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22：案件审理制度（上）▎
和案件处理的特殊司法规定一样，云梦秦律的另一个可贵之处就是对案件审理有着特定的原则、要求和程序规定，具备了较为完备的司法检验制度。98简25节、标题原名为《封诊式》的简文，具体记载了秦代关于案件审理的讯问、调查、勘验、查封、汇报的方法和程序。给后世留下了一份珍贵的司法档案。
一.案件审理的原则要求
审理案件，上策是根据记录的口供，进行追查，不用拷打而察得犯罪的真相。施行拷打视为下策，恐吓犯人，亦是审案的一种失败【封诊式1：治獄治獄，能以書從蹟其言，毋治（笞）諒（掠）而得人請（情）為上；治（笞）諒（掠）為下；有恐為敗/ZD249】。
凡是审讯案件，必须先让受讯者陈述完毕，听完口供并加以记录。明知是欺骗（訑DAN），也不要马上诘问。如果供词已记录完毕而问题没有交代清楚，就对应加讯问的疑问进行诘问，诘问的时候，再把受讯者辩解的话语记录下来，看看还有没有其它不清楚的问题，继续进行诘问，诘问到犯人理屈辞穷为止。如果犯人多次欺骗，改变口供拒不服罪时，依法应当拷打的，方得施行拷打。拷打犯人必须记下记录，记录要写明：因某多次改变口供，无理狡辩，对其拷打讯问【封诊式2：訊獄凡訊獄，必先盡聽其言而書之，各展其辭，雖智（知）其訑，勿庸輒詰。其辭已盡書而毋（無）解，乃以詰者詰之。詰之有（又）盡聽書其解辭，有（又）視其它毋（無）解者以復詰之。詰之極而數訑，更言不服，其律當治（笞）諒（掠）者，乃治（笞）諒（掠）。治（笞）諒（掠）之必書曰：爰書：以某數更言，毋（無）解辭，治（笞）訊某/ZD250】。
二.审讯纪录与汇报
审讯记录要将被审犯人的姓名、身份、籍贯、曾犯何罪，判过何刑或经赦免，有何别的问题，派人查封看守财产等情况全部记录在案，向县里此案的负责人汇报全部审讯记录【封诊式3：有鞫敢告某縣主：男子某有鞫，辭曰：「士五（伍），居某里」。可定名事里，所坐論云可（何），可（何）罪赦，或覆問毋（無）有，遣識者以律封守，當騰，騰皆為報，敢告主/ZD251】。
对被审案件向县负责人的汇报内容，包括被审犯人全部供词的详细记录，含其姓名、身份、籍贯的确定，曾犯何罪，判过何刑何罚或经赦免，有何相关再查问题，簿籍中有几次逃亡记录，逃亡和逋事各多少天，派遣了解情况者的确认记录等等【封诊式5：覆敢告某縣主：男子某辭曰：「士五（伍），居某縣某里，去亡」。可定名事里，所坐論云可（何），可（何）罪赦，〖或〗覆問毋（無）有，幾籍亡，亡及逋事各幾可（何）日，遣識者當騰，騰皆為報，敢告主/ZD252】。
三.财物查封与看守
财物查封时，要详细登记谁下达的查封令，被查封现场的财物及人员详细情况，四邻关于是否漏查漏登的证词，交付专人看守的记录，案件下步处理安排等内容。如乡某司法文书：根据某县县丞某的文书，查封被审讯人某里平民甲的房屋、妻、子、奴婢、衣物、畜牲。甲的房屋、家人等，计有：堂屋一间、卧室二间，都有门，房屋都用瓦盖、木构齐备，门前有桑树十株，妻名某，已逃亡，查封时不在场，女儿大女子某，没有丈夫，儿子小男子某，身高六尺五寸，奴某，婢小女子某。公狗一只。查问里典某某，甲的四邻公干某某：“甲是否还有其他应加查封而某等脱漏未加登记，如果有，将是有罪的”。某等都说：“甲应查封的都在这里，没有其他应封的了”。当即将所封交付某等，要他们和同里的人轮流看守，等候命令【封诊式4：封守鄉某爰書：以某縣丞某書，封有鞫者某里士五（伍）甲家室、妻、子、臣妾、衣器、畜產。●甲室、人：一宇二內，各有戶，內室皆瓦蓋，木大具，門桑十木。●妻曰某，亡，不會封。●子大女子某，未有夫。●子小男子某，高六尺五寸。●臣某，妾小女子某。●牡犬一。●幾訊典某某、甲伍公士某某：「甲黨（倘）有〖它〗當封守而某等脫弗占書，且有罪。」某等皆言曰：「甲封具此，毋（無）它當封者。」即以甲封付某等，與里人更守之，侍（待）令/ZD253】。
