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有人来了。
早苗子看向远处,见到了记忆中的那个人……
对方换了一身白色长服,腰间系一柄武士刀,头发绑在了一起,哪里还有书生样?
“他……他是来救你……”
早苗子刚想开口,姬月便惨笑道:“看看便知。”
终于,平田走到了石台之上,看着被殴打得奄奄一息的女人,他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疑惑,却立刻散去。
随后,他转头面向一众村民,开口笑道:“确是妖物,但本仙师既然到场,众位且放心。”
说这话时,平田似乎看向了远处的几个同伴。
其中一人,是他目前的妻子,木荷家当代家主。
早苗子现在没有实体,面对这一切都像是在看电影,但还是愤怒道:“他怎么说这种话,你哪里是什么妖狐?”
“是啊……他知道我不是妖狐,但还是这么说了,或许……这是为了木荷家的脸面吧。”
姬月跪在地上,嘴角咧出一个悲惨的笑容,“总要有人为洪灾承担村民的怒火,那时候的我正好合适。”
“接下来你会被……”早苗子手指颤抖了起来,不敢想会发生的事。
刚刚说完这话,眼前场景便极为迅速地变化了起来。
村民们一拥而上,姬月被活活打死,但直到最后,她的眼睛都在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一声不吭,任由血水从眼角流出。
早苗子想要阻拦,但她根本没法移动,只能就这么看着。
“他们怎么能这样!你什么都没做错!”
“是啊,我什么都没做错。”姬月的声音从她脑海中传了过来,
“所以,我成了恶灵,当我进阶特级那一天,因果的线条便燃烧了起来,这些人一夜之间全部死亡。”
“到底什么是因果?”早苗子问道,她曾从风间凌人口中听过很多次这个词语,只当这是对方想要诓骗自己的把戏,却没考虑过真实性。
“我说不清楚,这是玄之又玄的事物,你看……”
眼前场景再变,血水之中,一只巨大的狐狸缓缓现出身来。
“可笑吧,我本不是什么妖物,但在所有人的观念之下,我死后的化身,还真成了其口中的狐狸精,这也是因果,甚至包括此前和你的战斗,你想要战斗,幻境自然会如你所愿。”
看着对方递到自己面前的那只巨大手臂,早苗子微微皱眉——巨大的狐狸手臂上,有一小块很白皙的皮肤,是少女的手臂。
而在其中,一点守宫砂,正泛着淡淡的红色。
“为什么呢?”早苗子问道。
她很明显感觉到,村民的死亡,不是因为姬月想要报复的因果,而是其他什么的原因。
果然,狐狸变成了女人,再变为那个初上舞台的少女,两人肩并着肩站到了一起。
姬月理解了她的意思,看向远处,笑着说道:
“因为,我还是想见他一面,问问他为什么。”
“他来了吗?”早苗子也看向了同样的方向。
姬月点了点头,再无回答。
看着石台下那些被杀死的村民,早苗子没说话,在这片空间之中,她和姬月是一体的,所以早苗子知道,对方其实并没有多少恨意在这些人身上。
——果然只是想要以此,再见到那个男人么?
“我不是你。”早苗子突然说道,“我不会以这些人的命,来作为见他的工具。”
“那你会怎么做?”
“我会反抗,在当年被抓,我就会反抗,或许会更早些时间逃离这个村子……”早苗子思索起来刚刚所经历的一切,
“从大师傅丢来小刀,让我砍下五根手指的时候,我就会反抗;从被送到戏班子时候,我就会反抗。”
她的语气十分坚定:“我绝不认为自己该受这些罪。”
姬月看向了她的侧脸,从其上找到了自己缺乏的某种心性:
“可惜我不是你……”
……
“果然是妖物,哪怕已死,却依旧害人。”
木荷四郎出现在了村子里,再过去三年,他已经仙风道骨,身上隐隐散发出来一种得道高人的气质。
“为什么?”姬月站在他的面前,开口问道。
木荷四郎没有接话,只是缓缓拔出自己手中的长刀。
接着,画面定格在了这里。
面对木荷四郎的长刀,早苗子问道:“接下来呢?”
“我不知道了。”
姬月回答,“我的记忆就到这里,下一秒便断开了,但很明显,以全村人的死亡,我强大到了一定地步,他杀不死我,只能把我封印住。”
早苗子闭上了眼,开始以自己的猜想,构建起来往后好些年所发生事情的可能性:
从刚刚木荷四郎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她可以看出,对方现在的实力,还解决不了已成特级恶灵的姬月。
应该是用了「无关心」,然后将其封印,往后年年改进这个封印术式,继续扩大化,最后完成了对整个村子的封印。
最后,世间多了一个姓木荷的大仙师,少了一个叫姬月的小狐狸。
直至现在,直至封印瓦解。
“他已经死了,现在已经过去几十年,你得不到你要的回答了。”早苗子睁开眼睛,开口说道。
“我知道……”姬月脸上显出悲伤的神情,“从你被我拉入这片空间,感知到你的记忆时候我就知道了。”
她的声音很是沙哑,语气显得无比悲痛:“他已经死了……可我怎么还在这?”
早苗子沉默片刻,板起了脸:“做错的是别人,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是一副可怜虫的样子?”
随后,她看向台下那些村民:“既然已经做了,要么就后悔万分,要么就心安理得,为什么你又要摆出这副表情?”
