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老人神采奕奕,注视着走进家门的少年。
少年一惊,立刻鞠躬行礼:
“小儿恪拜见祖父。”
老人有些高兴:
“小恪,刚下课吗?”
少年躬身,不敢抬头:
“是的祖父,先生授课,小儿当愧,但望不负先生所托,竭尽所能学习。”
老人看看周围,轻笑:
“恪儿,这里没有别人。”
但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继续说:
“祖父,我只是庶子。”
老人一愣:
“孩子,”他叹口气:“你这么早熟,真的不是好事。”
公孙恪低着头,老人却抬头望着天上的那一轮明月:
“你生母的事情,我……”
公孙恪看向老人,淡淡说道:
“祖父,我明白,但一边是自己最宠的儿子和妻子,一边是真的亏欠许多的儿子的侧室,您有不选择的权利。”
老人沉默,院中流水滴落下,发出那固定一段时间就会发出的轻响,但不知这滴答中间的长短后,他的声音响起:
“过一阵子,到我的别院侧房住下,你生母那边的事,我会解决。”
少年苦笑:
“祖父,我姨娘已经死了。”
少年泪光闪烁,但眼神满是不甘:
“现在,您想弥补我,可是,她已经看不到了。”
老人身体一僵,眼神躲开少年那平静的对视,少年笑笑,继续躬身:
“祖父,我先回房了。”
老人沉默一会,但还是开口:
“去吧,恪儿。”
少年起身,越过老人,没有让老人看到他的脸庞。
因为他,早就泪流满面。
但他擦擦泪,深呼吸一口,走向这个府邸中最偏僻的一个角落。
那个昏暗的房子门口,正有一个丫鬟坐在门口,百无聊赖的逗弄着狸猫,橘色的小家伙在她怀里发出令人舒服的呼噜声,月明星稀,夏蝉在这个夏季声嘶力竭的叫着,甚至掩盖了附近的蟋蟀的叫声,但小姑娘还是坐在门口,静静等着,突然,狸猫突然从少女怀里坐起,盯着院门口,轻轻嗷呜一声后,院门轻启,少女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
“少爷!”
衣摆之下,布鞋迈过门槛,少女放下怀里的狸猫,少女直接扑进了来人的怀里,而狸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慢慢走到少年脚下,亲昵的蹭着。
“灵汐,没事吧?”
少女雀跃着:
“少爷,没事,这个月的例钱发下来了,老太爷又给咱们填补了不少呢。”
少年沉默着,但还是温柔的摸着这个丫头的头,浅浅笑着,然后轻轻推开灵汐,揉了揉狸猫的小脑袋,狸猫享受的闭上了眼睛,伸出下巴,示意少年加把劲儿。
公孙恪顿时轻笑,指腹轻轻刮擦着狸猫的下巴,顿时那令人安稳的震动传来,他那脸上,终于融化了所有的坚冰。
灵汐看着少爷在那里与小猫咪玩的不亦乐乎,但注意到少年那泛红的眼角时,她突然一顿,但她很有默契的没有提及,反而说到:
“少爷用晚过膳了吗?”
公孙恪抱着狸猫起身,狸猫乖巧的窝在他怀里:
“在吴先生那里吃过了,不用热饭了,待会弄点热水,洗洗澡。”
灵汐点头,前往墙角的柴堆,挑出一捆柴火,从灶台一处拿出火折子,轻轻点燃炉膛,但此时她也拿着火折子进了里屋,在一阵吹气后,明灭不定的光芒只是占据了少年的身前的那一团空气,少年苦笑:
“灵汐,下次别这么省,日子长了,你的眼睛也会坏的。”
灵汐噘着嘴,看着灶台里的火,眼中全是那跳动的火焰:
“少爷说的轻巧,每日光这灯油就费不少呢,要是灵汐也用,你那可怜的例钱哪里够啊。”
少年抚摸着狸猫的手一顿,把小家伙放在地面,叹口气:
“苦了你了,灵汐。”
灵汐摇摇头,但眼睛还是围着灶台转:
“少爷,自从您一出生灵汐就跟着您了,这不苦,再说,没有少爷,灵汐早就没命了。”
她的手在锅里试了一下,转头就冲着屋里喊:
“少爷,水热了。”
不久之后,他身穿着打着补丁的睡袍,看着在一旁准备服侍他的灵汐,皱着眉头。
“灵汐,男女有别。”
灵汐摇头:
“少爷,这里也没别人。”
少年目光有些冷冽:
“灵汐,如果你要在这里呆着,那我也不洗了。”
灵汐嘟着嘴,满不情愿的小声嘟囔:
“又不是没见过。”
少年的目光死死盯着灵汐,咬牙道:
“那也不行!”