四.司法文书
云梦秦律显示的司法文书，包括案件的报案、讯问、供词、察验、查封、案件的后期处理及其汇报等方面的文字记录。类似当今的案件卷宗或曰案件档案。
（一）现场勘察、法医察验、痕迹查勘司法文书
1.世界上最早的他杀现场勘察文书：详细记载了他杀案例现场勘察细节及内容，包括死者遗体的位置、身高、体貌、身上旧疤，伤死状况及成伤凶器，现场遗留下的物证、痕迹，死者的衣履，现场周围情况，有无呼喊救命声音，以及报案、出警、后期处理措施等情况。
某亭的求盗甲报案：“在辖地内某处发现被杀死的梳髻无名男子一人，前来报案”。当即命令史（秦汉时县令、县丞、县尉的手下属吏，办差官员的通称。尤以县令之属吏为令史）某前往检验。
令史某进行现场勘察，现场勘察报告说：本人和牢隶臣（在县、道治安及司法机构中服刑的官奴）某随甲前往检验，男子尸体在某家以南，仰身朝上（正偃），尸体头上左额角有刃伤一处，背部有刃伤两处，都为纵向，长各四寸，互相沾渍（耎ruǎN），宽各一寸，伤口均为中间陷下，像斧砍的痕迹，脑部、额角和眼眶下都出血，污染了头部，背部和地面，都不能量出长宽，其它部位完好无伤，身穿单布短衣和裾各一件，其短衣背部伤口相对处，有两处被刃砍破，与伤口位置符合，短衣背部和衣襟处都染有污血。男子西面有涂漆的麻鞋一双，一只离男子六步有余，另一只离男子十步；把鞋给男子穿上，恰好适合。地面坚硬，不能查出凶手的足迹。男子系壮年，皮色白，身长七尺一寸，发长二尺，腹部有灸疗旧疤两处，男子尸体距某亭一百步，距某里平民丙的农舍二百步，命甲用布裾将男子掩埋在某处，等候命令，把短衣和履送交到县廷，讯问甲同亭人员和丙是否知道男子死在哪一天，有没有听到呼喊有贼的声音【封诊式19：賊死爰書：某亭求盗甲告曰：「署中某所有賊死、結髮、不智（知）可（何）男子一人，來告。」即令令史某往診。令史某爰書：與牢隸臣某即甲診，男子死（屍）在某室南首，正偃。某頭左角刃痏一所，北（背）二所，皆從（縱）頭北（背），袤各四寸，相耎，廣各一寸，皆臽中類斧，腦角出（䪼）皆血出，柀（被）污頭北（背）及地，皆不可為廣袤；它完。衣布禪帬、襦各一。其襦北（背）直痏者，以刃夬（决）二所，‖（應）痏。襦北（背）及中衽□污血。男子西有䰍秦綦履一兩，去男子其一奇六步，一十步；以履履男子，利焉。地堅，不可智（知）賊蹟。男子丁壯，析（皙）色，長七尺一寸，髮長二尺；其腹有久故瘢二所。男子死（屍）所到某亭百步，到某里士五（伍）丙田舍二百步。•令甲以布帬剡貍（埋）男子某所，侍（待）令。以襦、履詣廷。訊甲亭人及丙，智（知）男子可（何）日死，聞‖谵（號）寇者不殹（也）？/ZD254】
2.世界上最早的法医察验记录：缢死案件的检验文书。重点记录了察验颈上绳扣是否可进不可出，死状有无临死前喘气的样子，索迹是否有瘀血勒痕；此外，询问同居者自杀人先前有何迹象，破解死者自缢的原因。
