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青年站定,其余人或是好奇,或是期冀,都好好盯着中央跳动的绣球。
只有陆鸣一人面露不安,不停环顾身边亲戚兴奋又期待的面庞。
颠了颠了!
这家人彻底颠了!
你们怎么会觉得这种事情是好事啊!?
陆鸣深感和这帮奇葩格格不入,只能暗自祈祷,希望拍绣球的那位别挑中他。
他的举止太过异常,斜对面的杜明安忍不住出声:
“鸟哥,是兄弟们脸上有字咩?你跟做贼似的看什么?”
陆鸣本就焦躁,立刻回敬:“我是看你长得比我帅,盼着江小姐收你咧!”
紧接着又是一个陆家人出声:“杜明安你出去——你又不姓陆!”
杜明安也不惯着那人,手指着对方鼻子就回怼:“我妈是陆家人,我怎么就不能算陆家人了?——你个重男轻女的老封建!”
桌上又要吵嚷起来,李蛊婆连忙发火:“闭嘴!静候!——静候是什么意思听不懂吗!”
陆家男丁这才消歇下去。
李蛊婆暗骂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接了这家人的单子。边又赔笑走到桌边,对着绣球不住道歉。
而堂屋里,其他陆家人都探出头来,朝这边张望。一个个的神情,跟等着彩票开奖似的。
“动了动了!”
在堂屋内的惊呼中,绣球从中央跳向边缘,便顺着桌沿逆时针跳动。
场内场外屏息凝神,都关注着绣球的动向。
陆鸣犹为紧张,心神之不宁,已经不是李蛊婆送给他的手珠能压住的了。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绣球顺着圆桌转了三圈,最终在陆鸣面前停下,于半空戛然而止,一股视线感也从绣球上方投射到陆鸣身上。
布豪!
陆鸣面如土色。
下一秒,绣球被轻轻抛到陆鸣脚下。
陆鸣瞬间失去了全身气力,颓然坐地。
周边与堂屋内也是爆发阵阵尖叫:
“不行,怎么可能是他?!”
“他都不乐意了,干嘛选他?!”
“是不是蛊婆帮着作弊了?!”
一听脏水居然还泼到自己身上,李蛊婆脾气一下子上来了。
“你们这群短命的刚刚什么德性,人家江家人又不是看不见!”
说着,李蛊婆过来拉陆鸣。
“小陆,你起来!”
陆鸣浑浑噩噩起身,李蛊婆也弯腰捡起绣球,往他怀里塞。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事虽然不吉利,但以后没准会是个善缘——你拿着,拿好了,别负了江家的眼光。”
陆鸣想要推开,可是想想太爷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样子,和他口中讨债鬼们迟早上来索命的警告,还是咬咬牙,接住了。
陆家人仍在吵吵嚷嚷,簇拥着上前,想要个说法。
突然,一阵阴风袭来,步步紧逼的陆家人顿觉双腿似乎灌了铅,寸步难动。
“我看你陆家,真是活该遭此一劫!”
不知何处而来的男声不怒自威,一转眼,江老爷的鬼影便在堂屋浮现。
紧接着,陆家老宅前前后后现出不少黑影,又迅速明晰为清代装束的幽魂。
而在圆桌上,丢绣球的江小姐也现了身:她一袭凤冠霞帔,门帘式的凤衔珠结又细又密,基本覆盖了面容,不知喜怒,只有隐隐的苍白从缝隙间显出。
此刻,江小姐正坐在陆鸣面前的桌沿上,翘着二郎腿,单手托着脸,歪着脑袋直视陆鸣。
虽不知女鬼表情如何,但对方的视线极阴极寒。
陆鸣吓得后退半步,缓过神来,才怯生生抬手。
“你好……?”
女鬼无言,然而视线中的阴冷更甚了。
“江诺,你又没个坐相!”
江老爷暴喝再来,女鬼扭头看了他一眼,身形一抖,放下腿,把手合放在前,不情不愿地坐得乖巧端庄。
不多时,江老爷和一众妻妾的幽魂也径直穿过陆家人被定住的身体,来到陆鸣跟前。
不似昨日阻挠陆鸣时的凶戾,此时江老爷面上的雾气散了,满脸赔笑。
“我家姑娘骄纵惯了,姑爷莫见怪。”
“没有没有,挺有个性的,呵呵……”
陆鸣强颜欢笑,不时用余光偷瞄沉默的江诺。
“那江老爷,咱这事,是不是就算结了?”
