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再去面对自己的妻子 ,更不敢再去面对自己。
不过这个当爹的 ,也的确很不靠谱,生前如此,死时更如此。
要不是李追远提前把仨孩子送走 ,让吴有后死在前头,那仨孩子必然因此沾染上人命血腥。
吴有后的妻子在得知丈夫自杀的消息后 ,显得很平静 ,她的眼泪已经哭干了 ,情绪也已耗尽。
鉴于吴有后是自杀 ,也属于横死 ,在李三江的建议下 ,就不单独为他再举办葬礼了。
反正四个人都办着 ,也不在乎再多一个。
没再开席面,也没续请白事班子吹拉弹唱,也就是李三江留在这儿,给这灵多停了一天。
送去火葬场的那天 ,因为一下子要送五个
人去烧 ,火葬场的灵车一下子不够使了 ,只得分两批接送。
人刚烧完 ,老三老四家的媳妇就回来了 ,要分家产。
这是正常之举,原本一个大家族 ,一下子死了个七零八落 ,必然是要散的 ,尤其是老三老四家的媳妇还很年轻 ,又没孩子。
李追远陪着太爷收拾东西 ,也就目睹了分家的经过。
吴家的事 ,闹得很大 ,毕竟普通人家 ,也很难一口气凑五口人送去火葬场排队烧。
再加上先前罗金花把村子里的仇家都骂了个遍 ,面对警察又是赌咒又是发誓的 ,她做了初一 ,也不怪村里人做十五。
围观的人很多,不仅村支书来了 ,镇上和警察那边,也派人来了。吴家原本就没分家,家里收入除了拿来补贴老三老四结婚买工作外 ,其余的还都掐在罗金花手里。
这下子分家 ,反而让大房二房可以“占到便宜”。
老三老四媳妇儿家的父母和亲戚来压阵,想要分走大部分的家产。
也就是官面上的人在这里坐着 ,不敢太过造次 ,要不然大概率就是老三老四媳妇家茬一架 ,来个对等五五分。
吴有后的妻子 ,也就是这个家的大嫂 ,坐在那里 ,面无表情。
她没了孩子 ,也没了丈夫 ,娘家父母也已亡故 ,没什么支撑与倚靠。
眼下这一幕 ,无非是过去这么多年家中场景的重演,家里明明老大老二做的贡献最大,但次次好东西都落在老三老四头上。
她不在乎 ,但有人在乎。
最沉默寡言的老二吴有根 ,从柴房里拿出了劈柴刀 ,双目泛红。
警察和村支书上前去劝他,结果硬生生被他给撞开。
他隔空挥舞着柴刀,指着老三老四家的亲人,像是头豹子般吼道 :
“我可以不要 ,但嫂子不能不要 ,要不然她一个人这个身体根本就活不下去 ,至少得三等分 ,给嫂子分一份!
要不然 ,我杀你们全家 !”
老实人发起疯来 ,那才真叫人害怕。
那神态 ,那语气 ,那眼神让在场人相信,他是真干得出来这种事。场面 ,就这么僵持了下去。
直到警察和几个村里青壮配合 ,把吴有根手中的刀给下了 ,然后吴有根也被押去派出所。
这种当着警察的面持刀恫吓,不可能不处理,但考虑到现实因素 ,至多留派出所进行一下教育。
村支书做主 ,吴家的财产进行四等分 ,四房各得一份。
对此 ,老三老四家的亲戚也不敢再表达什么不满了 ,甚至也默认了给吴有根留一份,没办法,这老吴家邪性得很 ,一下子家里人死得就只剩下一个男丁 ,他说他不要 ,你敢真不给么?
