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珏对高沐恩,向来没什么好感。
“你也配。”
他随手一推,用法力隔空将对方砰的打飞,撞在墙上,震的高沐恩嘴角溢出血丝,慢慢滑坐到蔡鞗身旁。
高沐恩反应过来,捂着胸口疼的呲牙咧嘴。
“不干便不干,打本衙内做甚,又不是我惹你家。”
刚才虞珏并不是在吓唬高衙内,《鬼山法笈》的炼符篇当中,确实有一种迷人心智的符咒叫合欢符,能让受术人无可救药的痴迷施法者指定的人或其他东西。
不过这种法术的危险,仅次于夺人性命的法咒,以高沐恩胆大妄为的性子,别说义父,叫亲爹也没用。
屋内安静下来。
虞珏重新拿起法笈,背诵那鬼王的法令,到得差不多了,便拿黄符勾勒斩字符文。
跟之前炼体篇里的大力鬼王体法咒不同,这种属于炼魂当中的法令,不能画在身上,只能用于符箓。
随着七八画下来,那斩字勾勒出的符文,越看越像是一枚令牌。
直到第十张符箓落下最后一笔,虞珏顿感一股吸力,自黄符上的符令传来,体内的法力迅速渡了过去。
差不多吸了虞珏三分之一的法力,那朱砂勾勒的符令顿时闪烁了一下红光,便没有动静了。
不过,虞珏能感觉这道符算是炼成了。
“可惜没有香烛敬您。”
说着,朝那张符拱手拜了三拜,才将其折好,揣入胸口贴身放好。
这时,虞珏才发现屋内些许暗沉,破烂的窗棂外,天色正暗下来。
“差不多了。”
他转身走向墙那边,看了眼二尸后,便提起蔡鞗、高沐恩来到街上,过往的行人百姓注意到这边看过来,纷纷猜测的同时,遇上正巡逻到这边的一队捕快。
“他……他手里……不是……高……高衙内……”
“快吹哨……”
陡然见到绑架高太尉和蔡太师之子的凶犯出现,这队捕快有些反应不过来。
虞珏提着两人直接从这队捕快中间走了过去,也留下话语。
“去告诉蔡京,我在佑国寺塔等他!”
说完,提着两人一个纵身跃上附近房檐,借着法力,踩着瓦片如履平地般沿着一栋栋房舍楼顶朝西北方向飞奔。
佑国寺塔位于内城东北角的万岁山下,山中有上方寺、开宝寺以及华阳宫,佑国寺塔就在山脚下不远,镇安坊的樊楼也在万岁山南面,不过二十里左右。
夜色将近。
虞珏将两人丢到塔下,他飞身来到第一层的塔檐,曲起一条腿,单手压着膝盖就那么坐在鸱吻上,看着西南面过来的官道。
不到半个时辰,禁军的骑卒先行而来,为首之人仍是那晚见过的周昂。
这次他并没有说话,只是在马背上朝蹲坐地上抱头的蔡、高二人供手见礼后,促马到一侧,不过他目光直直盯着鸱吻上的虞珏,握紧了手中枪柄。
过得片刻,塔檐上的虞珏望见两辆马车出阳华门朝这边驶来,随行的护卫多达上百人。
不用猜,也知道是蔡家人。
蔡家人后面,还有一支队伍,当中多着甲的骑士,为首那人脸颊瘦长,蒜头鼻,穿了一身官袍,紧抿嘴唇锁着眉头,面上呈出威严。
他眯着眼看到跪坐地上的高衙内时,脸上还是露出一丝心疼的神色。
“吁!”
到达佑国寺塔前,高俅勒停了战马,身后跟随的骑兵也都停下,周昂见礼的同时,两辆马车相继过来,并排停下。
蔡翛、蔡绦齐齐下马,年纪最小的蔡脩跳下马背,跑去第一辆马车,搀着一个须髯花白的老人站在车辇上。
身旁还跟着一名穿着淡蓝道袍,捻须眯眼的道士。
“陈道长,你观此人修为如何?”
蔡京让七子松开他手臂,目光却是盯着那边从鸱吻上站起来的身影:“可有机会?”
“此人修为与贫道相当,皆是筑基境,不过此人刚入筑基,根基不稳,贫道自有拿他的办法……且,观他行径,耍的都是鬼祟那般小手段,呵呵,制服不难。”
陈姓道士一甩拂尘,也看着那塔檐上立着的身影,微微昂首笑出来。
“待换回五公子,此人交给贫道便是,好让他知晓,修行岂能张狂如斯。”
“师兄!”