“结什么啊,还没拜天地呢!——诶,还有,什么江老爷……叫爹!”
“好的爹,您说的是,爹……”
这边陆鸣唯唯诺诺,那边李蛊婆清了清嗓子,接着继续今晚的工作。
“新人就位!”
江诺跳下桌,和陆鸣肩并肩。
江老爷眼神示意一番,一人一鬼便各自没精打采地拖着步子,并排走进堂屋,朝着供桌旁坐下的陆忠耀跪下。
江家众鬼紧随而入,把堂屋里围得满满当当;屋外陆家后辈也被解除了定身,除了杜明安嬉皮笑脸地看热闹,一个个瞧着屋里唉声叹气。
李蛊婆侍立陆忠耀身后,瞪了角落里看着陆鸣偷笑的李慕然一眼,然后又拉开嗓子。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毕!”
话音未落,江家众鬼忙簇着送上一张灵牌,摆在供桌上。
灵牌笔墨未干,赫然写着江诺的名讳。
还真让李蛊婆分析中了,江家要求嫁江诺,就是急着给她找香火。
众鬼转而迅向江老爷道贺。
外头杜明安也高声起哄:“鸟哥,发喜糖!”
“发你妹!”
“欸,都是一家人,你骂我可就是骂你啊~”
陆鸣给杜明安这泼皮干无语了,再不和他理论。
不过刚刚李奶奶说“礼毕”,想来是完成了?
好像,也没出什么大事?
见江诺已经先起了身,陆鸣也站立,弯腰拍去裤腿上的灰。
拜了堂,感觉身体并无异样,又想到这几天自己疑神疑鬼的样子,陆鸣忽然觉得好笑。心中大石头落地,巨大的疲劳感霎时也溢满全身。
“你们忙,我先睡了。”
陆鸣打了个哈欠,正要朝卧房走去,突然又感觉不对。
怎么……江家那些鬼全盯着自己看啊?
他懵懂回头,又对上江诺的视线。悠悠的女声亦传荡到陆鸣耳畔。
“你不会以为完事了吧?”
说话的正是江诺。
江诺这么一提醒,陆鸣又一个激灵,蓦地想起“夫妻对拜”后似乎、好像、大概还有下一句。
“意思是,咱俩还要……”陆鸣瞬间红了脸。
“……啊,没错。”江诺扶额。
陆鸣几近石化,嘴角微抽:“阴阳两隔,这不合适……”
“拜堂成亲,这可太合适了。”江老爷冲陆鸣坏笑。
“不,这真不合适。”
李蛊婆及时制止。
她知道江老爷打的什么主意,但没有特意说破,只是侧加提醒。
“江老爷,人鬼相伴,本就阴害于人,若是再有肌肤之亲,更是采阳补阴……您也不想新姑爷英年早逝吧?”
“可是夫妻之礼……”
“掀过盖头,喝过交杯酒,共枕一夜,那也就够啦!”
李蛊婆肃然,语气里颇带警告意味。
“这种婚姻,夫妻之礼向来如此,就是你江家也不能搞特殊。”
江老爷还欲狡辩,但对上李蛊婆的眼神,顿时感到巨大的威压。
“……得,就依您的。”
心知碰上硬茬,江老爷也只好挥挥手。
“回府,下枉死城摆酒去!”
说罢,一阵妖风刮来,江家鬼影瞬息间随风散了,独留江诺只身立在堂屋。
“谢谢李奶奶!”
陆鸣一头冷汗,知道自己是被李蛊婆救了一回。
“看你懂事,我才帮你这一把。”
李蛊婆叹息一声,又瞥了江诺一眼。
江诺明白李蛊婆还有事要和陆鸣谈,便从供桌上拿过一壶酒和两个酒杯,先朝一处卧房去了。
但陆家人并没有散,反而趁着江家怨鬼全走了,又涌向陆鸣。
“鸣鸣,鸣鸣,反正你都不愿意结这婚,要不钱就分了呗?”
“对啊对啊,叔叔家正好有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