将就的。”
许清闻言，白了我一眼，轻轻撩了下还未干透的头发，神情带着一丝娇嗔：“侬真是小戆度。”
说完，她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空气中留下了一缕淡淡的香气。
我听懂了她的话，心里想着，你真是个傻子。
但此刻，我却觉得浑身燥热，得赶紧去冲个冷水澡降降火！
第二天，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房间里，我们身上的伤基本上都好了。
肖胖子取了钱，兴高采烈地去乡下看望肖伯。
许清则风风火火地忙着跟房东联系买房的事情。
我披了一件衣服，准备出门去买几身新衣服。
在踏出院子的那一刻，我心中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预感，总觉得会有事情发生，会有人来找我。
日子如果太过平静，往往是不正常的。
果然，还没走出一百米。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在了我面前。
车上驾驶位下来一位面容刚毅、棱角分明，显得正气十足的男子。
他很有礼貌地伸出手，问道：“请问是方先生吧？”
我上下打量着他，疑惑地问道：“你是？”
他微笑着回答道：“我姓崔，我们老板有请。”
我皱了皱眉，追问道：“你老板是谁？”
他回答道：“方先生去了便知，请上车吧。”
我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上了车。
在上车之前，崔先生主动替我拉开了后座车门，并将手放在车窗沿上，小心翼翼地护着，以防止我不小心撞到头。
车子一路往郊区驶去，窗外的风景不断后退。
他的驾驶技术非常娴熟，车子开得又稳又快。
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闷，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崔先生透过后视镜，看了看我，打破了沉默，问道：“方先生怎么不问一下是谁请您？”
我靠在座位上，闭上眼睛，淡淡地回道：“徐老。”
崔先生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问道：“为什么您会认为是徐老？”
我睁开眼睛，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是一辆红旗车，通常是官方或者半官方专用。您手中拇指、掌心部位有厚厚的茧子，左眼比右眼略微小一些，这是长期握枪瞄准形成的后遗症，由此可判断您是退伍军人出身。车一直往金大方向行驶，证明请我之人在金大。”
“车型、用人以及办公地点，综合这些因素符合身份的，只有徐老。”
崔先生听完，不禁赞叹道：“佩服！”
大约四十分钟左右，车子驶进了金大的校园。
穿过充满青春活力的教学区后，一直往教职工居住区开去。
最终，车子在一栋两层小楼的面前稳稳地停了下来。
崔先生依旧先下车，以标准的姿势为我开车门。
这是一栋具有浓浓民国风格的建筑。
青砖、灰瓦、爬满墙壁的爬墙虎，显得古朴而典雅。
崔先生直接带我到了二楼，他先是礼貌地敲了敲门，说道：“老板，客人到。”
自改革开放以来，在高校里称呼教授或导师为老板，是一种比较普遍的现象。
屋内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徐老亲自开了门。
他见到我之后，满面红光，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转头对崔先生埋怨道：“哎呀，小崔你可真是！方先生这么重要的客人，你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一下，我好到门口迎接。”
崔先生闻言，立马退后了两步，微微一鞠躬，诚恳地说道：“对不起老板，刚才方先生在车内休息，所以……”
其实我之前确实在闭目养神。
徐老没再说什么，摆摆手让崔先生先下去了。
尔后，他笑着对我说道：“方先生，请进请进！”
我走进房间之后，说道：“徐老不必客气，叫我小方就好。”
徐老一边熟练地泡茶，一边说道：“那咱从此就约定一下，你也不要叫我徐老，直接叫我老徐。”
我连忙回道：“我是晚辈，不敢如此妄称。”
徐老闻言，呵呵笑了起来：“也行，那我就倚老卖老一下！来，小方，请喝茶。”
我坐了下来，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徐老期待地问道：“这茶怎么样？”
我放下茶杯，认真地回答道：“明前新茶，产自徽州山脉，品相一般，口感微涩，上不得重要台面。但自带一股天然炒茶的浓香，属老茶夫独爱，喜欢之人如获至宝。我对茶无特别嗜好，所以谈不上喜恶。”
徐老听完，脸上的欣赏之色愈发明显，赞叹道：“小方品茶，如同鉴宝一般，稳、准、狠，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我谦虚地回道：“过奖。不过，徐老今天接我来，不会仅仅为了品茶吧？”
徐老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当然不是！”
话音刚落。
徐老从座位上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面色变得无比肃穆。
他双手握拳，放在后背，低头垂目，半弯着膝盖，往后大退了两步，就要以这种古怪的姿势向我鞠躬。
我一见，顿时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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