某里的里典甲报案说：“本里人平民丙在家中吊死，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前来报案”。当即命令史某前往检验。
令史某的察验文书说：本人和牢奴某随甲同丙的妻子和女儿对丙进行检验，丙的尸体悬挂在其家东侧卧室北墙的房梁上，用拇指粗的麻绳做成绳套，束在头上，绳套的系束处在头后部，绳在房檐上，绕檐两周后打结，留下了绳头长二尺。尸体的头上距房檐二尺，脚离地面二寸，头和背贴墙，舌吐出与嘴唇齐，流出屎溺，沾污了两脚。解开绳索，尸体的口鼻有气排出，象叹息的样子。绳索在尸体上留下淤血的痕迹，只差头后两寸不到一圈，其他部位经检查没有兵刃、木棒、绳索的痕迹。房椽粗一围，长三尺，西距地上土台二尺，在土台上面可以悬挂绳索，地面坚硬，不能查知人的遗痕。绳长一丈。尸身穿络制的短衣和裾各一件，赤足，当即命甲和丙的女儿把丙的尸体运送县廷。
在验尸以后，认真检查了脖子上系绳的地方，如有系绳的痕迹，就看舌是否吐出，头脚离系绳处及地面各有多远，有无屎尿流出。再解开绳索，看口鼻有无叹气的样子，查看索沟痕迹瘀血的情况，试验尸体的头部是否能从系绳处脱出。能脱，则解开衣服仔细查看全身、头发内以及私密部。舌不吐出，口鼻无叹气的样子，索迹不瘀血，绳索完全不能从颈脖上解脱，就不能确定是缢死【封诊式20:經死爰書：某里典甲曰：「里人士五（伍）丙經死其室，不智（知）故，來告」。即令令史某往診。令史某爰書：與牢隸臣某即甲、丙妻、女診丙。丙死（屍）縣其室東內中北廦權，南鄉（嚮），以枲索大如大指，旋通繫頸，旋終在項。索上終權，再周結索，餘末袤二尺。頭上去權二尺，足不傅地二寸，頭北（背）傅廦，舌出齊唇吻，下遺矢弱（溺），污兩卻（脚）。解索，其口鼻氣出渭（喟）然。索蹟‖（椒）鬱，不周項二寸。它度毋（無）兵刃木索蹟。權大一圍，袤三尺，西去堪二尺，堪上可道終索。地堅，不可智（知）人蹟。索袤丈。衣絡禪襦、帬各一，踐（跣）□。即令甲、女載丙死（屍）詣廷。診必先謹審視其蹟，當獨抵死（屍）所，即視索終，終所黨有通蹟，乃視舌出不出，頭足去終所及地各幾可（何），遺矢弱（溺）不殹（也）？乃解索，視口鼻渭（喟）然不殹（也）？及視索蹟鬱yù之狀。道索終所試脫頭；能脫，乃□其衣，盡視其身、頭髮中及篡。舌不出，口鼻不渭（喟）然，索蹟不鬱，索終急不能脫，□死難審殹（也）。節（即）死久，口鼻或不能渭（喟）然者。自殺者必先有故，問其同居，以合（答）其故/ZD255】。
3.中国最早的痕迹学案例：打洞入室盗窃案的勘察记录。某里平民乙报案说，“昨晚乙将本人的绵裾一件收在自己的居室侧房中，关好门，乙自己和妻丙夜间睡（晦）在正房，今早起来开门取衣，发现有人已在侧房挖洞直通房中，裾衣丢失，不知挖洞盗窃者是谁，有几个人。没有丢失其他东西，前来报案”。当即命令史某前往查看，搜捕窃犯。
令史（负责记录和管理文书的官员，类似于今天的秘书或者档案管理人员）的痕迹查勘文书说：本人和乡某，牢隶臣随乙及里典丁查看乙的侧房，侧房在其正房东南，与正房相连，朝南有门，房后有小堂。墙的中央有新挖的洞，洞通房中。洞下面与小堂地面平齐，上高二尺三寸，下宽二五尺五寸，上面像猪洞形状，用来挖洞的工具(埱者）像是宽刃凿子，凿的痕迹宽二又三分之二寸。挖下的土堆在小堂上，散布的土都对着洞，是由这里钻进房中的。房中和洞里外土上有膝部和手的印痕各六处，外面土上有秦綦履的印痕四处，长二尺二寸。履印前部花纹密，长四寸，中部花纹稀，长五寸，跟部花纹密，长三寸。履印像是旧履。