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旦并不回答，又开始唱戏。
他的水袖翻成了寒冬肃杀的原野，没有生机，忧愁深沉。
皓冉、冷夜走了过来。皓冉的伞遮住飘向肃玉的微雨。是素色的伞，没有花鸟的乐趣。皓冉听闻那三人去世，不禁神伤：“那三位弟子，我传门人好生收敛，回灵至山上，守夜三日。”
“打着伞，杀敌不方便。我门中的武功，还真没有一手撑伞，一手出招挥剑的。”肃玉并不是爱客套的人，她甚至都不愿去想冷夜为何在空空山庄。冷夜十余年未见肃玉，皓冉于肃玉之爱，细腻而知冷暖，他说道：“这样的武功，我也没有。毕竟我连门派名字都没有。我师父教我武功，可并未应允我入他门派。也许，皓冉掌门这有这样的武功，即便没有，为了长孙山长，也能创造出来。”冷夜这一世从未圆满，他年纪大了，竟然都喜欢他人圆满。不管陌生人，还是朋友。
他十余年隐于山水，濯洗了太多太多是非、胜负之念。皓冉有些开心这位刚认识的朋友。
“皓冉掌门，那三人还未到十里琅嬅，便被这些人杀了。我山上一位少年弟子目不可见，求医时，从水中闻出异样，得他人襄助，在一家米店寻到了那三位侠客尸首。我一路追查线索，涉密都未找到，只好向空空山庄而来，不想这个乾旦抢先了一步。”肃玉说起了前因后果。
“怎么，此人还在路上与长孙山长动上了手？”冷夜直言。肃玉正运功祛除身上寒气，过了一盏茶光景，说道：“是的。我路过恭州城，见人潮涌动，涌向一处戏台，戏台上正是这位乾旦。他向台下抛洒糖果，鲜果，刻意引人群嬉闹，将我困住。我与他在台上拆了三招，准确说是两招半，台下人不明所以，涌到了台上，大大小小上百人，我便只好先脱手。其中曲折，等我心绪好些，再慢慢说给你听。”
“真假如何？”皓冉问道。
乾旦神色一转，显是默认了。皓冉俯身去查乾旦伤势，给他接上了骨，问道：“人是你们中的谁杀的。”乾旦不开口。冷夜道“看来此人极为刚硬，不如我们先问问信笺之事。”
皓冉将信笺之事说于肃玉。“天有骤雨，信笺还在我书房中放着。”
肃玉想到：“我上月给你送了些樱桃酒，并修书一封。想来是这些人截了酒和信，涂改了信上上言辞。”
“你之前吝啬得很，为何今年突然不一样了。”皓冉的心，被越来越柔的雨亲吻，他开始相信那些神话了。肃玉还是那般冷玉冷泉的姿态回敬他：“容若和意涵两人给你求的。”
皓冉笑容微微凝住，可依旧未收回那份难得的好心情:“这人他喜欢戏，喜欢扮做旦角，不如让他就在这沼泽里唱戏。时间久了，他主子就来了。”他向空空山庄挥了挥手。
几位厨娘抬着一张竹床，抓起乾旦的双手双脚，将他抬上竹床。肃玉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一些粉末，覆在他手心伤口上：“你得歇息些时日，骨是接上了，这功夫可得过些时日才能恢复。能恢复几成，看你造化。你功夫不弱，怎么甘愿给人卖命作恶呢？”
雪珠箭矢般飞溅，是肃玉手心流的血。乾旦趁肃玉给他上药时，暗器伤人。皓冉内径甩动衣袖，荡拍乾旦，这并非他手中有什么暗器，而是一枚从他发髻上掉落的珠钗。珠钗斜入沼泽中，已掉了几粒珠花。
