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在林中迷了路，东转西走。脚步声渐渐弱了。鸡丝凉面鲜而不腻，咸辣适中，绿豆甜汤甜中有醇：“他们还会来的，不知来了多少人。”
林木间风声含露，花香入画。暖暖望向四方：“不管来多少人，这里都是十里琅嬅。”
“好啊，你这心性越来越不在乎俗世了。”肃玉拨弄着一枝尺寸长的竹子，“这是林中捡的，不知做什么好。做簪子太长，做笔筒又太细了些。”
风中送来剑吟，一点银光倾泻而来。是有人沿着林中小陌缓缓而至。肃玉并非没有发觉他，而是要看看来人底细了。这么多人好歹有人寻的差不多了。敌人功夫不至于太差，为了十里琅嬅，也是认认真真，勤勤恳恳下了一番功夫了。
银光游弋，幻星幻雪。走的缓剑气快而不见锋芒，此人剑意本质是可盈可久。
银光离肃玉不到一尺，肃玉放下那枝竹叶，抬手一格一按，长魂赋的内力先重后轻，按在剑脊处时已不见劲道。可就是在这虚按非按的一刹，剑尖被滑到一侧，一张石凳被剑气戳穿成了数截。
持剑之人是个少年，二十不到，肌肤是长久在风吹雨淋中练习，刻苦留下的麦黄色。剑还在他手上握着，可是肃玉方才那招已将剑气困在剑上，现在这把剑僵了。
少年的第二剑刺不出去了！
“你这年纪，这样的剑法还算行。比我家孩子胆子大。”肃玉不算褒奖不算批判，并不去问他是谁。
少年的长眉一直紧锁，他并不是一个开朗的人。他在想，他的剑纰漏在哪里。
“我这里没有院墙，没有锁，想来的人都能来。至于我想不想见谁，我自己也说不准，可能黄昏想见这个人，月亮出来了，又不想见了。”肃玉名指指腹触了下剑尖，一丝一丝旋转缠绕的无形之气绕上长剑，僵直的剑像一条丝带，迎风撞了下空旷处。这撞击之力回传到持剑少年手上，柳絮沾水之力，沿着血脉从指尖旋到手心。
肃玉正面这柄剑，她这一格一按一松，没有剑气纵横，可无形内力已将少年和长剑都拂得既静且动。
剑又在少年手心震了一下，他转了转剑柄，剑气却停滞不前。肃玉和十里琅嬅一样，没有防守，她随意一招，剑也许就断了。
暖暖又煮了一盏茶，也是龙井。
“你这孩子，长孙山长未反刺于你，就说明她还是赞赏你的剑法的。你没有什么大的纰漏。”暖暖说得温和。
茶香在风中，醇苦中的温和，不同炎热未消的燥。剑上似乎也染了茶香，执剑少年起先以为是毒药，他屏息了片刻，并未觉出肌肤，血脉有什么异常，微微呼出一口气。他怔了一下，这不是惊叹谁的武学，是被茶香怔住了。
还从未有人给他煮过茶。
肃玉将茶递给他：“孩子，我痴长你十余岁，每日除了习武，也会种果种花，看山看水。所领悟的，慢慢也积少成多了。佛家有些东西在佛家外，武学的有些东西也在武学外。”肃玉觉出这位少年是有人刻意培养，长久禁锢，只以武学高低作为衡量标准。
执剑少年并不接这盏茶，他是不知接了之后，该应对什么。
肃玉将茶盏放置在石几上，那是给宾客的位置。
剑上折出一道白凄凄的光，执剑少年愣了，这不是他的剑招，是有人暗中拨动了他的剑。
这个人是谁？
剑从少年手心直刺出去，剑气向左，划出一道弧形，又到了右侧。他的右侧，是肃玉左侧，那里空旷，没有栏杆，没有林木遮掩，是一道林中小陌。
先堵住肃玉退路。
前后两次剑招进攻之道，所含剑气完全不同，肃玉知这并非执剑少年所为，这先堵退路了，自然是让肃玉只剩进招了。肃玉并不还招，剑光又折到了她身前，凌空转折，招式如凤尾摇曳，妙得很。剑气扬起了肃玉衣袖，剑尖贴着她手腕动脉刺来。
这比少年的剑招，多了很多狠辣，别出心裁，借助风带动剑势转向。
剑尖已抵到了肃玉肌肤上，那是动脉的位置。她翻砖手腕，就是自己撞向长剑，无论如何，一刺之下，她必定血染山林。
“肃玉姐姐。”暖暖不用剑，从袖中取出刚搓的琴弦，直荡过去。以柔克刚。肃玉接过琴弦，琴弦与剑身相撞，剑被推出去数尺，持剑少年也退后了几步。剑笔直插入地砖里，未消的劲力直卸过去，琴弦被勾黏住。肃玉刻意松手，琴弦跃起，击碎了亭上几片雨瓦，扭曲了数下，将少年的手腕和剑柄缠绑在了一起。
“你出来吧，你借这位少年的手，要杀了我。你直面来杀我，也无妨。看你杀不杀得了。”肃玉对着空旷处，威仪肃朗。
鸡鸭鹅，牛羊的叫声远远近近，过了一天最燥热时刻，都赶着太阳未下山的阴凉出来了。有位老者，赶着一群鸭子，好奇转头向晚风亭看了看：“不知是哪家弟子，又来见长孙姑姑。希望这孩子能学到点什么吧。”
过了片刻，一个人，从林中慢慢走了过来，他与肃玉差不多年纪，脸庞方正，眉心有皱，穿着农人衣衫，就跟在鸭群后面。暖暖注意他是因为这个人眼角藏了些东西，一些不属于十里琅嬅的东西。
是个并不认识的陌生人。
“肃玉。”来人先喊了一声。
肃玉回应道：“阁下是谁，来我们这，所为何事？”
“我不是什么大人物。”
“巧了，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是此山中一个勉强管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的人。山长山长，本来说的是隐士，不知何时，江湖朋友也送了我这么个头衔。比起陶羡、康泉、柳知风，我连给他们提鞋的资格都不配。”肃玉不想客套，都是来这的人，都是要杀她的，持剑少年的“正面击杀”，她不介意的多了。
琴弦飞了起来，向肃玉回绕。持剑少年也脱开了束缚。
肃玉拿起那枚竹枝，她几个时辰前还想着用竹枝做什么，现在想到了用处。
琴弦避开竹枝，从它底下穿过，嵌向肃玉左肩。