保不准哪天他酒喝多了 ,忽然念起这件事来,心血来潮再提个刀来你家里再说道说道。
老三老四家住的新砖瓦房,进行了折算,由老大老二家的进行补买。
签字画押公证 ,一直忙到下午,这家终于给分完了。
老三老四家的亲戚直接走了。
他们刚走 ,在派出所被教育后的吴有根被放了回来。
得知自己也被分了一份后 ,他主动找到大嫂 ,说他有手有脚 ,他这一份给大嫂。
一些看热闹还未退去的村民 ,已经在鼓捣起让吴有根娶了大嫂。
反正大嫂娘家也回不去了 ,还是得住在这里生活 ,这小叔子和大嫂俩人住这里,不是事也是事了。
这些建议倒是真心的 ,没多少调侃的意思,因为大嫂丢过三个孩子 ,还喝过农药 ,年纪大了 ,身子也不好 ,就算想再嫁也几乎不可能,也就只有这一直没结婚的老二不嫌弃,可能会愿意。
是个苦命人 ,这时候能寻个依靠那是最好不过。但也只是说说 ,刚办完这么多人的丧事 ,也不适合深入推动这个 ,有些事 ,只能交给日子来撮合。
李三江骑着三轮车 ,载着小远侯回家。
路上 ,李三江品砸着老二吴有根的忽然改变。
李三江说 ,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开窍晚 ,尤其是男人。
没成婚,没担责前 ,要么不着调 ,要么闷葫芦 ,反正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 ,就像那吴老二。
那吴老二也不是早就贪图大嫂 ,真从男人视角看 ,那大嫂的确没什么好贪图的 ,纯粹是他爹走了大哥也走了 ,他晓得自己得扛事了。
也就是这罗金花一直压着吴老二 ,没让他娶媳妇 ,要是他早点结婚 ,怕是这老吴家早就分家过了。
“男人 ,只有身上有了担当有了责任感后,才叫真的男人。 ”
坐在后头的李追远听着太爷絮絮叨叨的 ,他很好奇 ,一辈子没结过婚的太爷 ,为什么说起这些时头头是道。
但这个问题 ,他是不可能问的。
“小远侯啊。 ”
“嗯, 太爷。 ”
“你虽然现在还小 ,但等你长大了 ,也得学会扛事。
该是你的担子 ,既然落在你肩膀上了 ,再苦再累再不愿意,你也都得咬牙挑起来。”
许是受老吴家这件事的刺激 ,一向喜欢推崇快乐教育的太爷 ,难得开始了一次责任教育。“我晓得的,太爷。 ”
李追远一边应着 ,一边默默低下头。
其实 ,他早已面对着这一局面。
而老吴家的这件事,算是一个见微知著的反面案例,给他提了一个醒。
该你站出来的时候 ,你就得站出来 ,回避、彷徨、迟疑与纠结,只会让局面朝着最坏的方向去发展。
聪明的人只是学东西上手快,而不是生来就知道大道理 ,要不然他也不会下棋一直下不过阿璃了 ,因为他只是学了围棋 ,却根本没深入去钻研过。
比如薛亮亮、朱教授 ,乃至自家太爷 ,他们身上也有着值得自己学习和领悟的道理。
只是 ,李追远很显然误解了太爷的铺垫意图。
“所以啊,小远侯 ,你虽然年纪还小,但你和阿璃那丫头,也是一起玩了这么久了 ,评书里这叫什么关系来着 ,金戈铁马?”
“太爷 ,是青梅竹马。 ”
“嗯,反正就是这个马。那丫头是没上过学 ,性子也冷了些 ,但太爷我能瞧得出来,那丫头眼里全是你。
俗话说 ,三岁看老,尤其是阿璃那丫头,太爷我觉得啊 ,她就算以后长大了 ,大概率也不会怎么变了。
挺好的,真的 ,小远侯。 ”
李三江单手扶着三轮车把手 ,另一只手挠挠头。
曾孙年纪还小,他对他讲这些,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合适 ,可偏偏他能感受到 ,自家曾孙聪明 ,是能听得懂的 ,该说的还是得说。“所以啊 ,小远侯 ,不管怎么样 ,别耽搁人家 ,也别辜负人家。
太爷我瞧着那市侩的老太太,现在也认命了 ,不再像以前那样端着架子了。
以前她的那些嘴脸 ,你别介意,该忘就忘
掉 ,毕竟拉扯着这样一个孙女长大 ,也是不容易。 ”
“我懂的太爷。 ”
“总之 ,太爷我啊,是过来人 ,我是觉得阿璃这丫头不错的 ,等你们都成年了 ,太爷我是乐意看她做我的曾孙媳妇的。
她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了 ,自家孩子 ,自家孩子啊。”
“太爷?”
