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鸡伏在大田里,倒不是在破坏庄稼,反而是在消灭对庄稼有害的各种昆虫。
收秋之后的野鸡,才会对大田里的苞米粒子下口。
但这年月,出现在田地里的野物都会被视为破坏庄稼的罪魁祸首,野鸡如此、麻雀也是如此。
野鸡扑腾飞起的地方离着秦达有七八十米。
如果他手里有弹弓,那这七八只野鸡一个也跑不了。
可遗憾的是,为了掩藏行踪,秦达没有拿家里趁手的弹弓。
武装带上挂着的美式干粮袋里,也没有可以用来打野鸡的轴承珠。
但没有弹弓不意味着秦达手里没有武器。
野鸡虽说能飞,飞的也比家鸡远,但这玩意儿飞起来的时候,远比在地上跑的时候好打。
将大背在身上的枪袋取下。
秦达熟练的解去枪衣,摘掉防尘袋,拉拴上膛。
第一枪也不上脸瞄准,直接抬枪就打最远处那只没有必中把握的野鸡。
枪响之后,野鸡应声而落。
秦达这才将枪托抵在肩头,一枪一个又连续打下了四只野鸡。
如三叔王五七所说,铅芯覆铜弹破空之际,果然有股子渗人的尖啸声。
这种子弹如果打人身上,也很难一枪俩眼儿,只能是进去一个眼儿出来一个碗,这特么就跟达姆弹没两样。
八八式老套筒,除了射速慢的缺点之外,还有漏夹供弹这么个缺点。
因为是来查看场地的,除了枪里的五发子弹带着一个漏夹,秦达的牛皮子弹盒里装的都是散弹。
看清了野鸡的落点之后,秦达这才取出漏夹,一发发的装填子弹。
这时候的刘明义才刚刚回头,正不断向他挥手,也不知在喊着什么。
装好漏夹,秦达也不管听不到在喊什么的刘明义,直接按照之前野鸡的落点开了一枪。
如刘明义之前所说,林场磕了山神爷之后,他们这边山里的山牲口就是厚。
秦达一枪下去,大田里又扑扑愣愣飞出了一群野鸡。
剩下四发子弹,秦达还是无一脱靶,一发一只野鸡,也算没白浪费十发子弹。
子弹打完,秦达继续装漏夹的时候,刘明义这才跑到了可以听清叫喊的距离。
“三小子,别瞎照量,这个时候地里有干活的……”
听清刘明义的喊声,秦达不由的缩了缩脖。
刚刚心里全是重生之后再次摸枪的兴奋,再有就是野鸡飞在半空中,他就根本没想到大田里还有人这茬。
幸亏刚刚那只野鸡落点附近没人,不然今天可就要闯大祸了。
“刘叔,不打了!除了刚刚放的空枪,我就没往地里打枪。”
心里一惊之后,秦达又很快释然。
这种释然就是源于对自己枪法的自信了。
刚刚打的是野鸡,九枪都是往天上打的,只有一枪打在地里,弹着点也是可控的。
如果打的是野猪,那子弹落哪就不好说了。
秦达想明白了,刘明义这才跑到了铁桦木小屋跟前。
现在半大老头心里也有些后悔,刚刚就不该把这半大小子独自扔在地头上。
“唉……你小子,下次可得注意了,打枪之前喊两嗓子!”