房的北面有墙，墙高七尺，墙的北面就是街巷，北墙距小堂的北部边缘一丈，东墙距房五步的地方，墙上有不大的新缺口，缺口顺着内外的方向，好像人脚越墙的痕迹，都不能量定长宽，小堂下和墙外的地面坚硬，不能查知人的遗迹。不知道窃犯人数和到什么地方去了。房中有竹床，床在房的东北部，床东面、北面各距墙四尺，床高一尺，乙说：把裾衣放在床中心了，讯问乙、丙，都声称乙在本年二月做的这件衣服，用料五十尺，用帛做里，装了棉絮五斤，用缪缯五尺做镶边。不知道窃犯是谁和盗窃的时间，没有怀疑的对象，讯问丁和乙的邻居平民某说：“曾见过乙有一件绵裾衣，用缪缯镶边，不知道衣里是什么做的，也不知道丢失的情形”。据此估计衣服的价值【封诊式21：穴盗爰書：某里士五（伍）乙告曰：「自宵臧（藏）乙復（複）衣一乙房內中，閉其戶，乙獨與妻丙晦臥堂上。今旦起啟戶取衣，人已穴房內，勶（徹）內中，裾衣不得，不智（知）穴盗者可（何）人、人數，毋（無）它亡殹也），來告。」●即令令史某往診，求其盗。令史某爰書：與鄉□□隸臣某即乙、典丁診乙房內。房內在其大內東，比大內，南鄉（嚮）有戶。內後有小堂，內中央有新穴，穴勶（徹）內中。穴下齊小堂，上高二尺三寸，下廣二尺五寸，上如豬竇狀。其所以埱者類旁鑿，蹟廣□寸大半寸。其穴壤在小堂上，直穴播壤，柀（破）入內中。內中及穴中外壤上有厀（膝）、手蹟，厀（膝）、手各六所。外壤秦綦履蹟四所，袤尺二寸。其前稠綦袤四寸，其中央稀者五寸，其‖（踵）稠者三寸。其履蹟類故履。內北有垣，垣高七尺，垣北即巷殹（也）。垣北去小堂北唇丈，垣東去內五步，其上有新小壞，壞直中外，類足歫之之蹟，皆不可為廣袤。小堂下及垣外地堅，不可。不智（知）盗人數及之所。內中有竹柖，柖在內東北，東、北去廦各四尺，高一尺。乙曰：「□衣裾柖中央。」●訊乙、丙，皆言曰：「乙以迺二月為此衣，五十尺，帛裏，絲絮五斤蕠（裝），繆繒五尺緣及殿（純）。不智（知）盗者可（何）人及蚤（早）莫（暮），毋（無）意殹（也）。」●訊丁、乙伍人士五（伍）□，曰：「見乙有裾復（複）衣，繆緣及殿（純），新殹（也）。不智（知）其裏□可（何）物及亡狀。」●以此直（值）衣賈（價）/ZD256】。
（二）盗窃案件的相关司法文书
记录了盗犯自首告发、逃亡盗犯抓凶自首、缉盗亭卒捆送盗马贼、群盗结伙盗窃行凶拒捕而被杀等四种复杂情形的涉盗案件文书。
1.盗犯自首并告发同伙的司法文书：主要记载的是自首人姓名、自首时间、同案人、盗窃谁、盗窃额、告发谁、对告发事项的处理等内容：某里公士（武功爵名，秦二十等爵最低者）甲自首说：“于五月末和同住一里的平民丙盗窃了某里平民丁一千钱，没有其他过犯，前来自首，并告发丙”。当即命令史某前往将丙逮捕【封诊式6：盗自告□□□爰書：某里公士甲自告曰：「以五月晦與同里士五（伍）丙盗某里士五（伍）丁千錢，毋（無）它坐，來自告，告丙」。即令令史某往執丙/ZD257】
2.逃亡盗犯抓获杀人犯到官府自首的司法文书。男子甲捆送男子丙，供称，“甲本为平民，住在某里，本年四月盗牛，逃亡。丙犯有杀伤人罪而逃亡，昨日白天甲发现丙隐藏在市庸里面，于是将他捕获，前来自首，甲没有其他过犯【封诊式7：□捕爰書：男子甲縛詣男子丙，辭曰：「甲故士五（伍），居某里，迺四月中盗牛，去亡以命。丙坐賊人□命。自晝甲見丙陰市庸中，而捕以來自出。甲毋（無）它坐」。/ZD258】”。