“嗯?”
“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李三江老脸一红 ,使劲蹬起三轮 ,让呼呼的风 ,把身后少年的追问给刮走。
回到家后 ,李追远先去张婶小卖部,给陆壹打去了电话,让陆壹给自己传呼四个同伴 ,可以收队了。
随后,少年又来到大胡子家 ,走入桃林。
该提醒它 ,打盹儿结束了。
风 ,再度刮了起来 ,和上次一样 ,很硬很疼。显然,它还没消气。
不过这次,李追远没再低头躲避,依旧站得笔直 ,任凭那冷冽的风 ,在自己脸上不断刮出口子。
痛肯定是痛的 ,但这种恰到好处的痛感,反而更能让他对这几天的事 ,更好地思考与反刍。
诚然 ,以后再面对个人利益和所谓责任迫使时,自己做决定时依旧会感到痛苦 ,但这何尝不是一种抵御这种煎熬的铺垫。
在进行有关于责任的认知与思索时 ,人的气质 ,也会随之发生些微妙变化。
身处桃林 ,任何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脱它的眼睛。
风 ,渐渐平息。
一片片花瓣落下 ,轻覆在少年脸上伤口处 ,等其脱落后 ,那细细的被风割出来的口子 ,就几乎愈合。
李追远感觉脸上有些痒,伸手摸了摸,发现伤口消失后 ,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自己只是站在这里发个呆 ,想些事情 ,没想到即使是这样 ,桃林里的那位 ,也能开展一场“百转千愁”。
怕是 ,它又一次拿自己和魏正道去对比了 ,还可能发现又看不透了自己。
它 ,还真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啊。
“我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李追远闻言 ,叹了口气 ,开口道 :
“你当初得有多优秀 ,才能让魏正道捏着鼻子认下你作为团队的一员。”
这不是夸奖 ,是一种无奈 ,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揶揄调侃。
反正 ,即使是现在的李追远,也无法忍受团队里 ,出现一个天天内心戏这么丰富且又如此敏感的一个成员。
而当初那个时期的魏正道 ,病情可比自己重多了。
“哈哈哈哈哈哈……”
但这种不是夸奖的夸奖 ,才最让人感到快乐。
桃林下的那个它 ,笑得很开心 ,连这里的花瓣在落下时 ,都集体多打了几个旋儿。
它的这一情绪 ,让李追远都有些被感染了。
在完全没有表演的前提下 ,李追远嘴角也略微牵扯出了些许弧度。
现在 ,他有些懂魏正道为何会留他在团队里。
可能当年很多次魏正道看着它时,也会如自己这般被弄得无语想笑。
只是 ,当初的魏正道 ,没有能好好地进行收尾,他辜负了自己 ,也辜负了同伴,终究还是在这世间,留下了唏嘘与遗憾。
同样的错误 ,自己可不能犯。
李追远的目光 ,变得坚定起来。
桃林里的笑声,也随即敛去。
“看来……我的打盹儿……要结束了……真是难得的一场好眠呐……”
“你想睡的话,可以继续闭眼去睡。”
“这世上论说漂亮话……谁能比得上你们俩啊……呵呵……你就真的不怕我借坡下驴……把眼睛给闭了?”“不怕。 ”
“为什么……”
“因为自今日起 ,我会一直睁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