说了下跑山人打枪之前的规矩,刘明义又指着面前的大田说道:
“三小子,你在上面站着,给我指指野鸡掉哪了,你手里这枪打野鸡,只怕就剩一地毛了。”
见刚刚的话秦达没听进去,刘明义也没奈何,只能一叹之后,去找找他打落的野鸡毛。
村屯周边不能随便开枪,也是跑山人的规矩,毕竟子弹不是人,听不懂人话,不能让它去哪就去哪。
尤其是步枪这类射程远的,稍不注意,子弹飞村里,就容易把人给打坏了。
要是一个屯子里的半大孩子敢这么开枪,刘明义早就骂上了。
但秦达不是向阳屯的人,又是来帮着护农的,有些不好听的话,就不能说在当面了。
“刘叔,放心,我拿这枪打家雀儿,身子也是全乎的,我给你指着,你去提溜野鸡。”
作为在县武装部扬名的神枪手小秦,没人跟秦达争这个第一,也是有技巧的。
拿着步枪,别说打家雀儿了。
就是兔子、野鸡也会一枪给干碎。
距离合适,像老套筒这种打柱状圆头弹的步枪,一枪下去干飞野猪半拉身子也不是什么瞎话。
就是山神爷大老虎遇上,一枪干飞一条腿也轻飘的。
拿着步枪打鸟,就得有点专业知识了。
按照三叔王五七的说法就是得懂科学道理。
子弹出膛时带的那叫尾焰,飞行时带的叫激波。
尾焰夜里还能看到,激波就是一般人很难见到的了。
所谓激波就是子弹破开空气后,在弹尾形成的压缩空气。
这股激波离人近了虽说不能杀人,但能带飞人的耳朵,也能在身上蹭出血槽子。
换了家雀儿、野鸡这类,整个头都会被激波干碎。
懂了这个道理,拿着步枪打百米之内的飞鸟、飞鸡就很简单了。
打鸟离着一个篮球的距离,就能震晕家雀儿之类。
距离一搾就能带飞鸟头,打野鸡也是差不多的样子。
按照三叔王五七的说法,这就叫在射击过程之中,尽可能的放大目标。
家雀儿虽说不大,但给家雀儿身边摆上一圈篮球,那目标就大了。
比之打家雀儿,打野鸡的难度稍微大点,因为子弹带起的激波不容易震晕野鸡,只能瞄野鸡头部一搾左右的位置,这就等于是缩小了目标。
没这点技巧,楞瞄着家雀儿、野鸡的身体打,目标其实更小,而且还容易一枪一阵毛,啥也捞不着。
还有就是,秦达刚刚打野鸡的九枪根本就不是瞄的,而是用自身的枪感去瞄的。
枪感说的有些玄奇,但让秦达解释,就更玄奇了。
他开枪时的感觉就是:看到野鸡、家雀儿的那一刻,他只要勾动扳机,自然而然的就会给它们爆了头。
凭着感觉就好,根本不用瞄准。
刘明义进了大田,秦达就按照刚刚的感觉给他指出了野鸡掉落的位置。
这也是跟枪感有联系的,只要打中了,秦达瞄一眼就能凭着感觉记住准确的落点,而且基本不会出错。
按照秦达的指引,刘明义很快就在大田里找到了九只野鸡,其中六只有头,还有一只没死,剩下的三只有点惨,就剩脖子了。
一趟趟进出,将九只野鸡摆在了河崖上,刘明义也不禁嘬起了后槽牙。
这小子,人不大本事不小。
将带头的野鸡一一放血,刘明义招手就把秦达喊了过来。
“三小子,你这可不是正经把式啊?当年山里的胡子才练打香头、打铜钱、打飞鸟这样的手法呢!”
现在虽说是八三年了,但林区左近依旧流传着绺子、胡子们的故事。
虽说搭伙拉绺子落草为寇的胡子多半都不是什么好人,但胡子里面也不乏义盗善匪。
如刘明义所说,甩枪打香头,当空打金钱,那可是正经绺子里的技艺。
但凡香头、金钱、飞鸟能打着一个,怎么也能得个炮手的称呼,三者皆能打,就该称呼为炮头了。
“刘叔,我这可不是胡子把式,而是正经的军中射击方法……”
秦达的闯荡手艺学自三叔,而他三叔王五七也没有为匪做盗的经历。
凭枪感不瞄就打,睁着双眼开枪,可都是三叔教给秦达的绝活。
而这些绝活儿,也都是秦老大、宋老二、王老三还有许许多多的叔叔大爷在战场上保命的本事。
正常打阵地战,谁也不能这么胡乱打,战斗纪律也不允许这么打。
但真到了几个人守着几百人、几千人才能防守的阵地时。
射击频率跟准确度,就成了必须要做到的两点。
在阵地、战壕中,移动着打移动靶的技术。
按三叔王五七的说法,在训练场上也练不出来。
或者说没有活物做靶子就练不出来。
秦达能练出现在的枪法,虽说得到了王老三的肯定,但这还不是他要的枪法。
人在训练场打电线或是墙头的家雀儿,用不着躲子弹、也用不着避炮,更不用穿越阵地上的障碍物。
秦达现在的枪法,也就到了跑着能打活物、飞鸟的程度。
真要给他身边扔个手榴弹,那他就瞎了。
而三叔王五七想要的枪法,那是能在连天炮火里,边跑边打还能有极高准确率的枪法。
因为没那环境,所以秦达也练不出来那样的手艺。
除了跑着打、端着打、甩着打。
秦达还练过单手打、单腿打、闭眼听声辨位打。
只是这些技艺要求难度太高,他也只是试过而已,并不精通。
说白了,秦达现在的枪法,就跟三叔教的徒手搏击一样,没有真人作靶子,慢慢就会变成训练场上的花架子。
“三小子,你是咋打的,能给我说说吗?”
