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隆看着校场中稳稳扎着马步,似是脚下生了根的沈州,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他是商人之子,颇有家资。
进到尸料场以后,几乎是被一路保送上了如今的位置。
所以周隆很清楚,这库房之内,别的事情都能用银子代劳。
唯有这玄武锻体的水磨功夫,是谁也替代不了的。
沈州如今游刃有余的模样,莫说甩了他当年好几条街。
就算换作料场的那帮监守来做,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周隆觉得这事情有些古怪。
但细一琢磨,却猛然记起了先前从孙泉那里听来的闲话。
那位新官上任的料场监守,曾颇为纳罕的跟他感慨过一件奇事。
说自己手底下的一个少年力工,前些日子大病了一场。
命大没死已是稀罕,岂料这痊愈之后,不仅脑袋开了窍,力气还比过去大了不少。
虫料屋里那个偌大的碓杵,这少年自己就能耍起来,连个磕绊都不打。
周隆当初听闻时,只把这当成了一个酒桌上的乐子,没怎么在意。
如今把这前后文一联系,他立刻就意识到,孙泉口中的那人,不就是眼前这个气定神闲的少年人么!
‘可这玄武锻体的吐纳法……
是只要力气大,就能硬抗过去的吗?’
周隆暗暗心惊。
但他从小养尊处优,在武道上的那点儿成就,也不过就是为了如今的仕途,硬着头皮学的。
自打徭役期满,得了刘管事的保举留在库房荣升仓监,他就再也不曾钻营过,这所谓的锻体法门了。
所以周隆也不太清楚,沈州如今的这般情况是否正常?
但他素来爱面子,就算拿不准,也不想问出来露了怯。
索性就收拢心思,只当是这乡野出来的少年人皮糙肉厚,格外抗造。
而待到一炷香的功夫过去,队列中不少底子弱的库卒已经自行出列,抓起石锁开始围着校场绕圈。
剩下的头上也都见了一层薄汗,气息微喘。
而沈州同样是混在这群人当中,身形始终不动如山。
而且因为有了昨晚的经验,他如今已经熟练掌握了内息运作之法。
十个周天走下来,只是觉得四肢微微发热。
不仅不感到疲累,反还有种畅快之感。
倒是站在沈州前面的一个小个子库卒,熬到最后双腿明显打起了摆子。
等到周隆喊停时,若不是他好心扶了一把,这人恐怕是要摔个屁股蹲。
而库房的晨练强度相当之大,站桩结束后,几乎没给什么休息的时间。
众人就又在周隆的指挥下,按着玄武锻体册子中描画的顺序,紧锣密鼓的演练了起来。
沈州昨天提前研究过一遍。
如今这些动作做来虽然依旧生疏,好歹不再像是耍猴戏一般难看了。
可李闯负重跑圈后气喘吁吁,双手双脚都累的不听使唤,根本跟不上周围人的动作。
自然是又被那周隆抓了典型,拎出去罚跑了一轮。
李闯整个人体力透支,直吐酸水。
捱到最后,连他最感兴趣的“冥雷拳”,也没能真的练上一二。
沈州瞧人吐的脸都白了,心里不由也生出了几分担心。
依着李闯如今的身体素质,在库房的日子应该会相当难捱。
这般磋磨下去,能不能坚持到月底的考核都还是两说……
而就像沈州担忧的那般,库房的操练极为严苛。
眼下集体的演武结束,立马就又进到了最后的两两对练环节。
沈州想把瘫在地上的李闯给搀起来。
可这人却软的像面条一样,根本拉不起。
而他们这边的小动作,自然是引来了不少库卒的瞩目。
这些人分明自己也累的气喘如牛,可望过来的神色却依旧满是鄙夷,更有人直接嗤笑出声。
对于两个从料场爬上来的泥腿子,这帮小少爷们自恃身份,显然是不愿与之为伍的。
沈州迎着那满是恶意的注视,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库房虽然在环境上比腐尸料场强了不少,可里面的人却是与那腌臜的尸料有的一拼。
而周隆看着软在地上喘粗气的李闯,却丝毫不打算为之解围。
他点了两人出列,大声吩咐说:“王言志,郑传强,从今天起,就由你俩担任教习师傅,负责教这两个新人基本功。
相应的,这二人也会在对练时,给你们当喂招的活桩。
不过这两个小子的底子太薄,下手记得有点分寸,别把人弄死了啊!”
王言志闻言应了声是,跟旁边那个身材壮实的库卒一同出列。
但当他看向沈州他们时,却是忍不住蹙了蹙眉。
王言志是陈师一手提拔起来的,本意不想掺和进周隆打压异己的计划当中。
不过,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如果当场拒绝,肯定会被当作靶子攻击。
王言志见状,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面上没露出心迹,只是神色漠然的来到了沈州的跟前。
反倒是跟他一起出列的郑传强,始终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郑传强是库房之中,武道境界最高的一人,已然是达到了炼肉中期的水平。
可以说,在这演武校场上,没人是他的对手。
每每到了对练环节,其他库卒在郑传强身上从也讨不到好,自然都不愿与他搭档。
周隆虽然冠冕堂皇的说着,要这两个教习师傅手下留情。
但他选派的人,却是最爱好勇斗狠,屡屡伤了同僚的那个。
而能在这库房当差的人,最是明白“上行下效”的道理。
瞧着周隆意味深长的神色,郑传强立刻心领神会。
见王言志已经先一步站到了沈州跟前,他就选择了瘫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李闯。
郑传强大摇大摆的走过去后,咧嘴说:“李兄,这里是校场,可不是你家炕头,想睡就睡。
我既是你的教习师傅,就由不得你在这儿发懒!
想学功夫,就都先从这活桩子做起。
从现在起的一炷香里,就由你来当我练拳的陪练。
我不想伤到你,但是拳脚无眼,你可要自己避着些啊!”
这样说着,郑传强就伸手过来想要拎李闯的领口。
李闯此时累的眼冒金星。
看眼前说话这人的身形,就像一堵小山一般。
那只抓过来的大手,更是感觉能一把拧断他的脖子。
李闯并不知道周隆他们打的什么算盘。
但看着气势汹汹的郑传强,他也意识到,这帮人根本没打算教自己什么。
他们这么做,摆明了就是要整人!
以他现在这手软脚软的样子给人做活桩,不死也要残废的……
李闯想到这里,不由被吓得面无人色。
可他刚要向后倒退,就感觉有人从背后抵住了他。
同时一双手忽然从侧面探了过来,死死钳住了郑传强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