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纯神情得意起来:“堂堂工匠首席、轻取第一的季觉大人竟也有求于我这米虫,仿若做梦一般。只是,腿有些酸了……”
瞬间,她眼前光影一闪,人已坐于季觉的椅子上,一双小手轻轻为她捶打起来。
“姐,力度可还行?”
季觉抬头,目光殷切,手挽虚空,似在整理不存在的发丝,卑微一笑,“等会儿办张卡如何?我不易啊,家中弟弟妹妹需交学费,大哥在外赌博,老幺生病无人照料,呜呜呜……”
破碎家庭,懂事的他。
你怎忍心弃我而去!
咔!
快门声起。
面对叶纯举起的手机,季觉只得咬唇,泪眼朦胧地配合拍照。
直至学姐尽兴、气消,攥够把柄,方才解脱。
“玩腻了,滚吧,没事别来烦我。”
叶纯霸气挥手,恰似提裤后硬气十足的渣男,将签好的入职合同丢入季觉怀中,新官上任。
总经理助理叶纯抵达海岸汽车厂。
上任首日,悍然夺权,架空总经理季觉,挑起两京十三省的重担,荣升新一届海岸举重冠军。
只能说,不愧是仅次于季觉的备选。
虽对炼金术一窍不通,然季觉眼中纷繁复杂如乱麻之事,到她手中,须臾间便安排得井井有条。
几通电话后,一群不知从何而来的学长学姐学弟学妹纷至沓来。一番交流后,餐饮与保洁公司外派入驻流程启动。崖城最大会计事务所审计小组已在途中。五分钟后,兴隆建筑接手园区维护与重建工作,甚至垫资入场。
季觉看得目瞪口呆。
坏了,本欲以拯救海岸之功在懒狗面前炫耀,反被叶纯秀了一脸。
你这咸鱼,真令我欢喜!
“你竟有这本事?!” 季觉震惊出声。
“废话,可知天门大学票选最受欢迎学生会秘书的含金量!”叶纯斜睨一眼,学姐不发威,真当我是咸鱼?
小小季觉,轻松拿捏!
“行了,公章给我,还有,此处签名……”
她将打印机上杂乱文件丢给季觉,“财务负责人下午入职,园区安保你有何打算?”
季觉拍胸保证:“一个电话的事。”
肥水不流外人田,此事自当优先考虑莱拉姐。反正她们近期接了陈玉帛的单,扩招不少人手,抓贼看门不在话下。
至于其余文件,季觉看都未看,闭眼签完,谄笑连公章一并双手奉上。
“那行,水电我已打过招呼,本月应无问题,生产之事你自行搞定。”
叶纯下巴微抬,指向门口,“现在,从我办公室出去,你碍眼。”
“是,是,是。”
季觉点头哈腰,谄笑着退出门外,“有事随时致电,随叫随到。”
虽被自己助理赶出办公室,总觉哪里不对。
直至其投身上游加工的海岸停产老同学不堪其扰,提点他是否厂长近期得罪人,几家大厂与渠道商放风不愿与海岸这劣迹斑斑企业合作,其他业务往来的配件与原料厂家亦步亦趋。
“联合针对了。”
季觉听闻淡定道:“正常。”
延建怒视:“何谓正……”
话未出口,自己便觉无趣。
难道不正常?
太特么正常了。
傻逼考不了一级,延建只是专业之外懒得动脑,并非没有脑子。
再迟钝,多年风言风语听多了,不懂也懂了。
沉默中,他闷头抽烟,直至烟蒂烫手,方将烟头丢地,反复碾踩,棉芯于灰尘中搓出烦躁绒毛,灰黑一片。终究,只是无奈,有气无力:“我只想安稳开厂造车。”
“我知。” 季觉点头。
你知道个屁!
延建很想怒斥,若能骂出口,早便骂了,又怎会至今仍是除喝酒抽烟外连架都未打过的闷葫芦?
曾经意气风发,如今深陷泥沼,度日如年。
堂堂一级工程师,昔日求职时多少大企业竞相邀约,如今却如困兽般被缚于几间破厂房,蹉跎岁月。
眼见同学朋友飞黄腾达,自己一事无成,欲破罐破摔,又不舍倾注的心血与期望。
向前无路,后退无门。
“做你擅长之事便够,延工。” 季觉轻拍其肩,“我保证,日后你想造何车便造何车,无人可阻,我说的。”
延建回头,似被逗笑。
你连物料都搞不定,造个毛啊!