看着六只有头的野鸡,刘明义实在是想不明白秦达是怎么完完整整给这玩意儿打下来的。
“刘叔,这活三言两语也说不明白,但要点就是不能直接打。”
真要秦达给刘明义讲枪感、讲激波,那一时半会儿的怕是说不明白。
这里面的许多技术,除了需要明白之外,还要不断去尝试,同时按照自己的感觉去调试。
同样的射击办法,秦达可以打下九只野鸡,换了别人可能就是九团鸡毛了。
“刘叔,子弹擦着野鸡头飞过去,这玩意儿自己也就掉地下了,直接打,别说野鸡了,兔子也得给干稀碎。”
秦达虽然没有直接说明打鸟无伤的原理。
但却把步枪打野鸡的绝活说给了刘明义,这就属于是窗户纸一点就破。
但是,点破了之后,想要学会,没个几万发子弹培养出来的枪感,也不易!
“真是好手艺!我给你把这野鸡拴起来,你带你明山叔家去,让你婶子给你做小野鸡炖蘑菇。”
说完野鸡的去处,刘明义拍了拍腰间半长不短的斧头,跟兜里掏出来的绳子说道:
“三小子,想要跑山,除了要有枪、枪法好之外,干粮、水壶、绳子、伤药、火媒子、斧子可一样也不能少。
见调动到了秦达的注意力,刘明义一个停顿之后,才着重说道:
“少了,到了三瞪眼的时候,山神爷就得来索命!”
点拨完了秦达,将野鸡挨个绑好。
刘明义又起身抽出腰间的斧头,在河崖上砍了根棍子,这才将拴成一嘟噜的野鸡连同棍子一起递给了他。
野鸡虽说一只也就两三斤的模样,但没有家伙事儿,小三十斤的九只野鸡可不好往回拿。
加上一截绳子、一根树棍,再多九只秦达也能拿的回去。
老汉传授经验的法子用不着太多话,就是让小年轻看着。
没有斧子、没有绳子,秦达能打着九只野鸡,却不定拿的回去。
“刘叔,我记着了,回去之后就找明山叔寻摸合用的家伙事儿。”
秦达跟三叔王五七都没有跑山的经验,他身上的这些装备打仗勉强够用,但打猎就不成了。
即便有些装备还在麻袋里,但比起刘明义说的还差了点。
虽说猎刀也能凑付用,但绳子,叔侄两人还真没准备,刘明义教的有道理,秦达自然要认真听着。
“嗳,这就对喽……”
见自己说的东西秦达爱听,刘明义有心多教一点,但又怕他进山遇着危险,只能将一生的经验不甘的咽回肚子里。
“咱爷俩你忙你的、我忙我的,晌午我带着东西去明山家吃饭。”
又被刘明义点了一下,秦达只是点了点头。
拿着东西去刘明山家,他想的是过两天熟悉熟悉再说。
有些事儿,也不跟刘明义的点拨一样。
如果他爹不是刘家兄弟口中的秦大把头,什么时候拿东西过去都成。
有了双林矿的秦大把头在,秦达在双林矿周边就得端着点。
不然那些半生不熟的人找他弄煤,接下来的关系就不好处了。
弄煤,家里老秦头不定能答应;弄不着煤,刚刚交下的朋友可就生分了。
当然,刘明山家那边,从他拿走秦达棉袄的时候,就没了这样的顾虑。
人情,秦达已经在点头让刘明山媳妇拆洗棉袄的时候,已经欠下了。
见秦达挑着野鸡走了,刘明义没有继续进山。
而是爬到桦木小屋的屋顶,将散落的十颗黄铜子弹壳捡了起来并嘀咕道:
“这孩子,还真是来玩的。”
这年月,五六半的子弹两毛五一发,撅把子猎枪子弹灌一发也得小一毛,弹药最便宜的就是前装的老洋炮。
秦达这也算是在武装部训练场学的坏习惯,在那有专人收拾弹壳,打枪的那些人倒是想捡,但公家也不让呐!
黄铜弹壳,差不多就等同于现金,拿去供销社也能当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