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廊处,一个人。
他走路的时候,是有形有色的春风,惹了人间此时的碧绿。
一袭天青色衣衫,眉眼之中,有江清云高的乐与宁。不是少年人的模样了,可依旧有不沾世俗,不惹烟火之净。发簪上淡墨色发簪不雕不琢,是淡墨玉本来的质。
是那位闲汉。
不过他与闲汉的懒散,得过且过丝毫没有关联。
“在下皓冉。”他说着自己的名讳。
老扒皮颔首道:“掌门人,我可将他困住了,不辱掌门之令。”
皓冉回礼:“师伯,晚辈忝居掌门之职,无开拓之功,不敢受师伯之礼。”
“好了好了,你才三十多,日子长着,要建功立业,还有时间。这些年,毕竟大家过得比原来好了。那么你来了,你与这位相公,这位小姑娘说话。老扒皮走了。”老扒皮耸了耸肩。冷夜掌下同时飘来一股浮动之力。冷夜并不再与之斗,轻轻收了掌。
老扒皮走了几步,转过头来说:“小姑娘,这钱相公不是你父亲吧。像你。。。。。。”
蘅语对着他嬉皮笑脸的模样道:“这就像无心茶,无法做假。”
“假,假假真真,他性子无惧,你顾虑极多,要说一家人,也合适。一家人,这样那样的,你有缺的,我也有多的,自然就圆了。”老扒皮似乎醉了,走路并未摇晃,言语却醉意赫赫。
“蘅语,见过皓冉掌门。”冷夜吩咐。
蘅语依江湖礼躬身。
“阁下已与我派前辈较量过武学了。那么也不必再遮掩什么。你此番绝非商人行商。”皓冉周身防范不松。
冷夜望向远方:“我不是商人,我是冷夜。”
“冷夜前辈隐于江湖,为何又突然现身。”
“我说我是去十里琅嬅,没什么好遮掩。隐也好,现身也罢,江湖上很多人都当我死了。”
“那么阁下就不是冷夜。冷夜可没有女弟子,也没有女儿。”
冷夜指了指蘅语,“我新收的女弟子,她与我性子不同,可就像老扒皮说的,一家人总是有不一样的。你现在没有女儿,也许过几年就有了。”
“我师父确是冷夜,如若不是,早已死在你师伯掌下了。”
“小姑娘,你眼中,你师父武学卓绝。”皓冉并非什么羡妒之色,反而是关切这少女未来将如何传承冷夜武学。蘅语将“知多少”糖剩余的放在一方丝帕中,交给皓冉:“皓冉掌门,这是我做的糖,送给您。”皓冉早闻到了香甜之气,又见糖中茉莉花,纯洁无瑕。他接过之后,浅浅露出赞许之色。
“师父说,武学上从未有卓绝之说,有了卓绝之念,那么就脱开了习武本质。”蘅语不紧不慢,她眼中的焦灼,只因师父,她想过去看看他。
“那么你师父认为,习武本质是什么?”皓冉继续发问。
“习武本质是为了让自己不至于死得那么难看。”蘅语有些心痛,是国色天香那一层凝露被冷夜,老扒皮掌风余劲头给微微触到了。不过,师父就在身侧,心痛也是沾了蜜的痛。
“这么说的,果然是冷夜。”
皓冉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这是几日前,我收到的长孙山长的信。言明有两人,假托姓钱,形貌便是你们二人。要去十里琅嬅作恶。现在,容若,意涵不在山上,她不愿与这般恶人相见,请在下代为教训。”
“你如何分辨此信真伪?”
“肃玉信笺上有樱桃所染樱花,近看远看,时而粉色,时而金色。这许多年,便是如此。而花中也有暗语,与去年的信相呼应。”
蘅语拿着信笺,光阴下,果然是粉色金色流转。似乎春日樱花开在暖阳下。
“皓冉掌门去十里琅嬅问询过吗?”
“我的门人几日前去了,约莫三日后回来。”
还有三日,足够这误会更深。那么写信的人是谁,目的竟然这般险恶。他必定知道了全局。
“您如何断定这是长孙山长亲笔。”
“她给我写信,皓冉二字都是懒得写,画了一弯月亮。这月亮上暗纹也与上一封信上的月亮暗纹相呼应,她的字迹,不像女子字迹,剑气锋芒太过,信笺数处都被笔尖划断得很深,纸张数处都断了似有若无的一缕。”
“您是何时收到的。”
“大概七日前,初九。”
“初九是我们出门那一日。”冷夜轻道。“蘅语都不知我们要去哪里,只有我自己知道要去十里琅嬅,写信的人是神仙吗?”
蘅语想了想“他猜的。”
“皓冉掌门,不如你听我之言,我们同去十里琅嬅。现在这个看不见的敌人,目的明确,是要杀了长孙山长,又要借你之手除掉我。这根源不用多说,是神木经。神木经在云和山庄,而记载运功法门的基础功夫在千岩庄,之所以先对准十里琅嬅,无非是因为长孙肃玉才是江湖不乱的关键。云和山庄的庄主根本无心武学,他有神木经,也不会去看,甚至说他根本就看不懂。千岩庄则是他们有自己武学,觉得没必要学那么些别的基础功夫。否则世人岂不是说千岩庄都要仰仗武夷门绝学了。这可是大大折了他们威名的。寻雪那性子,非圣非贤,高兴时看些自己家秘籍,不高兴便喝酒。什么江湖天下,他只要月离魂的那架紫藤。离了月离魂,他就是有魂月,可月哪里来的魂。”
冷夜剖析得极为准确。
“长孙肃玉当年灭了武夷门,从根源上抹去了所谓正统的邪风恶浪。他们这般人,如若重新有了秘籍,江湖大乱。别说你我,少林武当,都要被他们所搅乱。他们称雄武林,一统天下的王霸心,可丝毫没减。”冷夜极为鄙夷武夷门。
“可现在我们的敌人是谁?”皓冉性子其实并不适合做掌门,“让我去打去杀恶人,倒是没什么。我能授课指点弟子,却不懂人情世故,不知师父为何选了我,她老人家闭关也十余年了。”
“那么皓冉掌门是想到了什么吗?”
“我猜是异族之人,要乱我江湖。江湖乱了,天下必乱。甚至神木经是他的一颗仙丹,也是一粒毒药,经书上武功如何,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人会为了这个,由善变恶,以恶坏善。”皓冉想的远。“不直接向云和山庄、千岩庄下手就是此人的狡黠之处。”
天已正午,院中极为炎热。
皓冉请冷夜,蘅语到空空堂,厨娘送上了绿豆百合汤,凉面,几样冷菜。他倒了一盏酒,说道:“这是向冷夜前辈赔罪。”冷夜接过这盏山茶花酒:“无妨无妨。”他一口饮了。酒气很淡,药香很浓,是皓冉加了不少药材,助冷夜回复内力。
“你这机括如何打开?”蘅语问道。
皓冉笑着答道:“这是沼泽,并无机括。沼泽有厚实处也有松软处,松软处人踩上容易陷入,我昨日不过熟悉地形,踩在厚实处而已。”
一场骤雨。
雨幕中,长草萧萧。
“这雨何时能停。”皓冉担心肃玉。蘅语去厨娘那熬梅子酱、百合糖酱。冷夜半躺在竹床上,“这雨该停的时候总是会停的。”
皓冉手中握着信笺,肃玉的信笺如何能到旁人手上?
“好了,你盯着信笺一天,自然是关心的不是纸,是肃玉”冷夜接过信笺:“这极有可能是长孙山长给你写了信,被人截住,涂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