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是化学和两节自习，在题海中奋斗完三节课，放学了。
钟亦忧去单车棚取了车，回到教学楼下接飘飘，看到薛老师站在她旁边，“正找你呢，叶红飘说你去拿车了。”
“薛老师。”他应了一句。
“这周六晚上吧，有空吗？我朋友晚上过来，八点半，找个宵夜摊，就辉记吧，我让他请客，我也好久没吃炒螺了，我故乡没这玩意。”薛老师这两年没少和班上的同学们混，出了校门就是朋友一般。
“好的好的，我准时到。”钟亦忧忙回答，没想到这么快就约上了。
“是你们，叶红飘也一起去吧，你们不是形影不离吗？”说着薛老师就笑起来了。
“好的薛老师，那我们先回家了，拜拜。”飘飘跟薛老师道了别就拉起钟亦忧走了。
出了学校，拐进了公园路，人少一些了，钟亦忧问飘飘，“刚才我还没到的时候薛老师跟你聊了啥啊？”
“没啥，她问我你有没有告诉我那个梦里场景。”飘飘还是轻描淡写的说道。
“噢，她有没有觉得这个行为很幼稚啊，找个梦里出现的地方什么的。”钟亦忧确实是有点在意别人这么想的。
“没呢，”飘飘说，“她还问我你以前有没有梦到过同一个地方。”
“她怎么知道啊。”钟亦忧有点惊讶，仿佛她早已察觉一样。
“不知道。”飘飘敷衍完，又开始八卦起来，“她这次用的称呼是朋友，你留意没有？这就有点欲盖弥彰刻意隐瞒的味道了。”
“哦哦哦。”轮到钟亦忧敷衍了，他确实对八卦兴趣不大。
“要真是个大帅哥，我心动了怎么办？”飘飘突然来了一句，钟亦忧车把歪了一下，单车摇晃起来。
飘飘赶紧抱住了钟亦忧，平稳后拍了一下他后背，“干嘛你钟亦忧，反应这么大，吃醋吗？”
钟亦忧脸热了一下，一秒钟后恢复平静，“哼，我还怕？真有哪个男人能把你勾走，我亲手抱～你～上～大～红～花～轿～”说完他双脚发力加速起来，飘飘则狂拍他后背。
终于到了周六。
县高是半封闭管理，每天只有下午放学开放校门，像钟亦忧这样家在县城的学生就趁着这个空隙回家吃晚饭洗澡，再回学校上晚自习后住校，每周只有周六晚上和周日下午不上课，所以周六晚上是学校周围小吃店宵夜摊生意最红火的时候。
校门出去是一个十字路口，往左是条巷子通向一片居民区，往前经过公园后通往县城中心，往右是去郊区房子越来越少，再过去就是江边，到达以前的渡口，几年前跨江大桥建好后渡口就荒废了，几座破烂红砖房略显凄凉。
直走不远，公园围墙的对面，是一排店面，文具店百货店书屋粉店小吃店应有尽有，对于县高学生来说，这里就是商业中心。辉记就在这一排店面的最南边，白天卖炒粉炒饭，晚上经营宵夜，小炒牛杂烧烤，炒螺更是招牌，他家的炒螺都先养几天把泥沙吐净，炒得也入味，酸笋辣椒紫苏薄荷应有尽有，深得县高学生喜爱。这便是今晚他们和薛老师的“朋友”相约的地方。
下午放学回家钟亦忧就先洗了澡，老母亲回到的时候他正从卫生间出来。
“今天不是不用晚自习吗？怎么还洗这么早？”
“晚上和薛老师约了宵夜，晚饭少煮点。”钟亦忧一边说一边回房间。
“你们班主任，也不考虑一下身份，堂堂一个老师跟学生混得跟兄弟一样。”这种事情以前也有过，老母亲并不感到惊讶。“飘飘也去吗？”她把菜拎进厨房，又问了一句。
“去啊去啊。”钟亦忧在房间一边穿衣服一边回答。
“别太晚回，注意安全。”老母亲不忘交待。
“没事，一帮人呢。”钟亦忧穿好衣服，便去客厅看电视等吃。
吃完饭飘飘就过来了，他们一边看电视一边闲聊，老母亲不失时机地问她成绩顺便鞭策钟亦忧，“你看飘飘正常发挥的话省理工都是稳进，努力一点还可以拼省大，你不努力一点省理工都进不去，到时飘飘一个人孤零零在省理工也没个人照应。”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钟亦忧用手捂住了耳朵，“而且都成年人了还要怎么照顾啊，现在打架我都打不过她。”飘飘一脚就飞了过来，他忙着躲闪。“江姨你信他胡扯，我像是会打架的人吗？”
“你看你看，她踢我了！”钟亦忧叫起来，老母亲坐在一旁看着他们打闹同时诡异地笑。
时钟终于指向八点十五，钟亦忧拖着飘飘出门了。
“要不要叫上陈维明？”出了门飘飘问。
“不要了吧，这个事我都没跟他说过，我原来只想过告诉你而已。”钟亦忧说。
“那好吧。”他们出发了。
