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时五十八分,杜队长家的新房上梁喽。梁上拴着一尺多长的红布条,随风摇摆,仿佛是在迎接着贺喜的人们。
当天,晚饭的伙食十分的丰盛,洪涛被杜队长安排在手艺人那一桌。这些手艺人,天南地北地闯江湖,拼酒,划拳,样样在行。洪涛毕竟是个刚过完二十岁生日的年轻人,虽说有点酒量,他那知酒桌上的套路,几个回合下来,也只能是提前收兵了。
洪涛歪歪扭扭地走出了杜队长的家门,晚风习习,清爽宜人,洪涛找个墙根,身子往上一靠,就睡过去了。“杜队长,洪涛在你家西面路口的墙根下睡着了。”一个老乡过来给杜队长送信。杜队长两手一摊,说,“你看我这一大堆子人,也离不开呀。”“爸,我去把他送回青年点,你招待人吧。”春花说着话,从屋里走出来,向大门口走去。
春花到了洪涛跟前,她瞧着沉睡中的洪涛,一张坚毅果敢的脸颊,泛着红润。此时,没有他目光的对视,她不会有心跳和面颊发烫。春花估摸着时间,也有十来点钟了,整个村子都沉寂了下来,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春花仰头望望夜空,下弦月悬挂半空,繁星点点。春花深吸了一口气,她先轻轻地推了推洪涛的肩膀,见洪涛没有什么反应。她伸出右胳膊揽住洪涛的腰,她的左手拉起洪涛的左胳膊放在自己的左肩上。她将头贴在洪涛的左胸脯上,洪涛彭彭地心跳声,让她的脸颊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红润。她架着洪涛一步一步地往青年点挪动着脚步。走出百步远,春花的鬓角,鼻头都已浸出了汗珠。距青年点还有一段路程,春花借着月光,看见两个人影向她这边走过来。她心想,可算是遇见人了。那两个人走到她跟前,“是曾鹤轩和韩守让吧?”春花先打了招呼。“是我们。”两个人答应着。“帮帮忙,把你们点长扶回去吧。”春花说道。“我俩也是看时间都这个时候了,点长还不回来,怕他喝多了,所以过来迎迎。”韩守让说道。“交给我们吧。”曾鹤轩说道。两个人分两侧架起洪涛的胳膊。“我们走了。”
春花用衣袖擦擦额角和鼻头的汗珠,瞧瞧弯弯的月亮,月亮仿佛是在向她微笑。“多么美好的夜晚啊!”春花发自内心由衷地感叹到。
“洪涛,明天余芳菲回豫阳,她带些大米让你送她去汽车站。”洪涛闻言,心想她怎么还托王哥捎话呢?“小余对你是不是有点意思啊?你该给个明白话了吧?”王哥一脸的善笑,说道。“好,明天我送她去汽车站。”次日,九点来钟洪涛和余芳菲一起出了青年点。“几点的车?”洪涛问道。“十一点。”余芳菲答道。“时间满够用的。”洪涛说道。两个人边走边聊,往西头苞米地块走去。过了苞米地,是一条两米多宽的小河。河间摆放着几块石头,余芳菲在前,洪涛相跟着,踩着石头过了河。洪涛说,“天气太好了,你看天多蓝呀!”余芳菲手搭在眉头上,仰头望望天空。她说,“坐会吧,时间赶趟,我都冒汗了。”余芳菲从库兜里拿出个手绢,摊平放在霸梗上,她先坐了下来。洪涛没坐,站着她对面。“你站着我坐着,说话多不得劲呀。要不咋俩都站着?”余芳菲扬头看着洪涛,紧着鼻子,说道。洪涛瞧着余芳菲那紧鼻子的神情,想笑又不好意思笑,说,“行,你別起来了,我坐下。”洪涛坐下与余芳菲有一尺多远的间距。余芳菲侧脸看看洪涛,又看看她俩的间距。他们的脚下,是漫坡碧绿的青草,一直铺到小河边。明媚的阳光下,一条蜿蜒的小河,潺潺流水,跳动着朵朵浪花。河边碧草盈盈,蜻蜓点水,蝴蝶飞舞。“你喜欢白蝴蝶、花蝴蝶,还是黑蝴蝶呀?”余芳菲眼睛瞧着河边,飞舞的蝴蝶,问道。洪涛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喜欢黒蝴蝶。”“白蝴蝶象征着纯洁,花蝴蝶象征着美丽,黑蝴蝶象征着什么呢?”听了余芳菲的话语,洪涛的心一顿,心想,“坏了”。“我没想那么多,就是凭直觉说的。”洪涛解释道。“你把我比喻一下。”余芳菲对着洪涛说道。“把你比喻什么呢?”洪涛一脸的懵懂,不知所以然地问道。“把我比喻成蝴蝶呀,是白蝴蝶,是花蝴蝶,还是黒蝴蝶?”洪涛侧脸瞧着余芳菲,那一脸讪笑的神情。洪涛心说,我是被她给套路了,他轻叹一口气,说,“我没那意思!”“我是黑蝴蝶吗?”余芳菲侧脸瞧着洪涛的眼睛,问道。洪涛别过脸去,避开了余芳菲的目光。“唉!等了两年,想等你给个明白话,呵呵,等风风不来啊。我将本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下乡两年多的时间,余芳菲已褪去了初来时的忸怩和羞涩。她拍了拍手,站起身,收起手绢,说道,“走吧!”余芳菲在前,洪涛帮她拎着旅行袋,跟随身后,到了公共汽车站。洪涛和余芳菲都沉默无语。余芳菲先打破了尴尬的情面,说,“我不是黑蝴蝶,杜春花才是黑蝴蝶呢,对吗?”洪涛闻听此言,脸腾的红了。“我爸不让我在农村搞对象……”洪涛急切地辩解到。余芳菲瞧着洪涛的眼睛,揣摩着他的话,说,“除你以外,在农村我不会找对象的,等回了城,看缘分吧!”