3.缉盗亭卒捆送盗马贼的司法文书。市南街亭的求盗某里人甲捆送男子丙，牵有一匹右眼有病（标识）的青白杂色母马，拎着内层有帛里、领和袖有宽大缘边的丹色帛面夹衣，还有一双鞋子来控告说：丙盗窃了这匹马和衣物。今天在亭旁发现，于是将丙捕获送到【封诊式9：盗馬爰書：市南街亭求盗才（在）某里曰甲縛詣男子丙，及馬一匹，騅①牝②右剽③；緹④覆（複⑤）衣，帛裏莽緣⑥領褎（袖），及履，告曰：「丙盗此馬、衣，今日見亭旁，而捕來詣」。/ZD259】。律文中①騅：青白杂色的马。②牝：母。③剽：有標識。④緹：橘红色（的丝织物）⑤复：有里子的衣服。即夹衣。⑥莽緣：宽大的边缘边口。
4.结伙盗劫、行凶拒捕被杀的司法文书。某亭校长（与求盗并列的下级官员）甲、求盗某里人乙、丙捆送男子丁、并首级一个，具弩两具，箭二十支。报案说：“丁和该被斩首人结伙抢劫（強攻），昨日白天甲率领乙等巡逻到某山，发现丁和该被斩首者，即行逮捕。这些弩箭是丁和被斩首者的，被斩首人用弩箭（射）乙，于是甲用剑斩取了戊的首级，因山险不能把戊的躯体运出山来”。讯问丁，供称：“本人平民，住在某里。该首级是某里平民戊的，他和丁一起于某时与某里平民已、庚、辛、结伙抢劫某里公士的某家，盗钱一万，逃亡。已等在前已被逮捕，丁和戊逃亡，四处漂流，无处寄居。昨日白昼在某山，甲等来捕丁及戌，戊用弩射乙，于是被杀，取了首级。丁、戊都没有其他过犯”。可以只检验首级而不验躯体【封诊式11：群盗爰書：某亭校長甲、求盗才（在）某里曰乙、丙縛詣男子丁，斬首一，具弩二.矢廿，告曰：「丁與此首人強攻羣盗人，自晝甲將乙等徼循到某山，見丁與此首人而捕之。此弩矢丁及首人弩矢殹（也）。首人以此弩矢□□□□□□乙，而以劍伐收其首，山儉（險）不能出身山中。」〖訊〗丁，辭曰：「士五（伍），居某里。此首某里士五（伍）戊殹（也），與丁以某時與某里士五（伍）己、庚、辛，強攻羣盗某里公士某室，盗錢萬，去亡。己等已前得。丁與戊去亡，流行毋（無）所主舍。自晝居某山，甲等而捕丁戊，戊射乙，而伐殺收首。皆毋（無）它坐罪。」●診首毋診身可殹（也）/ZD260】。
（三）夺首争功案件的司法文书
秦国在商鞅变法以后的军功，主要是“斩首功”。云梦秦律记载了两例夺首争功的案例。
1.控告伤人夺首的司法文书。军戏（偏师。军旗队）负责人某司法文书：某平民甲捆送男子丙，提着首级一个，和男子丁同来报案，甲报案说：“甲是某尉的私吏，参加过邢丘城的战斗。今天在军戏（军旗队）驻地道路上看见丙故意用剑砍伤丁，抢夺这个首级。于是将丙捕获送到”。差官检验首级，随即验视丁的身份及其受伤情况【封诊式12：奪首軍戲某爰書：某里士五（伍）甲縛詣男子丙，及斬首一，男子丁與偕。甲告曰：「甲，尉某私吏，與戰刑（邢）丘城。今日見丙戲旞，直以劍伐痍丁，奪此首，而捕來詣」。診首，已診丁，亦診其痍狀/ZD261】。
2.两人同城作战争夺同一首级邀功的司法文书。某司法文书记载说：某里的平民甲、公士郑县某里人丙，一起送到首级一个，分别报案说：“甲、丙在邢丘城作战，这是甲、丙获得的首级，甲、丙互相争夺，把首级送到”。差官检验首级。小发，左额角上有伤一处，长五寸，深到骨，像是剑的痕迹，其被割断的颈部短而不整齐。于是，出文告征求辩认首级，如有掉队迟到的，派来军戏驻地辩认【封诊式13：□□□□某爰書：某里士五（伍）甲、公士（武功爵名，秦二十等爵最低者）鄭才（在）某里曰丙共詣斬首一，各告曰：「甲、丙戰刑（邢）丘城，此甲、丙得首殹（也），甲、丙相與爭，來詣之」。診首□‖（䰎）髮，其右角痏一所，袤五寸，深到骨，類劍蹟；其頭所不齊‖（戔）‖（戔）然。以書讂首曰：「有失伍及‖（遲）不來者，遣來識戲次」。/ZD262】。
