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州这边的任劳任怨,倒也不是全无用处。
至少王言志对他的态度,就因此而大为改观,不再只是听凭陈师的吩咐,应付公事的虚与委蛇。
这一天,沈州照例将满满一板车的空料匣,交还给腐尸料场的监守孙泉。
在回去的路上,他就遇到了王言志。
王言志如今已经是在册的九品库卒了,再进一步就能够取代周隆,成为仓监。
而熬到这一步,自然就不用再受很多规矩的限制。
每日下值之后,他可以去到料场外围一圈被隔离出来的瓦子。
里面有医馆,还有菜馆酒馆,甚至于官妓坊也大张旗鼓的开着,可以供官吏们消遣。
除了没法通向外界,这片瓦舍几乎与村镇上的小型集市无异。
沈州还在徭役期内,按理说是不被允许进入这片区域的。
但库房里多的是世家子弟,为了方便这帮人,就有了担保的路子。
只要是料场里有品阶的人作保,就可以带其他人逛这瓦舍。
沈州这一月来跟王言志混熟了。
王言志看他最近为了李闯的事情,总是闷闷不乐。
索性就跟值房做了保,带着沈州一同来了瓦子里的酒馆。
沈州穿越到大周朝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在这个世界感受到市井的气息。
他满眼新鲜,落座大堂后,看着粗布麻衣打扮的店小二上菜,忍不住多打量了对方几眼。
待人走后,才小声问一旁的王言志:“王兄,这瓦舍里做工的人,脚上都没有镣铐,看着不是力工啊!
他们都是附近村镇上过来的人吗?”
王言志给自己斟了杯酒,说:“这些人大多是些苦命的,在外面混不下去,家破人亡,求朝廷庇佑的灾民难民。
你也知道,现在野地里的诡物一天多过一天,城镇也早就不安全了。
我们这尸料场里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帮这里做事,至少能吃上皇粮,小命也有保障。
所以,每年都有不少人往这瓦子挤。”
王言志说到这里,忽而叹了口气:“当然,瓦舍里面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自愿进来的……”
说完,他很刻意的扬了扬下巴,示意沈州顺着这酒肆的窗口,去看外面。
恰逢这时,对面时不时传来莺歌燕语的花楼门口,也出现了一个两人都熟悉的身影。
油头粉面的刘瑾似乎已经喝醉了,眼下正搂着一个穿水粉襦裙的女子踉跄而来。
周围穿红戴绿的姑娘们,见状就将这二人围在中间,簇拥着往楼里送。
而在这片嬉笑声中,沈州却眼尖的发现,刘管事怀中的姑娘身上带着伤。
她不仅走路时拖着一条腿,侧颊更是有一片水粉都遮盖不住的青紫痕迹。
女孩始终在发抖推拒。
可这微弱的反应却没能惹人怜惜,反倒是触怒了刘瑾。
刘管事粗鲁的拽过襦裙女孩的头发,醉醺醺的骂道:“进了这官妓坊,还他妈装什么清高?
要怪就怪你家里交不上税钱,又不愿让男丁来冲充徭役,这才把你送进来抵过。
上次败了爷的兴,只是赏了你顿鞭子,看来还是罚的轻!
既然你不识相,那今儿个我就要好好教教你,这花楼里的规矩。
来人,给我把这娘们儿绑在大堂里,让……”
刘瑾被一群莺莺燕燕簇拥进了官妓坊中,他的声音也跟着越拉越远,最终听不清了。
但小街之上,却依旧不断传来一些监守和库卒下作的笑声。
更有甚者,直接就扯着腰带,急吼吼的跟了进去。
沈州看着那抹粉色的人影,被几个男人围在正中粗暴的拉扯,只觉得心口堵的难受。
如果他也死在尸料场中,那想必等着原身妹妹沈安的,就是这样不堪的结局。
王言志从旁瞧见了沈州骤然阴沉下来的面色,赶忙重重的用指节扣了两下桌面。
压低声音警告说:“小州,你可别乱逞英雄啊!
这刘瑾在瓦舍闹事不是一天两天了。
遇上不遂他意的良家女,基本都要这般恶狠狠的折辱一番,逼良从娼。
而这些被送入官妓坊里的女子,全都相当于罪民。
你给她们打抱不平,不仅救不了人,还会被判为当街闹事,把自己搭进去……”
王言志说的这些都是实话。
沈州当然清楚,大周朝既然能定立官妓制度,就肯定不会给这些可怜的女人伸冤的机会。
他并非冲动之人,只是看着那粉色衣裙的姑娘,多少是生出了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而见沈州神色略有缓和,王言志不由是松了口气。
想到今天约人出来吃饭的本意,他立马话锋一转,说:“小州,先别管那些糟心的事儿了!
我今天带你来这儿吃酒,可是要提前恭喜你,终于从那站哨的位置上熬出头了。
你小子这运道着实不错,才一个月的功夫,就被提进了仓舍里面。
试想我初入库房的时候,可是足足在外面风吹日晒了小半年呢!”
沈州被刘瑾这一闹给搞的兴致缺缺。
如今听到王言志的话,这才将注意力拉了回来。
他惊讶的看着对桌兀自抿酒的人,诧异的问:“王兄,什么叫我被提进了仓舍?
不是说进入库房的前半年,只能做杂事,不允许被分配去看管尸料么?”
早在进入库房之初,沈州就曾打听过进入仓舍的条件。
毕竟,他那诡匠职业要想升级,就必须接触尸料,提取秽力才行。
过去的这一个月,他的生活条件虽然改善了不少,但诡匠职业的数据却跟冰封了一般,纹丝未动。
所以,一听事情突然有了转机,沈州不由是问的有些急,不自觉就露了一点心迹。
但王言志却没想那许多,只当他是急于摆脱那苦兮兮的站哨。
闻言,笑呵呵的回答:“正常而言,的确就如你所说,库房的规矩非常死板。
但不巧的是,今天仓舍里的一个小卒,忽然病倒了。
据跟他一起当值的人说,这小子前几天就有被秽力侵蚀脏腑的迹象。
最开始只是晚上浑身发冷,睡不着觉。
可他自负于已经是炼皮期巅峰的境界,就没当回事,觉得不过是普通的风邪入体而已。
然而今天下午,这人却是直接昏倒在了仓舍里面,至今没醒过来!”
说到这里,王言志不由又有些感慨。
看沈州一脸惊讶,就补充说:“你有所不知,这仓舍里有个死规矩,要求每个位置都不准空岗。
这小卒子一病不起,立刻就得有人顶上才行。
也是该着你走运!那周隆挑了一圈,都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所以刚才下值的时候,他就找到我,让我通知你明天一早去仓舍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