灵汐一吐舌头,转身就出去了。
他叹口气,褪去衣袍,将自己浸入木桶,感受着水带来的浮力,仰头望着屋里简陋的装潢。
这是他穿越的第十四个年头。
真快啊,他转头就马上就要十五岁了。
真怀念那里的香烟啊,身为一个读过那么多穿越文的大学生,别人到这种时代各种商业大亨,随便一个发明改变生产力然后大富大贵或者反他娘的,自己就是个大家族里面最底层的一个小卒子,还是偏房,他虽然明白那些手段,但是还是没能阻止这个世界的母亲死去。
甚至连声娘都不能叫,只能叫姨娘。
母亲,只能是那个坐在堂上,冷冷注视着他的女人。
就算生而知之又有何用?
宅院里的腌臜,远比自己曾听过那个战乱年代里的军阀太太里面的斗争更加残酷,野蛮得多。
倒是爷爷更偏爱他一些,但是他知道,那些叔叔伯伯,甚至其中包括他的父亲,都对这种行为极力反对——不为什么,只是那一个“势”字罢了。
那些过往和自己所了解的东西在自己的脑海里不断闪过,在那些浩如烟海的零碎中,他感到异常的疲惫。
十四岁,在这个时代都可以考取功名了,前世九年义务教育的那些东西在自己这个当代大学生身上早就被自我内耗的大学时代扒皮抽筋,还未身老,却已迟暮,来到这世界上倒是正好,那些反而可以成为“守礼”的行为准则,说不上如鱼得水,但也不会无所适从。
温热的水包裹住他的身躯,甚至还有灶台的油花,但对于辛苦了一天的灵汐又能强求什么?他苦笑,但还是看向房顶。
闭上眼睛,清空了自己的大脑,静静体会着时间流淌,不知不觉,他竟然已经睡着。
那放空的思绪,穿过幽深的虚无,漫无目的,却又像是有的放矢,那空洞的碎末将他淹没,包裹,过往的世界如同幻梦,如剥离的壁画碎裂、湮灭,在浩瀚无垠的名为自我的海洋中,有些明明已经失去颜色的记忆,竟然被填补了颜色,在海底汹涌澎湃,席卷了所有的自我。
“恪儿,不要恨你父亲……”
“恪儿,你要好好活下去……”
耳边不断萦绕着过去的低语,如梦魇,如诅咒,如梦呓,如哀嚎,拉扯着,撕咬着,突然,被捆绑的母亲,在荆棘扎成的猪笼中静静的跪坐着,仿佛她没有置身其中一样,任凭臭鸡蛋和人们嫌弃的唾沫在自己身上挥洒。
突然母亲向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看着默不作声流泪的少年,她轻轻开合嘴唇,他看着那个唇形,竟然分不清母亲在说什么。
世界一切都没了声音,一切变得怪异、扭曲,突然她的脸上充满了怨毒,于是,一个带着疯狂的恨意的话语,爬上他的肩头,贴付在耳边,那冰冷蠕动的声音咬牙切齿的钻进耳道,声嘶力竭震动着他的鼓膜:
“你为什么不救我!”
突然,他瞪圆了眼睛,水波依旧温热,柔软的包裹着他,真实的所有没入皮肤,神经,骨骼,还有那紧缩的瞳孔,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这时他感受到那心脏的搏动……
“少爷,您没事吧?”
他看向灵汐,还在微微喘着气,但依旧愠怒道:
“出去!”
灵汐却有些为难:
“少爷……为什么,你在哭呢?”
他一愣,顺手摸去,才摸到自己脸上的泪。
什么时候?
他苦笑:
“灵汐,先出去,我洗的差不多了。”
灵汐有些踌躇,然后还是转身离开。
好一会儿,他爬出浴桶,用充满艾草香气的布匹擦干身子,沉默走出,发现灵汐就站在门口。
“少爷……”
夏夜的风吹过,吹开那厚重的云,月光下,二人的身影平行,仿若隔着万千山河。
“让你担心了,灵汐。”
灵汐抿了抿嘴唇,但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少年温柔的笑着,摸了摸少女的头,就算少女比他高出一些,就算少年手掌并不宽厚,相反骨节分明,但明明……
明明……需要安慰的人,是少爷啊。
少年的语气相当温软与轻松:
“灵汐,没事的。”
他放下手,走向屋中:
“我先去睡了。”
但此刻,少年的脚步却顿住了。
身后的语调颤声道:
“少爷,灵汐在这里,灵汐知道不是没事。”
身后那温软的纤细紧紧箍住少年的腰间,害怕他如同流沙一般流走:
“你是不是又想张姨娘了。”
他一愣,不再挣扎。
“我没有,所以,不要问了。”
厌恶,他厌恶极了,讨厌现在的自己。
但是,他不能说出一点违背这些所谓伦理纲常的话,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渊,一旦沾染分毫,就会将这个人打入堕落者的行列,永远不得解脱。
就算两年岁月流淌,那些如同梦魇一般,不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那强烈的愤怒、仇恨、怨毒萦绕在他的脑海,虽然会很快就被他压在那意识席卷起来的风暴之中。
他用眼神示意了灵汐,不叫她继续说下去:
“那样的女人,我怎敢去想?”