更何况……
“设备怎办?”
“无需理会,放着便好,我来解决。”
季觉低头看表,“明日之前搞定,你速去为那帮牛…… 咳咳,大学生培训。”
延建努力克制翻白眼冲动,喘气,不愿再争辩。
克制嘲弄与愤怒,只问:“教什么?从头教?是否要教换轮胎与刹车片?”
一帮除过时课本与落伍软件外一无所长的学生,难道还指望其惊世智慧搞研发?
“汽车总装与相关设备使用,再加几个质检、焊工,其余负责拧螺丝,足矣。”
季觉头也不回最后挥手,消失于走廊尽头:
“等我好消息。”
好消息?哪有好消息?
延建低头看空空烟盒,骂句脏话,拖着脚去找大学生。
季觉亦想知晓好消息何处。
他站于厂区空地,抬头晒阳,深呼吸。
远方喧嚣声起,工厂大门外,人声鼎沸,一辆辆大巴满载怒容之人,叱骂呐喊,拉起横幅:
讨薪讨债海岸汽车厂还我血汗钱,或奸商偿命一辆汽车害死一家四口……
速度飞快。
电视台车旁,好奇或专程而来的路人纷纷掏手机拍摄,发布社交平台。
快门声与闪光灯齐响。
季觉摇头,叹息。
只想踏实进厂,怎如此之难?
此前,风暴已自网络席卷而来,无良厂家、垃圾企业随古早新闻喧嚣尘上,数万字长帖与激昂文字深扒海岸汽车肮脏过往,接手这倾注诸多资源与税金停产工厂之人,竟是未毕业大学生。
季觉亦随之火速蹿红,然此次恶名远扬。
各种阴谋论与谣言之下,季觉惊觉自己已成板上钉钉的资深卖沟、捕风捉影的豪门私生子、背景深厚的二代。
霸凌同学、抢占资源、欺男霸女、官商勾结,无恶不作……
季觉未料,比海岸汽车更先出名的,竟是自己这张脸。
“真有意思。”
季觉笑了,拿起电话:“伊西丝。”
“我在,先生。”
电话那头声音永远平静。
“我需一点好消息。” 季觉道。
“好的。”电话挂断。
另一头,地下室工坊中,容器星光明灭。
沸腾声起,冷却液于管道中奔涌。
工坊边缘庞大服务器嗡嗡运转,屏幕亮起,无数代码如瀑布呼啸而过。
自工坊之灵指令下,机械降神造物运转,仿若无形巨人睁眼,手足伸展,突破死物桎梏,沿电缆、网线与电波讯号,伸向四方。
千万无形之手借服务器中转,汇聚分散,悄然拨弄数据洪流。
数不尽眼眸睁开,借遍布崖城的摄像头与监控,俯瞰一切。
所有死角,纤毫毕现。
随后,工坊下管道中有细碎声响起,仿若无数昆虫远去……
“什么动静?”
距季觉工坊两个街口外,烤饼摊前抽烟男子疑惑回头,侧耳倾听,满脸茫然。
“嘿,电流声而已啦。”
烤饼老板满不在乎地指指不远处变电箱,“有些年头了,高峰用电时那声音才大咧,狗屎市政,反映多次,毫无动静。妈的,许朝先怎还不死…… 哥,加蛋不?”
“加,多放葱花。”
抽烟男子不以为意,踩灭烟头后,接过两个烤饼,转身走向路边停车处。
“武哥,你不是常说跟着老板赚大钱么?”
车内等候的小年轻叹气,满脸不耐,“这都好多天了,咱三班倒盯着一破房子,跟在小白脸屁股后等个屁…… 要不今晚我捅了他?”
“我捅你妈了个逼!”
武哥没好气地给了他一巴掌,“吃你的吧,没老板消息,你敢露头,我让你今晚尿血躺进医院,信不信?”
“这不是着急嘛。”
“这才几天就着急?吃肉在后头呢。”
武哥正欲再说,忽感手机震动,赶忙接听:“喂,大头,有动静了吗?”电话那头唯有尖锐杂音与摩擦声,气息奄奄,仿若哽咽:“武哥,救,救我,我……”
武哥面色骤变,挂断电话。
“走!”
开车人一愣:“大头出事了?我马上 ——”
“回公司!”
武哥脸色阴沉,冷冷瞪他一眼。
年轻人哆嗦一下,不敢言语,发动引擎,猛打掉头,未理会不远处升起的浓烟。
然车辆突然打滑,歪歪扭扭驶向人行道。
“看路,看路,你他妈的看路!!!”