一九七六年十一月初的一天,有个社员到青年点传话,说,“大队薛主任找洪涛。”洪涛在去大队部的路上,心想薛主任找他,肯定又是知青的事。洪涛到了大队部,薛主任在门口迎住了洪涛。薛主任说,“公社的武装部长和助理来了,是专门找你的。”薛主任说完,领着洪涛进了办公室。薛主任先给洪涛介绍的,是一位身穿不带领章的军装的中年人,说,“这是公社武装部魏部长。”魏部长先伸出手与洪涛握手。之后,薛主任又将另一位介绍给洪涛,说,“这是公社武装部蔡助理。”蔡助理微笑着与洪涛握了握手。薛主任做完介绍后,留下洪涛,自己忙事去了。蔡助理先说了话,他说,“我们部长是专程来找你的,有个事想向你了解一下,你尽可能地把你知道的情况如实地向魏部长汇报。”洪涛听完蔡助理的话,第一反应是,这个蔡助理很会说话。第二个反应是,事情重大。洪涛心想,青年点还能有什么大事呢?
蔡助理说完,魏部长接着蔡助理的话,说道,“你们青年点里间屋南炕,靠东墙根摆放着一个黑色的长方形柜子,你知道吧?”洪涛想了想,说,“知道,是有个很旧的柜子,看上去可有年头了。”魏部长点点头,说,“你知道柜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吗?”“那,我可不知道。”洪涛答道。魏部长继续说道,“柜子里面装的是,你们大队民兵训练用的十支步枪。现在十支步枪的刺刀丢了。”洪涛闻听此话,心说,这可是个大事。洪涛回忆起,曾有人跟他说过,柜子里面是军用步枪。当时,洪涛没太在意。
“我们想能把这事在内部解决了,最好不要惊动县公安局了。”魏部长继续说道。“你帮我们分析一下,看看谁有可能做这事?”听了魏部长的话,洪涛心想,这事是谁干的呢?蔡助理说,“你仔细想想,找出这个人,也是救了他。我们以批评教育为主。”洪涛把青年点里的每个人,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洪涛说,“我想这事大概是柏春林干的。”洪涛的话,一下子就把魏部长和蔡助理给惊喜着了。他倆想不到事情能这么快就有了眉目。丢刺刀的事,如果惊动了县里,魏部长是要受处分的。魏部长这个官,可是来得不容易啊。他家是柳家房公社冷子堡大队的,他报名参军,在部队里当上了排长。部队转业到辽源县,他被县里安排到柳家房公社做了武装部长。蔡助理先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问,“你有什么根据吗?”洪涛说,“大前天,晚上六七点钟的样子,当时,屋里已经点了灯。我在青年点里屋,看见柏春林坐在北炕上,正用一把小锉刀好像是在配钥匙。你们说,柜子的锁头是被人把锁的了掉锯断了。他这人的性格有些内向,平时不大言语,自己总是鼓捣点什么东西。他睡里屋北炕,与南炕相对,他应该有做案的条件。他曾跟我说过,’军用刺刀,在城里能卖好多钱呢。’我想,这是不是他偷刺刀的动机呀?”魏部长与蔡助理听完洪涛由表及里的分析,已是信服了。魏部长说,“如你所说,这个案件破了,我要给你奖励!”几天后,蔡助理对洪涛说,“刺刀是柏春林偷的,我们一做工作,他就主动承认了。我看你是有这方面天赋的,心细得很。公社有个学习班,在潘家铺大队。让柏春林去学习二十天吧,你把他送过去。”“好。”洪涛应诺到。“对了,魏部长已向公社保卫股刘股长推荐你了,你等信吧。”蔡助理说道。惊喜来得太突然,洪涛竟不知道怎样应对了,他只是机械地笑了笑,说道,“谢谢你,谢谢魏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