▎制度22：案件审理制度（下）▎
（四）“谒公”案件的司法文书
“谒公”案件是家人向官府提起控告、要求惩罚另一成员的案件。这方面的司法文书有四例。
（五）疾病案件的司法文书
一是麻风病告案的处理文书：记录报案——差官询问——医生诊断及其结论。某里的里典甲送来该里平民丙，报案说：“怀疑丙是麻疯病，将他送到”。讯问丙，供称：“在三岁时患有疮伤，眉毛脱落，不知道是什以病，没有其他过犯”。命医生丁进行检验，丁报告说，“丙没有眉毛，鼻梁断绝，鼻腔已坏，探刺他的鼻孔，不打喷嚏，臂肘和膝部……两脚不能正常行走，有溃烂一处，手上没有汗毛，叫他呼喊，其声嘶哑，是麻风病【封诊式18：（癘）爰書：某里典甲詣里人士五（伍）丙，告曰：「疑（癘），來詣。?訊丙，辭曰：「以三歲時病疕，麋（眉）突，不可智（知）其可（何）病，毋（無）它坐。」令醫丁診之，丁言曰：「丙毋（無）麋（眉），艮本絕，鼻腔壞。刺其鼻不疐（嚏）。肘（膝）□□□到□兩足下奇（踦），潰一所。其手毋胈。令（號），其音氣敗。（癘）（也）」。/ZD267】；
二是流产案的检验判定文书。某里平民之妻甲控告说：“甲已怀孕六个月，昨日白昼和同里的大女子丙斗殴，甲和丙互相揪住头发，丙把甲摔倒。同里的公士丁来救，把丙、甲扯开。甲到家就患腹痛，昨夜胎儿流产。现甲将胎儿包起，抱来自诉，并控告丙”。当即命令史某前往捉拿丙。随即检验婴儿性别、头发的生长和胎衣的情况。又命曾经多次生育的隶妾检验甲私密部的血和创伤情况。再讯问甲的家属甲到家后生活和腹痛流产的相关情况。
丞乙的司法文书：命令史某、隶臣某检验甲送来的胎儿，因先用布巾包裹，形如凝血，有从指到肘节长短，不能辨出是胎儿。当即放在一水盆里摇荡，凝血确系胎儿。胎儿的头、身、臂、手指、大腿以下到脚、脚趾都已像人，但看不清眼睛、耳朵、鼻子和性别。从水中取出，又成为凝血的形状（衃）。另外，还采取了另一检验方式：命曾多次生育的隶妾某某检验甲，都说甲私密部旁边有干血，现仍少量出血，并非月经。某人曾怀孕流产，其私密部及出血情况与甲相同【封诊式22：出子爰書：某里士五（伍）妻甲告曰：「甲懷子六月矣，自晝與同里大女子丙鬭，甲與丙相捽，丙僨庰甲。里人公士丁救，別丙、甲。甲到室即病復（腹）痛，自宵子變出。今甲裹把子來詣自告，告丙」。即令令史某往執丙。即診嬰兒男女、生髮及保之狀。有（又）令隸妾數字者，診甲前血出及癰狀。有（又）訊甲室人甲到室居處及復（腹）痛子出狀。·丞乙爰書：令令史某、隸臣某診甲所詣子，已前以布巾裹，如‖（衃）血狀，大如手，不可智（知）子。即置盎水中榣（搖）之，‖（衃）血子殹（也）。其頭、身、臂、手指、股以下到足、足指類人，而不可智（知）目、耳、鼻、男女。出水中有（又）‖（衃）血狀。·其一式曰：令隸妾數字者某某診甲，皆言甲前旁有乾血，今尚血出而少，非朔事殹（也）。某賞（嘗）懷子而變，其前及血出如甲□/ZD268】；