“我看了啊,是……”
哭喊声响。
嘭!!!
年久失修的围栏从中断裂,车辆疾驰中坠入围栏下堤坝,翻滚落入潮水。
大半车身被淹。
不远处,烤饼老板目瞪口呆看着街对面景象,揉眼后抛下摊子冲过去,未行几步,便闻震耳欲聋巨响。
火焰升腾,浓烟滚滚。
惨叫声起,又戛然而止。
滚滚海水中,车辆被火焰浓烟吞没,扭曲变形,来不及叫救护车。
呆滞的老板擦汗,庆幸爆炸不在自己摊位旁。
“怎么回事?” 路过之人惊恐探头。
“鬼知道。”
烤饼摊老板叹气,点烟唏嘘:“电车害人呐……”今日此类灾难与巧合似不鲜见。
短短几分钟,北山区、丽华区、龙海区消防队电话被打爆。电车自燃、卡车事故、电路老化与粉尘爆炸……
如快闪活动般接踵而至。
原因各异,惨状不同,遗憾的是,无一生还者。
除西河区边缘一家开在旧厂房的新型互联网公司。
因消防设施严重不足,机房失火后,这每月耗电量惊人的数据工厂血汗作坊迅速付之一炬。
惊恐逃窜的员工灰头土脸蹲于一旁,余惊未定。
消防队赶到时,发现老板不见。
只有浓烟滚滚楼房内传来凄厉哀嚎与哭喊:
“救命、救…… 救我…… 我的腿……”
从尖锐至模糊,从高亢至沙哑,最后,哭喊声亦不可闻。
火势过猛,消防队只能洒水拍照,平日溜须拍马的骨干们,眼睁睁看着 “家” 与胜过亲爹的老板被烧成灰烬,再不敢言语。
滴答、滴答、滴答……
气象台预报的暴雨倾盆而下,扑灭废墟残火,阻止火情蔓延。暴雨中,唯剩漆黑废墟,渐次倒塌。
而在遥远北山区,工坊黑暗里,冷酷星光明灭。
操作台上,机械臂如温柔大手,轻抚掌心小小水银蜘蛛。染血蜘蛛惬意弹动肢体。
“好孩子。” 她道。
她面前屏幕上,一辆疾驰黑色轿车猛踩刹车,拐下高架,折返。
前方,红灯亮起。
“速度快点!”
尹朝阳车内焦躁捏手机:“先回公司。”
司机探窗张望:“老板,堵车了,红灯。”“别管红灯绿灯!” 尹朝阳克制焦虑,不时抬头,看向后面缓缓驶来的满载卡车,全身紧绷。
然后面路口处,大车拐弯远去。
灰尘从肮脏车身扬起洒落,似在嘲弄。
自己吓自己。
尹朝阳松气,未及回头,便闻刺耳巨响与激烈钢铁摩擦声,从天而降!
轰!!!
旁边工地塔吊吊臂上,坠落松脱的吊钩带着一大捆工字钢,将轿车砸得稀烂!
爆炸浓烟中,火焰蹿升,映出尹朝阳苍白脸色。
瞬间,反应神速的司机起身,以常人难及速度扯断他安全带,一拳打爆右边车门,扯着他跳入绿化带。
断裂枝杈如利刃贯穿尹朝阳手掌,他却不及疼痛,唯余惊恐后怕。
差点,差点就……
“多亏了你。” 尹朝阳汗流浃背,拍司机肩膀,“本月我……”
司机沉默半跪,毫无反应。
“嗬…… 嗬……”
惊恐挣扎中,白鹿天选者艰难回头,血液喷涌,半根扭曲锈蚀铁钉贯入喉咙,截断呼吸与动脉。
不及反应,甚至不知从何而来。
铁钉接触血液瞬间,一粒微不可察铁锈融入,带来灵魂孽变。
然那缕孽变灵质渺小,不足致畸变,却又致命,截断赐福。
随后,铁钉断裂,血如泉涌,喷于尹朝阳脸上。
染红金丝眼镜与高定西装。
嘭!
尸体倒地,沉闷声自汽车残骸传来。
街边散落传单被炽热上升气流卷起,升入天空,落入血中,渐被染红,如此刺眼。
传单背面,有黑色记号笔画出的抽象笑脸。
看向眼前幸存者。
致以问候。
【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