晚上巷子没啥人，巷子里只有他们和单车在移动，路灯们反复把他们的身影拉长又压短，经过陈维明家的时候钟亦忧甚至不敢大声呼吸，怕被他发现他们路过又跟着来。
幸亏没有。
八点半他们到了辉记，老板正在支起烧烤架子，钟亦忧把单车放好，望向店里，薛老师已经坐着举手向他打招呼，他们便径直走进去坐下了。薛老师旁边坐着一个看起来很阳光的大男孩，穿着一件白色的宽大卫衣，戴一副白边眼镜，头上还绑了一块花花绿绿的头巾。
“你好，我叫文草飞。”他把手伸了过来。
“这就是钟亦忧，这是叶红飘，形影不离的一对。”他们和他握手的时候薛老师在旁边介绍。介绍完了薛老师就转头跟老板点菜，“两份炒螺微辣，一份小的牛杂煲，一份青菜，先上炒螺。”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T大地理本科，现在在省大读研，方向是测绘，这个事情千冬找我是找对了，专业相当的对口。”他的语速有点快，看来是个比较风风火火的人。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总感觉有点面熟。”钟亦忧刚想开口，飘飘先说话了。
“哇塞，千冬，现在的女学生都这么主动吗？这台词我经常用哎。”他两手一摊，转头向薛老师。“而且你男朋友就坐在旁边哎，这样真的合适吗？”他又把头转向钟亦忧。
“人家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不是男女朋友，”薛老师拍了一下文草飞的肩膀，又加了一句，“还没到。”
钟亦忧又是刚想说话又被人抢先了。
“不是不是，”飘飘转过头来看着钟亦忧，“年前我们去省城去省理工逛，学生都放假了没什么人，路过图书馆里面出来个人，我不是跟你说有个帅哥，你头都不回看都不看，我记得也是戴个花头巾的。”她又转头向文草飞，“是你吧？不过你省大的怎么跑省理工去了？”
她这一说钟亦忧倒是想起来了，年前他们去省城逛街，顺便进省理工逛了一圈，毕竟是理想中的大学，先来探探路。也确实有这么回事，钟亦忧是没理会的，让他一个大男人去看个帅哥？搞笑呢。
“年前？想起来了，想去查点资料的，结果图书馆也放假了，吃了个闭门羹。”文草飞又摊开双手，“但是没想到会遇到你们，挺有缘哎，喝两杯庆祝下？老板，两瓶啤酒。”
“想啥呢，当着班主任的面邀她学生喝酒？”薛老师打了一下他的手，对老板说“一瓶行了。”
老板把拿到手上的两瓶酒放下了一瓶，转身拿起一碟炒螺，端上来了。“薛老师又和学生一起来啊，这位有点面生，也是县高的老师吗？”看来薛老师是这里常客了，老板都认得，面生的应该是指文草飞吧，我们应该没有老相到像个老师吧，钟亦忧想道。
“不是，他是——”薛老师停顿了一下，“朋友。”
“噢，我说怎么还有让我面生的县高老师呢，是朋友啊，你们慢吃，我忙去。”老板说完就退回到灶台前，他们来得早，算是第一桌，现在慢慢的开始来其他客人了，也是县高学生居多。
“你的头巾太显眼了，所以我才记得，其实那时候我连你脸都没看清呢。”飘飘又把刚才的话题续上了。
“那你现在多看两眼呗哈哈哈。”文草飞一边倒着啤酒，“以前大学的时候我自己跑过挺多地方，在国外看到这个打扮，就爱上了。”
薛老师已经动起了筷子，哧溜哧溜地嗦起螺来。
“啊——就是这个味，太好吃了，我觉得我十天假期都忍不了不吃一次。”薛老师已经吃了几个，一边用牙签挑着螺肉一边说。文草飞举起了酒杯，“庆祝我们再次见面，干杯——你们喝茶吧。”
茶有点烫嘴，抿了一口钟亦忧就不喝了，“文哥你见过跟烟囱一样形状的山吗？”他感觉再不开口又要被人抢先了。
文草飞放下杯子，开口道:“千冬大概跟我说了一下，就我的知识储备里面，首先我要知道山的高度。”
“啊？”钟亦忧皱眉想了一下，好像还真的对梦中山的高度从未有过什么概念。
“就是，”他用双手比划着，“我坐在半山上，隔了一条山谷，烟囱在对面，我仰头，一直看不到山顶。”说着钟亦忧还仰起头做示范。
“好的，那现在，我需要知道你所在半山的高度和山谷的宽度。”
“啊？”钟亦忧又皱起眉来。“山谷的镇子……广场大小……镇外的树林……”他拼命回忆，同时在喃喃自语中勾画出梦中的场景。