蔡绦走过来,低声道:“师兄,到时候可要替我蔡府争回一口气。”
道士笑着点头的同时,一旁的蔡京对面前的道长颇为满意,朝老三蔡翛点了点头,后者便带人从另一辆马车里,将一个老人带了出来。
走到外面,老人眯了眯眼睛,他身上不过一件普通的青色袍子,甚至还有些不合身,脸上多有伤痕,发髻还有些许凌乱,脸颊凹陷,瘦成了皮包骨。
看到塔檐上站立的身影时,仿佛做梦一般,他神色顿时显出激动。
“……广臣。
真的是他……”
虞进言万万没想到,救他的人,竟然他曾经最不看好的儿子。
“虞侍郎,你真是有一个好儿子。”
蔡翛朝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即跟着老人走了几步,朝着塔檐上的虞珏拱起手:“虞公子,你父亲在此处,而且为虞家翻案的文书已经下达开封府尹那里,今日澄清公文已张贴市集还你虞家清白。”
他的意思很明显,蔡家已经完成承诺,该轮到虞珏了。
“虞珏!”
高俅握着缰绳促马来回走动,他是三衙太尉,虽说养子的事让他丢尽脸面,但此时的场面也必须开口说些话。
“蔡太师既然为你家翻案,再有莫大的冤屈,也该暂时熄了吧?”
听到高俅的话语,跪地上的高衙内顿时有了胆气,连忙抬起头向后看去:“是啊是啊,虞兄弟,可看到了?那是我爹!还有那周昂,禁军呢,归我爹管,很厉害……”
虞珏冷冷看向他,口鼻间重重‘嗯?!’了一声。
话说到一半的高衙内冷不丁打了一个哆嗦,又看向那边的高俅。
“爹啊……我平生最恨的就是目无法纪、栽桩陷害,虞兄弟把事情闹的沸沸扬扬,全东京都知晓,必然有莫大的冤屈!”
“混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高俅被这儿子气的差点跳下马冲上去扇上两巴掌。
“爹,我这可是为正义……执言!”
那边蔡家父子都知道高衙内这个花花太岁是一个活宝,不想继续搅和下去,蔡翛示意虞进言走向对面。
看着檐上的儿子,老人的脚步越来越快,枯瘦的脸上也多了笑容。
“广臣……”
虞珏跳下塔檐,在高衙内屁股上蹬了一脚:“滚吧。”
“还有你!”
他朝蔡鞗挑了挑下巴:“蔡公子,你家信守承诺,我也不会做小人,跟高衙内走吧。”
“多谢!”
到得此时,蔡鞗心里那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他从地上起来,整理了一下仪容,又恢复之前翩翩公子的神态,朝虞珏拱了拱手。
两边交错而过。
虞进言稳稳当当的走到虞珏面前,他抬起两手,颤颤巍巍的摸到儿子脸上。
原本虞珏下意识的想躲开,可看到老人神态,还是心软的任由对方将手摸到自己脸上,不过眸子冷冷的瞥向前方。
那边的高衙内、蔡鞗已经跑回各家队伍里。
“爹,我们走吧。”
虞珏握着老人的手腕,后退两步才转身牵着老人大步离开。
这边,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蔡京微微颔首,看向身旁的道长,后者抚须点头,悄然离开队伍,没入黑暗里。
“太师,我父子俩便告辞了。”
高俅领着高衙内过去礼貌的道谢一番,实则心里将蔡家骂了一遍,若不是他们那生辰纲,也不会惹出这些混账事,连带把自己养子也牵连进去。
寒暄几句后,父子俩领着周昂和骑队离开,走了一段路,高衙内忽然一拍大腿:“爹!”
高俅坐在马背上,闭着双眼:“有屁快放!”
“爹啊,你是知道孩儿有能力的,现在跟虞家的事不完了吗?孩儿就想啊,他那么厉害,要不弄到禁军里来?然后把陆谦踢了,孩儿把他调到身边……”
“你别去惹他!”
高俅对这个养子有些头疼,平日为非作歹就算了,脑子还不好使。
“这人敢拼命,他真会杀了你。”
“爹啊,我是那种惹是生非的人吗?!”
“放屁……你不是,谁是……”高俅终于骂出了声,他回过头,却发现高沐恩不知何时从他身边离开,朝春晖桥那边纵马飞奔。
高俅叫来领队的将领,“周指挥使,你跟上去看看。”
“是。”
今晚的夜空没什么繁星点缀,远方街巷犬吠声此起彼伏,走上春晖桥的父子边走边说着话。
“你娘怎么样了?”