皓冉握着素玉手心，黑紫色血横流，中毒之象。抬着竹床的四位厨娘手心一松，竹床带着乾旦一起摔在地，痛楚蔓向他颅骨，其上穴位随之挣扎，发髻散乱，长发飞扬。冷夜捡起珠钗，刺入乾旦右臂，端着他脸庞，说道：“解药。我可不是皓冉掌门，甚至我在江湖上也是个邪魔。”
乾旦神色狰狞，水袖向上倒卷，怎么也挣脱不开冷夜右手，若是乱动，冷夜不需再催加多大的力，他的脸颊也会变成肉泥。
雨终于停了，天晴朗。
“这个人想来是提前吃了解药，否则不至于自己中了毒也不会无动于衷。”厨娘将竹床抬前又丢下，乾旦骨骼破碎之声比瓷器碎裂之音更脆。几截断骨从血肉中反戳上来，水袖之上，血画梅花。
肃玉运动抵御毒血上行。
“掌门，这个乾旦晕过去了。”一位蓝衣厨娘伸手试探乾旦脉搏：“没死，还活着。”
肃玉脸色有些苍白，她指尖毒血一滴一滴溅落下来，手心手处黑色越来越深。皓冉、冷夜各自出掌，拍到肃玉后背。
珠钗上的毒，不断向肃玉手腕阳谷、列缺穴处冲荡。皓冉内力是从左背蜿蜒，冷夜则是从右背蜿蜒，三人内力汇聚，驱赶毒素。
“这是乌头、断肠草，加了蛇毒，花毒，还有一些不知是什么毒，约莫是海中之物。”一位碧衣厨娘接过珠钗，用利刃刮了一些毒药融在一个小圆盒中。她宽慰众人：“我已发讯息，太师伯去请神医了。”这位碧衣厨娘已五十余岁，谁也没有留意她是如何发讯息的。
一丝一丝绞痛从冷夜指尖向心脉处流动的，这不是毒，是发自肃玉！冷夜救助肃玉，自己可是全无任何防备。他向己方收掌，这股绞痛却越来越重，敲心打肺。
“你不是肃玉。”冷夜伸手揽护皓冉。可他手心离皓冉右臂还差存许时，皓冉咳出几口血，倚在了他身前。
四位厨娘身形一变，拂手推掌，将肃玉围在了正中。
“肃玉”不再遮掩，缓缓起身，脸颊上浮出一丝一丝水痕，一张人皮面具缓缓落下。
一位媚骨凤眼、体态婀娜的女子，烟花柳巷的勾魂，酒色为韵的不安分。
她轻轻点住右掌伤口，用招揽挑选浪荡子的眼神斜视冷夜、皓冉。
“奴家悦怡。”柔和甜腻到令人发怵。
“我自然不是肃玉，我们这计谋还是可以的。这乾旦没什么武功，却自诩轻功如何，他若是死了，兴许下辈子真的可以好好唱戏。”说的无关痛痒，与同门没有任何情谊。
一记冷风从长草间席卷而来，夏日如何来这般冷风？
悦怡劈掌向碧衣厨娘，抵御这股风。她劈掌的样子是南海黑棋岛霜华门，可霜华门之人从不像她这般妖冶打扮。
碧衣厨娘的衣衫落在了悦樱手心。只要悦樱手心握紧，碧衣厨娘的皮肉会随衣衫一起掉落。碧衣厨娘笑得淳朴而爽朗，左手是择瓜捡菜的样式，一点灰色尘土扬起，悦怡手上裂出了数道灼伤痕迹。若非她护住脸庞，她这张引以为傲的脸，已成废墟。
四位厨娘各自向内走了一步，围住悦怡的圈子更小。她们四人手脚并非随意阻拦，而是源自边塞守军的“破狼阵。”悦怡随意闯阵，不是被踢就是被扇或者被扼住喉心。
碧衣厨娘指着自己油污未净的围群：“我这是草木灰，本来打算堆在长草间的。不像你们，我们这没有毒。”这里没有水源，更无治烫伤的药膏，悦樱连出几掌，都被厨娘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