“我离谷底不超过一百米，山谷大概两公里宽。”钟亦忧觉得应该差不多了，爬西山的时候，在半山亭那看县城，肯定是看不清人了的。山谷大概十个镇子那么宽，而镇子，也是十来个积木房子的宽度。
“那么，”文草飞马上接过话。“山谷按两公里算，你仰视45度看到顶的话它就不低于2100米，60度的话就不低于3564米，70度的话就不低于5500米，80度的话，高度将超过一万米，目前地球上还没有这么高的山。”
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还要看你所谓的烟囱的宽度，如果太细，那就不叫山叫柱子了，地球上最出名的尖峰，大川口塔和托雷峰，可能在某些角度会有和你说的差不多的视觉效果，但是也远达不到像烟囱那么夸张。”
他喝了一口啤酒，继续说:“如果你的距离感有误的话，比如说你离山实际只有两百米，甚至更短，那么我国南方的喀斯特地貌和丹霞地貌或许会有这种山，但是这两种地貌的山都不会太高，几百米撑死了。”
“距离应该没问题啊，我在半山上，看到山谷里有个镇子，我能看到镇子里的人，也算是有个参照嘛。”钟亦忧说。
文草飞和薛老师对视了一眼，他又问:“是白天还是晚上？”
“晚上的。”钟亦忧想起来他应该没有跟薛老师提到过这个问题。
“晚上是会有视觉误差的，可能实际没那么远，那高度就没这么高。比如说，你在的地方可能只有几米高，山谷也只是个十几米宽的沟沟，下面摆的都是模型，那几十米高的山就有这个效果了，黑夜里其实你是无法判断真伪的。凡事都讲究个基本法，山体太高，就承受不了自身重力，会坍塌。”完了他又补了一句，“起码在地球上是这样。火星引力小，上面的奥林匹斯山是太阳系第一高山，两万五千米。”
“噢。”钟亦忧略带失望。
“不过不要紧，地球上还有这么多地方，或者人烟罕见，或者信息不通，没准它就在哪个角落等待着你呢？”他越说越兴奋，“毕竟山就在那里，这是攀登珠穆朗玛峰的先驱者乔治马洛里的名言。”
“不过你为啥对一个梦中的场景这么感兴趣呢？你似乎有点失望。”薛老师一边嗦螺一边问钟亦忧。
“那梦有点真实，就好像真的去过一样，醒来印象也挺深刻。就好奇一下，没有也没啥，毕竟也只是个梦。”钟亦忧说。
“你也并非一无所获，起码我去过的地方都可以给你排除了哈哈哈。”文草飞又倒了一杯啤酒。“这个暑假我还打算去一趟西北，要不要一起去？或者高考考虑一下地理专业？哈哈哈。”
“去。”钟亦忧回答得斩钉截铁。
“啊？”飘飘有点惊讶。
“毕业旅行呗，还有个学地理的当导游，我也一起去吧，你们高考完我也闲一点，而且也是我故乡的方向。”薛老师拍起手来。“不过你们可得先好好把高考解决了，不然考完又来读高四就没时间了。”
“那就初步这么定吧，为了五个月后的旅程。”文草飞又举起了杯子。
举杯了几轮，炒螺吃去一碟半，牛杂煲也开始放青菜下去烫了。文草飞是个很有个人魅力的人，略快的语速带点幽默，丰富的肢体语言，一直在插科打诨，逗得他们笑声阵阵，跟他比起来，钟亦忧仿佛一只安静的兔子。飘飘对他的大学生活很感兴趣，问了不少，薛老师则更像是文草飞的捧哏，总能在合适的时候画龙点睛般插一句。飘飘很八卦地问他们如何相识，文草飞说他有个师姐是薛老师同学，某次聚会就认识了。在这欢快的气氛中，两个小时过去了。
“有点晚了，我们准备回去了。”飘飘说。
“等等，我再吃完这几根。”钟亦忧觉得青菜不吃有点浪费，又夹了几根到碗里。
“别急，吃完再走，我们送你们回去。我先去买单。”说完文草飞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我去上个洗手间。”薛老师也起来，勾着文草飞的肩走着，从背影看这两人确实挺般配的。钟亦忧低头继续吃菜，听到薛老师的声音，“我这学生如何啊？”
他们刚走出门口，钟亦忧就听到一声尖锐的吆喝，“哎——呦——，这不是我的梦中情人薛老师么——”
钟亦忧抬头望去，叫声似乎是坐在门口的一桌人里传来的，看到那桌五六个人都穿着皮衣，有四个还染着黄毛，钟亦忧还注意到他们桌子底下已经躺着一堆啤酒瓶。
他想起了听到的一个关于薛老师和黑社会的传闻。
“西哥，你也来喝酒啊，我跟个朋友和学生来吃宵夜，你们慢喝，我先走了。”没想到薛老师还真的认识那些古惑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