他的声音满是颤抖,闪烁的眼眶中蒙上了幻梦的模糊。
“所以,不要再问了……”
他极力压抑着那话语里的悲伤,挣脱那温柔却坚定的束缚,然后捂着嘴蹲下,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灵汐也跟着蹲下,轻轻抚摸他的后背。
许久,许久。
他站起身来,露出一双红肿的桃花眼。然后,少年走进卧室,关上房门。
从十岁开始少爷就一直自己睡一个屋,其他家的少爷这个时候大多还抱着伺候自己丫鬟不撒手,但他却早早将自己赶去了另一个房间,在这座大宅院里,这样的少爷,还真是头一个。
他死死的恪守着那几乎叫他喘不过气的礼数,原则,明明可以肆无忌惮,但还是选择了将自己那些关在笼子里。
就像,把自己关进了这个屋子里一样。
灵汐站了一会,咬了咬唇,离开了。
他在门后,听见脚步与关门声,靠着门坐下,静静靠着门,张着嘴,声带却被死死的压住,脸庞与脖颈再次湿润,在这寂静的夜,无声蒸发。
岁月如此流逝,百川归海,绝不回头。
大地上的曙光再次亮起,又暗了下去,仿佛天地初开后,这个世界的太阳起起落落从未变过,那波澜壮阔的神话传说从未发生过,但真的没有发生过吗?
至少公孙恪他不知道。
虽然生而知之,但那些他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知道。
甚至那些被他曾经认为只是幻想出来的修仙,竟然在这世界上真的存在。
只是,有修炼者发现了这个凡人中的异数,一开始大喜过望,生而知之者,那是典籍中才能翻阅到的存在,今天竟然被他碰上,但他怎么也想不到,颇具慧根的少年,竟然会没有任何灵根?
就连教书的老先生知道的时候都忍不住摇头。
少年身上的事老先生显然是知道的,好不容易有了改变一切的机会,但却……充满了戏谑的味道。
那位坐在公孙家的主母听到这个消息只是呷了一口茶,然后斜视着通报这一切的下人,然后微笑着摇头:
“看来我公孙家,没有这福气啊。”
第二天,这位公孙家的大少奶奶,贾倪,便包圆了当街最红火的胭脂铺的最热卖的所有胭脂水粉。
就与张姨娘死后第二天一样。
她去了裁缝铺,定做了一件大红的罗裙。
命运从不公平,强者绝大多数时候只会愈强,弱者只配在无人知道的角落哀嚎。
“吱吖——”
木门发出痛苦的闷哼,衣衫凌乱的少年不复往日的干净整洁,褶皱的长衫被少年拖行,如同蜗牛一般在地上划出一道拖痕。
但他连水的光彩都不曾留下。
只是一行干涩笔尖写下的枯死的文字罢了。
明月依旧。
没有太阳的温暖。
没有太阳的明亮。
但祂依旧悬在那里,固执的按照祂自己的规律流转,阴晴圆缺,东升西落,不因为太阳的光芒而不出现,也不因为夜晚降临就一定升起。
他抬首,眼中的满月不似往日的皎洁,而是鲜艳的血色。
有颗种子,在心底不断地蔓延,生长,如同蛛网,爬上心头,破土而出。
热风吹起他还有些湿漉的头发,没有束起来的长发随风舞动,仿佛有无数双手伸出他的身体,在张牙舞爪,肆意挥动。
今天是自己的生辰。
没有人记得,无论是那个父亲,还是那个母亲,还是府里的其他人,又或者是爷爷……
只有每次生日时,姨娘的那个梦会准时提醒他。
因为他的生辰,也是姨娘的忌日。
灵汐其实记得,只是她不敢跟他提起。
一切的一切万千思绪,万般滋味在心头萦绕,那种说是正常,实则堕落的一切不断燃烧,点燃了他的这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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