场间好一阵沉默。
看着早苗子,姬月突然一笑:“如果我是你的话,最后的结局肯定不同。”
“同样的话不用再说第二遍。”早苗子道,“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既然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我也该散去了。”
眼前场景又变,从石台变为了姬月的那间小屋子,变成了她工作六年的缝纫机;又变成戏班里,变成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后台;再变成少时挨打练习的院子里,变成跪得人膝盖生疼的地面。
只是一瞬间,早苗子脑海中涌现出来大量记忆,明明先前已经经历过一次,但这次以旁观人的视角看过去,又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这一刻,她不是姬月,她是早苗子。
年少时初入戏班,她宁死不按手印,虽然最后还是被逼着按下,但早苗子并没有跟着学戏,成为了后台一个专门给其他人打杂的小工。
刚刚满十四,她便翻过院墙,跑出了这个让人恐惧的‘温柔乡’,迈出了人生完全不同的一步。
再往后,早苗子经历了很多磨难,终于饭店的传菜小工,赚够学费去学校读书。
昭和三十五年秋,她以极为优异的成绩,考上了警察学院,穿上一身帅气的制服。
初当巡警之时,那些地痞流氓见她只是个小丫头,纷纷出言不逊,以‘破麻’来嘲讽她。
早苗子雷厉风行,用警棍就将所有人抓进了交番。
打了一番之后,居然意外套出一个白粉大案,入职不过半年,便从小巡警连跳好几级,直接升到了警部补。
再往后,她经历了许多故事,接触到了普通人所难以接触的奇异世界。
许多年后,她见到那位以入赘而拿到木荷家仙师地位的男人。
两人不过见面,那人便对她拱手施礼,道上一句大人。
早苗子没有回应,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人生有许多条路,她走的是和姬月完全不同的那一条。
……
“果然完全不同,是你的话,人生居然这么离奇。”
听到这话,早苗子开口道:“是这样的,但还好我不是你。”
“为什么?”
“你好像真的很喜欢问个原因。”早苗子答道,“因为我生在这个年代,如果我是你,那我会遇不到很多人,比如……”
说这话时,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那张贴纸。
看到早苗子嘴角的微笑,姬月也笑了起来:“看来你也有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好了,故事完毕。”
早苗子放下手,看向对方,开口道:“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打算做。”
……
这个问题刚刚问出口,场间再度变为了石台,远处的松下几人都在看着这边。
虽然刚刚早苗子的视角已经经历了很多事情,但在旁观者看来,不过就是一瞬而已。
他们只见早苗子突然定住身形,一人一狐都停下手来。
“怎么……不打了?”麻衣开口问道。
松下摇了摇头,看向妖狐身上那些淡淡的光:“好像已经结束了,那妖物正在消散。”
其余几人也都松了一口气,福山和尚收起了他的转经轮,站起身来拍了下僧袍:
“真没想到,这位小友一人就可以解决特级恶灵,我们几人倒是什么也没做。”
“是啊,松下先生,这位小友到底是哪派人物,年纪轻轻就有这种实力,以后莫不是要成为日本第一?”神道教的祭司也问道。
松下摇了摇头,没打算报出早苗子师承何处,毕竟他可不想死。
“这次的事情解决了,我就不打算索要什么报酬了,毕竟什么也没做到……”
瞎眼的中村也开口道,他刚刚见识了早苗子的战斗,心中只觉得丢人,自己几十年的修行,在对方眼里,看起来反而是个玩笑话。
他本来就是散修,没有任何资源,但早苗子可也没有用什么法器,真是凭借实力就打败了特级恶灵。
也因为见识到这场战斗,中村改变了态度,没再考虑什么加入其他宗门以获得修行资源这件事,而是打算好好磨炼自己一番。
福山和尚也点了点头,他本来就是主修身体的路数,却在早苗子身上看到了比自己更强大的意志。
“既然是小友一人打败特级恶灵,鹰司家给的委托金,自然是给她一个人最合适。”
神道教的祭司看出了场间人的意思,笑着说道,声音特意放大,只为了让石台上的早苗子听见——这种交好关系的机会可不多见。
……
另一边,早苗子没有在意这些事。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姬月消散,然后开口道:
“我会去帮你要个答案。”
“怎么?”
早苗子表情严肃,心思已经飘到了涉谷去:“我听说这世上有能和死者沟通的术式。所以,我会去那个木荷四郎的坟墓前试着询问他,如果他不回答……”
她的声音越来越冷,“我就拆了他的坟墓,挖出他的尸骨,送到你的墓碑前,然后挫骨扬灰。”
姬月看出了早苗子眼里的冷意,知道她真的会做出这种事,心中有些感触,却又摇了摇头:“算了……都过去这么多年……”
“你劝不动我,我会这么做的。”
“那就……”忽然,姬月那些本在消散的灵力开始聚拢回来,她从身上拿出了一颗珠子,递到早苗子面前,开口道,
“很意外吧,我本来不是什么妖狐,但在所有人恶意的聚集下,还真让我修成了这东西。”
早苗子接过珠子,感受到了其中极为庞大的灵力波动,猜到了此物应该是对方这些年修行的结晶。
“带我去问问他吧,我会感知到的,如果他不回答……”这时,姬月的嘴角也显露出一些奇怪的情绪波动,
“请你帮我让他回答。”
说完这话,姬月的身形彻底消失,尽数进入早苗子手中的珠子内。
早苗子点了点头,看到四周的封印术式正在瓦解,正打算离开石台,却突然发现其他人都迅速靠近了过来。
“肯定会有人想要的,对于修行者而言,属于是大补之物,你……”
听到姬月传来的声音,早苗子默默将其收进兜内,开口道:
“没事,我会带你去的,谁也拿不走。”
察觉到松下的眼中也流露出贪婪之意,她在心中补充道:
哪怕要和所有人做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