三是舌毒案询问文书。某里公士甲等二十人送来同里的平民丙，共同报案说：“丙口舌有毒，甲等不能和他一起饮食，前来报案”。当即将甲等的姓名、身份、籍贯记录在文书背面。审问丙，“供称本人的外祖母同里人丁曾因口舌有毒论罪，在三十多岁时被流放。丙家如有祭祀，邀请甲等，甲等不肯来，他们也没有邀请过丙饮酒。里中如有祭祀，丙与同里的人和甲等聚会饮食，他们都不肯与丙共用饮食器具。甲等和同里弟兄以及其他认识丙的人，都不愿和丙一起饮食。丙并没有毒，没有其他过犯【封诊式23：毒言爰書：某里公士甲等廿人詣里人士五（伍）丙，皆告曰：「丙有寧毒言，甲等難飲食焉，來告之」。即疏書甲等名事關諜（牒）北（背）。·訊丙，辭曰：「外大母同里丁坐有寧毒言，以卅餘歲時䙴（遷）。丙家節（即）有祠，召甲等，甲等不肯來，亦未嘗召丙飲。里節（即）有祠，丙與里人及甲等會飲食，皆莫肯與丙共桮（杯）器。甲等及里人弟兄及它人智（知）丙者，皆難與丙飲食。丙而不把毒，毋（無）它坐」。/ZD269】。
（六）治安案件司法文书
文书一，通奸案报案文书。某里平民甲送来男子乙、女子丙，报案说：“乙、丙通奸，昨日白天在某处被发现，将两个捕获并加木械（校），送到”【封诊式24：奸爰書：某里士五（伍）甲詣男子乙、女子丙，告曰：「乙、丙相與奸，自晝見某所，捕校上來詣之」。/ZD270】。
文书二，逃亡者自首案件审理文书。乡某司法文书：男子甲自行投到，供称：“本人平民，住在某里，于本年二月不知日期的一天逃亡，没有其他过犯，现来自首”。经讯问，其姓名、身份确实，于二月丙子日游荡（将阳）逃亡，三月份逃避修筑宫室劳役二十天；四年三月丁未日簿籍记有他曾逃亡一次，共五个月零十天，没有其他过犯，无须再行查问。将甲送交里典乙验视，现命乙将甲押送论处，专此报告【封诊式25：亡自出鄉某爰書：男子甲自詣，辭曰：「士五（伍），居某里，以迺二月不識日去亡，毋（無）它坐，今來自出」。·問之□名事定，以二月丙子將陽亡，三月中逋築宮廿日，四年三月丁未籍一亡五月十日，毋（無）它坐，莫覆問。以甲獻典乙相診，今令乙將之詣論，敢言之。/ZD271】。
（七）经济案件的司法文书
案例一，绑送私自铸钱的控告案。某里平民甲、乙捆送男子丙、丁到官府，携带新钱一百一十个，钱范（铸钱模具）两套，控告说：“丙私铸这些钱，丁帮助他铸造。甲乙将他们捕获并搜查其家，得到这里钱和钱范，一并送到”【封诊式8：□□〖爰〗書：某里士五（伍）甲、乙縛詣男子丙、丁及新錢百一十錢、容（鎔）二合，告曰：「丙盗鑄此錢，丁佐鑄。甲、乙捕‖（索）其室而得此錢、容（鎔），來詣之」。/ZD272】。
案例二，验齿断争牛案的司法文书。某里公士甲和平民乙一起牵来牛一头，系黑色母牛，套有长套绳，有角，报案说：“这是甲、乙的牛，丢失了，甲、乙认为是自己的，一起牵来争讼”。当即命令史某检查牛的牙齿，牛已六岁【封诊式10：爭牛爰書：某里公士（武功爵名，秦二十等爵最低者）甲、士五（伍）乙詣牛一，黑牝曼‖（縻）有角，告曰：「此甲、乙牛殹（也），而亡，各識，共詣來爭之」。即令令史某齒牛，牛六歲矣/ZD273】。知牛龄者为牛主。
秦代司法检验制度中的“封”是指查封，“诊”是指诊察、勘验、检验，“式”是指法律文书的格式、程式。因此，《封诊式》实际上就是秦代关于案件审理的调查、勘验、讯问、查封等方面的方法和程序的档案文书。其中《贼死》《经死》《穴盗》等条文所叙述的案件勘察办法，是中国乃至世界上最早的刑事侦查、法医查勘、和痕迹学检查记录。这些远古的记录说明，早在先秦时期，中国已经逐渐产生了刑事侦查、法医和痕迹查勘的专业技术雏形，并以制度化、流程化的方式对这些技巧和经验进行总结，形成了较为完整的刑事法规文献，是我们今天的现代司法检验技术的源头之一。两千多年前秦代对死亡案件的现场勘察，做得如此详尽全面周到，以至于今天的现场勘察大体上还能使用。可见中国古代刑侦技术的高超。还有案件审理严禁拷打、从对供词的诘问、调查中察得犯罪的真相的审案理念，和今天我们办理刑事犯罪案件严禁“刑讯逼供”的审理制度，其原则、规定、要求如出一辙，实在是令人惊讶，叹为观止！这些制度规定，是秦代法规留给后人的思想财富，是值得继承和发扬的精神瑰宝。