“来汴梁时,去城外四柳村见过娘亲,她过得并不好……明日出城,我们就去接她回来。”
既然翻案澄清,虞进言大抵也能官复原职,流放的兄长和二姐自然也能被释放回汴梁。
经此一事,虞珏估计这位老爹可能在朝堂上会被太师一派针对。
“爹,以后怎么打算?”
走下桥头一节石阶,虞珏问了一句时,身后传来的是老人痛苦的低吟,一回头,就见老人捂着腹部,疼的弓起身子,满头冷汗。
“爹?”
虞珏急忙上前搀扶,老人眉头紧锁,消瘦的脸颊惨白一片,嘴唇乌青,闭着眼睛止不住的发抖。
“酒……”
虞进言张了张嘴,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睁开眼:“出狱……他们让我喝了一碗酒……”
“别说话,保留元气!”
虞珏大抵明白怎么回事了,蔡家人给老人的酒里掺了一种毒,是想老人回到家后,毒发身亡。
至于为何现在才发作,定然是某种慢性的毒。
你娘的!
蔡鞗……
是你们家做的初一,那就休怪我做十五!
虞珏看着脸色铁青,气若游丝的虞进言,他咬紧牙关狞笑起来。
远处,马蹄声冲上青晖桥,来人在马背上看到桥头这边的虞珏将老人缓缓放倒地上,连忙勒马停下来。
“义父,你杀了你爹?”
闻言,虞珏偏过头,目光冷的可怕。
高衙内吓得向后一缩脖子,急忙摆手:“你杀你爹没什么大不了,你要是心情不好,把我爹也杀了吧。”
虞珏没理他,手指点迅速在老人胸房,用法力暂时稳住毒液进入心脉,随后起身,看向桥外的河道,右手掐出指诀。
一抹青光,冲出体内。
几乎同一时刻。
正回太师府的车队里,蔡鞗几杯温酒下肚,精神头甚好,与蔡翛、蔡绦等兄弟说笑,年过七旬的蔡京也在旁边,听着儿子们说话,抚须点头。
兄弟友善,便是他一直希望的。
“五弟脱困,少不了三哥在里面出谋划策!”老四蔡绦抬起酒杯,“对了,还有我这四哥,动动嘴皮子,就说来一个帮手。”
“哈哈,你们兄弟把功劳都捞完,为父怎么办?”蔡京爽朗的笑出声来。
车厢里的三个儿子跟着笑起来。
老三蔡翛忽然停下笑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对了,这会儿,虞进言体内的毒,应该发作了吧?”
“哈哈,估计已经死在路上了!”
就在老七蔡脩颇有些得意洋洋的这样说道时,旁边的蔡鞗脸色忽然一变,瞬间难看到极点,不可思议的看着父兄,手中的酒杯啪的一下落到了矮桌上。
“老五?”
“父亲……你们……给他爹下毒了?”
蔡鞗脸色惨白,嘴唇都在哆嗦,他忽然叫车夫停车,掀开帘子不等马车停稳,急急忙忙跳下车辇往春晖桥方向跑。
“五哥!”
“老五!你做什么?!”
“你们怎么能下毒!”蔡鞗狼狈的跑了十来步,随后惊恐的转过身,看向跟着下车追上来的三个兄弟,以及后面的父亲蔡京。
他指着他们。
“我要被你们害死了……”
……
夜色里,凉风吹来,虞珏立在春晖桥上,手上法诀变幻,口中念念有词。
“枯心去血!”
他落下最后一声,法咒催动。
距离不远的高衙内打了一个激灵。
……
与杨楼间隔的一条街上,护卫、车夫都围了过来。
惊恐望着父兄的蔡鞗说出“被你们害死了!”这句的下一刻,忽然捂着胸口爆发一声“啊!”的惨叫,瞬间栽倒在地。
蔡绦、蔡翛等人冲过去时,看到地上抽搐的亲兄弟,一个个顿时捂住嘴,跑到路边干呕。
蔡京凑近看了一眼地上的儿子,张大嘴跌跌撞撞的后退两步,幸好被侍卫搀住才没有倒下。
只见地上的蔡鞗大张着嘴,浑身皮肉干涸形如骷髅,死的不能再死。
“我……我儿啊!”
蔡京终于喊出这一声,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周围侍卫顿时一片混乱,抢上老人抬进马车掐人中,或拿茶水包在口中,噗的喷在老人脸上。
好半晌。
老人才幽幽醒转,他醒来第一句便是:“杀了虞家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