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隶.景州城
正月是国人共同的节庆,也是城里人花钱吃喝、游乐看戏放松的理由,更是底层百姓们少有能赚到银子的好日子。
过年期间往往恰是农闲。
农民会趁着这个时候,将自家务农闲暇时编织的篾器、腊肉、鸡蛋、鸡毛掸子、柴火、木炭、小狗、小猫运到县里叫卖。
一些头脑活络的,见旗人公子哥们喜欢遛鸟,还会去做些精巧的鸟笼,再花价钱买些桐油漆粉刷后,转手买个好价钱。
或是在田间抓上几只个大的蛐蛐儿,把它们单独放到竹筒里,售卖给那些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
按大清律法,旗人不能从商,耕地,只能读书从军。
可读书太苦,习武太累。
再说了,如今大清天下太平后,这些旗人子弟最喜遛鸟、斗蛐蛐儿的小玩意。
都能卖上个好价钱。
这也是穷人们少有的机会,能正经赚富人银两的生意。
而县城内进出的人多了,也意味着,三班六房的收入也多了。
在县衙当差的三班六房之中,皂隶、捕快、民壮组成的衙役队伍自成体系。
统称差人。
这些吃官家饭的差人日常执掌颇杂:既要平息街坊争执,又在城门收取商税;稽查私贩的硝石铁器,查办市井里的暗门赌档。
可切莫要小看这群被百姓尊称为“老爹”的差人们。
在县里这一方天地内,他们就是凡人难以触摸到的存在;仅仅腰间那条乌沉沉的铁链,单是丁零当啷的响动,就足以让贩夫走卒们战战兢兢。
但做这种狐假虎威事情的,多是那些挂着“帮闲”“白役”名头、没有“工食银”的编外人员所为。
这些游手好闲之徒,这边敲几吊铜钱,那里讹几升白米,只要不闹出人命官司,苦主往往也就忍气吞声。
一年三节下来,倒也能攒下百八十两纹银。
而真正在编的衙役却不屑于这些手段。
毕竟他们世袭的衙役身份,高低也算是体制内的人,大伙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又是乡里乡亲的,没必要吃相那么难看。
更重要的,是他们另有生财之道。
正牌衙役操持着缉捕要犯的朱票,转手便是白花花的银子;在公堂内外牵线搭桥,替人说项官司;专挑富户的错漏作筏子,或是私放印子钱收利钱。
就连杖刑板子落在身上,轻重缓急都能折算成钱粮,更别提那些帮闲们按月孝敬的份例,这般七七八八算下来,年入千两犹如探囊取物。
而过年期间,县衙封印,县官老爷们休沐,衙役们也是各自回家过年。
那这期间,县城开关城门、打更防盗等日常运行怎办?
自然是帮闲、白役们干了。
当然他们也是乐意,一年到头,就是在过年这个时候,能多赚一些了。
“诶诶诶,懂不懂规矩啊。”
歪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的齐大春,用铁尺敲了敲木枱上的陶罐,满脸的不悦。
“哦,对对,是小的忘了。”
背着草席的李四赔笑地掏出十文制钱,“丁零当啷”丢到陶罐里。
听到陶罐里丢下铜板,齐大春头也不抬,向城门放向努了努嘴,示意可以进城了。
可两人走开没多久,齐大春就听到两人在背后讨论:
“怎么现在要个饭都这么理直气壮吗?哪天我拿个盆子也去要……”
气得齐大春“噔”地就站了起来,左望右眺,想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把那两人找出来。
可人实在太多了,一会就晃了身,连人影都瞧不到。
“丁零当啷”。
又有两个汉子丢下几个铜板,然后低着头径直地走向城里去。
“老齐,不对劲啊。”
一起搭档看城门的郑小夏望着两人的背影,特别是他们背后的布包尤为突兀,一看就知道是江湖武器。
“怎么今日进城的人特别多,而且都是成双成对的汉子。你看啊,就这两个刚走进去的一脸凶相,八成是手上有人命。”
郑小夏一脸的担忧,正犹豫着要不要向上面报。而一旁歪着身子用铁尺指着别人的齐大春却是不以为意。
“关你屁事,你一个月才几个钱?”
齐大春指着那几个人的背影,向郑小夏传授他的经验。
我们只是管城门的,又不是管治安的,更不是管牢房的,总不能只顾着咱们赚钱,不顾其他同仁吧?
如果城里没有闹贼,路不拾遗天下太平,那他们这群‘编外老爹’,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缉捕快手们吃什么?
打板子的人吃什么?
管监牢里的吃什么?
齐大春边说边把铁尺当做‘不求人’,伸进后背里挠痒痒,懒洋洋道:
“管他们毛贼不毛贼的,反正偷的伤的,都是城里的百姓,绝对不敢碰咱们这群穿老虎皮的……诶诶诶,说你呢,懂不懂规矩啊。”
……
“小爷,咱们的人都进去了。”
站在距离城里不远的吴应熊,亲眼看着自己的部下分批进入景州,对着杨由功吩咐道:
“那行,该我进城了,城外的绿营就交给你了。薛巴日,你听老杨安排,知道了吧。”
薛巴日摸着自己的光头嘿嘿傻笑。
“小爷,我觉得不用步营,咱们有两百骑卒,对付五六百绿营兵,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行!打仗就得以多欺少,马军步兵一块压上去,胜算才更大。”
吴应熊想都不想,直接拒绝了薛巴日的狂妄请求。
这些辽东出身的骄兵悍将,还真的不把敌人放眼里,也不看看自己带的是群什么兵。
这些人几天之前才是民好不好,跟真正的马战骑兵还有很大区别。
“世子,要不还是我去吧。”见吴应熊要进城,杨由功实在还是忍不住的劝了再劝,要是吴应熊有个好歹,他就完蛋了。
吴应熊却是很坚定地摇摇头:
“不行,指挥马步军,还得你们两个有行伍经验的,我不行;但要是带几十人拿下县官,我觉得我还是没问题的。”
吴应熊敢这么不知死活,在直隶境内这个囤满清兵的地方攻打城池,是因为吴应熊发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