当然，秦代司法察验制度也是垃圾丛生。《封诊式》中的“告臣”“黥妾”“迁子”“告子”等司法文书，足足让人们清楚地看到了秦代司法制度荒唐残忍的一面。时至今日，这种东西，不管是谁，不管用什么方式，任由说破个大天，它们肯定不是什么“国宝”！也肯定是不能继续“守护”的！
‖第一篇综述‖
原文的数量和内容雄辩证明云梦秦律是秦代的国家管理制度
本篇分22章，原汁原味地介绍了云梦秦律所记载的秦代治理国家的规章制度，不论是经济管理（农业、手工业、建筑业、粮食、货币、交易等）的“律条”也好，还是国防、军事、行政、司法、吏治、治安管理的“律条”也罢，都只是当时社会管理的一些基本的或曰一般性的管理规范，是要求百官百姓共同遵守的行为准则。
这些管理制度，具有以下几个明显的特征：
一.从约束力来看，制度是国家管理手段中“不长牙齿的行为规范”，即不付诸刑罚、而引导官民共同遵守的一般性的行为规范。这是制度和法律本质的区别。而法律则是国家管理手段中“长牙齿的行为规范”，是付诸刑罚、强令百官百姓必须遵守的强制性行为规范。据此标准判断，云梦秦律的绝大多数条文并非秦代的法律，而是秦代国家管理的社会制度，或曰行政规章。
二.从构成要件来看，制度不具备罪责刑要件的完整性。云梦秦律所记载的230条制度条文都是有则无罚，有罪无刑的，具有制度的典型特征，和区别于法律的根本标志。我们判断古代的法规文献是法律还是制度，基本底线就是：罪责刑要件不全的，是行政制度或规章，罪责刑要件齐全的是法律。不加区别只会陷入“帝王之法”、“朕即法”“法即朕”之怪轮的泥潭。
需要着重指出的是，云梦秦律中的制度，有一个“尾巴硬”的特点。在云梦秦律230条原文中，有36条原文带有“有罪”、“当论”、“如律”“以律论”等字眼，往往容易被人们貌视为法律。但只要稍微追问一下“有罪”究竟问个什么罪、“论处”究竟是处刑还是处罚、又该怎么处？这些条文就不知所云了。这些貌视为法律的条文，其基本特征有两个：一是“缺斤短两”。即法律的构成要件“则”（罪名）＋“责”（该追究何种责任） “罚”（处刑或处罚）残缺不全或不确定，要么表现为有“罪”无“罚”，要么表现为罚不知罪。二是“史料不及”。即现有的文史资料和考古物证，都难以证明它们的构成要件是齐全的。
三.从数量比例来看，云梦秦律条文总数的百分之六十为制度。云梦秦律原文390条，按它的适用范围、治理对象、强制程度等相关因素再作细分之后，条文总数则为474条。本篇罗列的细分制度条文多达278条，占细分总数474条的58.65%。透过数量看本质，云梦秦律制度篇幅的数量比例，雄辩地说明，云梦秦律本质上是秦代的国家管理制度。
遗憾的是，我们当今的一些“专家”“学者”，尤其是那么一两个“大腕”节目主持人，不去追问法律与制度的区别，不去考究法律的构成要件，却简单地望字生义，对那些则罪罚和则罪刑要件不全、内容不清的条文牵强附会，捧为法律，吹为“国宝”，这，脱离了云梦秦律原文的本来面目，是经不起推敲的！作为“专家”“学者”显然是做学问的败笔，作为“话筒人”无疑是对这则历史文献的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